第112章
一一二

燕鐵衣連續三次躲開了秋雲悍野的攻撲,他冷冷的道:“二位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空負一身卓絕身手,怎的卻竟做出這般近似市井無賴的行徑?”

秋雲三次撲擊,俱皆落空,不由氣得連連跺腳,神色羞怒至極:“你才是市井無賴,才是死不要臉——”燕鐵衣卓立如山,沉聲道:“勝負已分,你們是要至此便收呢,抑是仍欲糾纏下去?”

歪歪斜斜的走了幾步,古中仁大吼:“什麼叫‘勝負已分’?孃的臭皮,人還沒有死絕冷透,算分那門子勝負?小王八蛋,你挺蓍玩吧,樂子在後頭!”

秋雲也激烈的道:“你甭想全身而退了,燕鐵衣,今天無論是個什等樣的結局,我保證你得留下點什麼來!”

燕鐵衣緩緩的道:“奶的意思是,你們還要繼續糾纏下去?”

古中仁搶著叫:“我們要你的命!”

秋雲吸了口氣,生硬的道:“沒有人能在傷害過我們之後仍可保全他的完整,便是你,燕鐵衣,也一樣不行,你必須為你的行為付出代價!”

燕鐵衣道:“如果受了傷害的人是我,你們又怎麼說?”

眼角一挑,秋雲狠狠的道:“你就只有自認倒黴!”

笑了,燕鐵衣道:“這句話正是我想對二位說的,眼前的結局,看來二位也只有自認倒黴的份了!古中仁厲烈的道:“若是我們自認倒黴,燕鐵衣,你就必須認了你這條命,而且,眼前還不是‘結局’,隔著‘結局’尚有那麼一段呢!”

目光巡梭,燕鐵衣道:“第三次開始,大概二位就會一起上了吧?”

從燕鐵衣的背後,從一個高高的位置,輕飄飄的傳過來一個人的聲音,那是一個柔和朗潤,毫不帶煙火氣的聲音:“不,燕鐵衣,這第三次,由我來奉陪。”

燕鐵衣慢慢的回轉頭去,循著聲音的來處尋視——天爺,那個人竟盤著膝坐在那裡,坐在一株枯樹的幹細枝梢上,承擔他全身重量的,只是一根小指般的乾枯條!

能站上那根乾枯枝椏並不算太過驚世駭俗,但若盤膝坐著,重心就甚難把握了,而且表現這樣的功夫,主要在於一個‘提氣’,氣凝上提,是不能開口洩勁的,否則便極易出醜,但如今樹上的這個人,卻輕輕鬆鬆,談笑自若的盤坐該處,隨風上下搖晃,不說別的,光只這一手,業已相當懾人心魄了!

覺得喉頭裡有些幹苦,燕鐵衣澀澀的吞了口唾液,喃喃的道:“怎麼又來了一個?他們到底弄了多少這樣的好手來對付我?”

秋雲不懷好意的格格笑道:“我看你神氣有點不大對勁,燕鐵衣,心寒了嗎?”

沒有搭理秋雲,燕鐵衣凝目注視著樹頂之上,隨著那根枝顫顫晃搖起伏的人——那只是一個看上去二十來歲,長得白白淨淨,清清秀秀年青人;身著一襲淡青綢袍,滿頭黑髮自然披落,混身上下樸素鮮潔,點塵不染,而除了這股子飄逸的味道之外,實在就沒有什麼特殊之處了,但是他竟然坐在那樣一個地方談笑自如!

拱拱手,燕鐵衣沉著氣道:“不知閣下是——?”

那人笑了笑,聲調清越的道:“我姓梅,叫梅逸竹。”

在嘴裡把這三個字唸了幾遍,燕鐵衣的腦海中卻早已將他儲存的記憶迅速查遍了,但是,他很失望,他記不起這個姓名,也不知道有這樣的一個人!

強笑一聲,燕鐵衣道:“閣下俱有此等超凡身手,我卻素昧平生,說起來,未免遺憾。”

樹頂上的梅逸竹平淡的道:“天外有天——燕鐵衣,不要太過自滿自信於眼前的形勢與成就,那並非恆久不變的;五湖四海之內,盡多深藏不露之人,他們不出來爭強鬥勝,只是因為他們恬淡或厭倦,而現已出來如蕩的一些有成之士,卻也未見得是最好的,所以你要隨時自勵自惕,不可妄大肆狂才是!開口就是一派教訓口吻,燕鐵衣度量雖大,卻也覺得不是滋味,他剋制自己,緩緩的道:“看來,閣下就是那種‘深藏不露’的奇士高人了?”

