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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情理法 勉從其難
姜宜連忙躬腰,堆著滿臉的笑:“可不是吶,算起來確有年把光景未曾把晤了,陰二弟忙,我也一向閒不著,這一蹉跎,知道內情的還不會說啥,若叫那不明就裡的人,尚以為我們老兄弟兩疏遠啦。”
燕鐵衣搖頭道:“這怎麼會?你們是二十餘年的金蘭之交,換了別人,說不定有閒話,你二位誼重情篤,若山之不移,休說年把不見,再長的時間,也不會影響你們的情感絲毫。”
姜宜笑道:“大當家說得是,再沒有別人比大當家更瞭解我與陰二弟的情義了。”
燕鐵衣頷首道:“所以,當我知道今天到來的主兒乃是姜頭兒你之後,我這一頓七上八下的心總算安穩了不少!”
“大櫃只靠著小櫃兒”——畫(話)中有畫(話),姜宜這一聽,不覺暗中叫苦,但是,口裡卻又不能不接,他幹咳一聲,小心的道:“尚未向大當家請敢——大當家怎麼會突然來到這裡呀?”
燕鐵衣明白姜宜真個想問的是什麼,他也不急著說明,只順著問題回答:“哦,說來也叫無可奈何,‘銅玉驛’陳家新建宗祠落成,要大大的鋪張熱鬧一番,陳姓族長陳老和與我交情不錯,死拖活拖,非拉我去幫襯幫襯不可,沒法子只有前往應邀了,這兩天酬酢來往,真叫夠受的。”
姜宜打著哈哈,道:“大當家這也叫作‘盛名之累’啊!”
燕鐵衣笑道:“說是‘虛名之累’才對。”
搓搓手,姜宜憋不住了,他壓低了嗓門,湊近了些,道:“有件事,鬥膽向大當家明揭!”
燕鐵衣道:“儘管說,我們是老朋友了,犯不著客氣。”
用力擠出一抹笑容,姜宜措詞審慎的道:“大當家,不知道大當家和這朱世雄之間,有著什麼淵源?”
燕鐵衣安詳的道:“今天之前,毫無淵源。”
於是姜宜頓時寬懷了,他咧著嘴道:“原來如此,卻令我好生擔憂,大當家方才那一招呼,我還以為朱世雄與大當家別有幹係,動他不得了呢!”
燕鐵衣平靜的道:“不過,姜頭兒,我另有不情之請。”
表情僵窒了一下,姜宜強顏笑道:“大當家客氣了,但有所指示,能力所及,無不遵令。”
好一個的能力所及!燕鐵衣微微一笑,道:“朱世雄這個人,以前我只是聞名,從未見過,換句話說,這乃是頭一次和他照面。”
姜宜唯唯喏喏的應道:“原來大當家以前並不認識他。”
燕鐵衣接著道:“不過,我曾聞人言,姓朱的雖是幹那無本生意,劫掠行當的卻向來重義守諾,除惡扶弱,的確做到了‘替天行道’這四個字的內涵,而他為人豪邁磊落,心地坦蕩,更是條至情至性的好漢子,這次遇上,同他往深處一談,益覺傳言不虛,朱世雄這個人,是一個值得交往結識的人物!”
張口結舌了好一會,姜宜吶吶的道:“大當家的意思是?”
燕鐵衣道:“有關朱世雄與姜頭兒你之間的過節,我非常清楚,朱世雄業已毫不保留的明言了,自然,我也不能只為了個人對他的影響而忽略了姜頭兒的立場,何況你我還有一層不比尋常的關係?”
連連點頭,姜宜忙道:“就是這話嘍,大當家。”
燕鐵衣道:“我不能偏袒他,因為姜頭兒你與我淵源非淺,可是,朱世雄卻又分明是一條可親可敬的好漢子,我們也不該就此將他糟蹋掉,為了找出一個對雙方都能交待的法子,我認為我們得細細研討一番,目地是求個兩全其美……”
嘆了口氣,姜宜道:“不瞞大當家說,這兩全其美的法子,可就難尋啦!”