梅逸竹安詳的道:“大概可以算上一個吧,要不,以我的武功造詣來說,也不至於混到藉藉無名,令你不感陌生了。”

這倒是真話。

燕鐵衣往後一指,道:“你們三位是一夥的麼?”

梅逸竹笑道:“不但是‘一夥’的,而且關係極為深厚親密。”

怔了怔,燕鐵衣道:“關係極為‘深厚親密’?”

點點頭,梅逸竹道:“古中仁是我的師弟,秋雲是我的義女。”

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燕鐵衣驚駭的道:“什麼?古中仁是你的師弟,秋雲是你的義女?”

梅逸竹道:“有什麼奇怪的麼?”

燕鐵衣迷惘的道:“那——你高壽呀?”

梅逸竹恬然自得的道:“七十五了,老弟臺。”

眨眨眼,燕鐵衣道:“七……七十五了?”

梅逸竹道:“看著不大像,是麼?”

大大搖頭,燕鐵衣道:“這簡直是匪夷所思,你看上去只有二十幾歲的模樣,居然卻已經七十五啦?真叫人疑惑……”

梅逸竹感慨的道:“老弟臺,你若不信,有機會可以去問問白泰山,想當年,白泰山的授業師父與我還是老朋友呢,時光不饒人,老成凋謝了,回顧昔往,幾疑夢幻,唉……”

‘白衫青鋒’白泰山,據燕鐵衣所知,年紀約在五十四五歲上下,白泰山的師父,如果還活著的話,當然少說也在七十幾上了,如果照梅逸竹自報的歲數比起來,年代上倒是極為接近,但是,燕鐵衣再怎麼看,也不敢相信這位二十來歲的青年人,實際竟會是個古稀之年的老頭子!

對於駐顏保元的這門學問,燕鐵衣是一流的行家,他知道如何可使容顏不老,青春久駐,也知道如何保持活力與體氣泉源不使涸竭,然而,人力所能做到的程度到底有其極限,人們可以把形想表面上的痕跡淡褪,卻無法完全袪除時光的摧殘,人們能夠將體氣上的功能延長,卻難以把既去的衰耗恢復,簡單的說,懂得保元養顏的人,做得到比同年紀的人更要年輕,煥發,活力充沛,可是,決非神蹟似的有甲子上下的差異,這,就不是內家的修為,而是近乎齊東野語了。

那麼,眼前梅逸竹這個生生的例子,卻又如何來解釋呢?

燕鐵衣是真想不通,猜不透了,他吶吶的道:“這個人間世上,真是無奇不有……”

那邊,秋雲得意洋洋的道:“好叫你知道,我爹的尊號就叫‘不老神仙’!”

燕鐵衣苦笑道:“設若梅先生真個所言不虛,‘不老神仙’之號,便確然當之無愧了!”

秋雲大聲道:“我爹所說的當然千真萬確,姓燕的,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見過多大世面?關起門來起了幾天道號,你就自認不可一世了!”

燕鐵衣搖搖頭,道:“秋雲,縱然眼前的形勢對我頗為不利,但你也不必囂張得過早,這樣對你而言,未免稍嫌輕浮了些。”

臉色一沉,秋雲怒道:“你配教訓我?”

上面,梅逸竹優閒的道:“燕鐵衣說得不錯,雲丫頭,事情未待最後分曉之前,切忌輕敵自大,否則,就是自己在給自己找麻煩了……”

這條‘小白蛇’柔順的低下頭去,沒有說話——在梅逸竹面前,她果然是如此的恭謹自抑,像是個甚具孝心的小女兒。

這種情景,予人極其怪誕的感覺,一個看來二十幾歲的青年,卻有一個對他百般依順孝敬的義女——而這個義女的年紀居然在表面上和他不相上下,儘管梅逸竹的說法表明他已年逾古稀,然則,事實上這兩位‘父女’的外貌,卻產生了恁般不調和的詭異氣氛。

燕鐵衣心情沉重,謹慎的道:“梅先生,你是否也抱有和古中仁及秋雲相同的目的?”

梅逸竹微微頷首:“非常遺憾,我的確如此。”

燕鐵衣道:“莫非——你也是為了貪圖那筆豐厚的酬勞?”

梅逸竹坦白的道:“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