燕鐵衣道:“此話怎講?”
姜宜愁眉苦臉的道:“大當家,其一,我的頭頂上官知府老爺追逼太急,限令限期結案,其二,朱世雄行劫顧齊三為數鉅萬,事情鬧得太大,若無交待便難卸責,其三,姓朱的劫財不說,又曾傷人,傷者亦皆江湖同源,不得元凶,他們亦勢不罷休。”
燕鐵衣忽然冷冷笑了,極為不悅的道:“姜頭兒,我把你當自己人看,說的全是直話,你真的卻抬出官家那套浮理虛詞來搪塞我?這樣未免不大夠情吧?”
姜宜急道:“大當家這是說到那裡去啦?憑大當家與我的關係,我又怎敢稍有搪塞推諉之處?對任何人我都難保不別具用心,但對大當家卻是一意輸誠!”
燕鐵衣緩緩的道:“姜頭兒,你確是‘一意輸誠’?”
姜宜凜然道:“皇天后土,鑑可此心!”
燕鐵衣正色道:“很好,如此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直來直去,不必繞著彎兒較量心思。”
姜宜忙道:“全聽大當家教示。”
燕鐵衣道:“姜頭兒,容我不客氣的說,你方才所舉例的各項理由,只是表面上的公事詞兒,也就是一般官家慣常所用的論調,其中毫無人情道義之存在,所之我極難苟同!”
嚥了口唾液,姜宜申辯著道:“但大當家,我的立場所在,職責攸關了。”
燕鐵衣面無表情的道:“這一點我能諒解,可是,你能不能在我的諒解之後,也還覆我一份於人之情?讓我們在‘法’之外再多少加上點‘情理’?”
額頭上又冒汗了,姜宜忙道:“當然,大當家,當然,吃公門這碗飯,我從不敢忘記各行各道的朋友們予我的包涵與支持,更不敢稍忘故人相待相期的情義。”
燕鐵衣神色稍見緩和,他道:“姜頭兒,你仍能心存故舊,重視江湖情義,不由令我胸懷溫暖,是而我便不惴冒昧,盡所欲言了。”
姜宜低聲道:“我在靜聆訓誨,大當家!”
燕鐵衣拉著姜宜往一邊走了幾步,估量著交談的聲音不會落入人耳了,他方才形色凝重的道:“姜頭兒,你個人的身份乃是皖境六府十三縣的總捕頭,在公門中的地位業已相當崇高,再加上你在外間的名望與人面,就更為鞏固了你的權威,‘金壇府’的知府在體制上說對你有督察之責,卻無絕對的豁遣之實,你雖在地方上吃公糧,骨子裡乃直接聽令於刑部,別說‘金壇府’,六府中任是那一位知府,也都得尊重你的職權,不便,亦不願過於對你的行事法則有所幹擾——我說得可是?”
姜宜尷尬的笑道:“大當家對我的底蘊知之甚詳,那會錯得了?不過,在體制上言,六府的知府皆為我的上官,他們但有令,我仍得遵辦!”
笑笑,燕鐵衣道:“可是你要怎麼辦?想怎麼辦,其中的彈性就大了,表面上的公事是一碼子事,私底下的斟酌又是一碼子事,超生與否,姜頭兒,便全在你的仰俯起承之間了。”
姜宜苦笑道:“是大當家把我高抬啦!”
燕鐵衣笑容忽斂,嚴肅的道:“是故,姜頭兒,你方才所謂的上頭追逼太急之言,也全在乎你個人的願否包涵,肯否開脫,再大的案子在你手中亦曾擺平過,何況只是眼下的這麼一樁?”
姜宜艱澀的道:“大當家,就算公事上我能夠設法替姓朱的多少疏攏,但,但被劫的財物總得如數追回,一干受傷的苦主好歹也須有個交待,要不然,這案子還是結不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