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四章 屠如戲 草菅人命

僵硬的笑了笑,燕鐵衣道:“是的,這是我的事。”

所謂“報恩”原是一樁該由承恩者心甘情願來做的事,這才益顯其風格及韻味,似屠森這樣強索硬迫,就大大失去報恩的本意了,尤其在燕鐵衣的感受上來說,他覺得自己這條性命固然已被救回,但是,付出的代價卻太高,只他一條命,卻不知要用多少條命來交換!想想,實在心中窩囊萬分。

屠森疑惑的道:“你好像不大高興?”

燕鐵衣惱火的道:“如果在這種情勢之下,我告訴你我高興,那就是在騙你了。”

屠森不快的道:“有什麼值得不高興的?”

燕鐵衣道:“只是你這叫人‘報恩’的方式,就令我高興不起來,這不像在‘報恩’,更似在為我招攬麻煩,無窮的麻煩!”

古怪的一笑,屠森道:“麻煩可能會有,但並不一定便會無窮,燕鐵衣,這就要看你怎麼做了!”

燕鐵衣連搓雙手:“我知道你是指什麼,斬盡殺絕!對不住,敬謝不敏!”

屠森湊近了點,道:“只要你肯進一步幫我,讓我們聯手協力,不怕那些人渣不被清理淨盡!”

燕鐵衣道:“不行,我不能這麼做!”

雙目一寒,屠森道:“你也不用假慈悲,姓燕的,你一向都不是善人;我固然雙手染血,身背無數條人命,但是,你比諸我,卻有過之而無不及!”

燕鐵衣坦然道:“不錯,我並不否認這一點,但堪可告慰者,是我所殺之人,俱乃該殺之人,我未曾濫殺過一個無辜,沒有傷害過一個善良!”

屠森憤怒的道:“‘五絕十刃’‘八虎將’‘煙霞院主’他們,也沒有一個是善類!”

燕鐵衣道:“這只是你的說法,你要知道,人的表裡,並非完全一致,往往,在你認為十惡不赦之徒,也有其可取的一面,壞透爛透的人到底不多!”

屠森咆哮起來:“我不聽你的胡言亂語,我要報復,一定要報復,沒有人能阻止我,燕鐵衣,即使你,也一樣不行!”

燕鐵衣慢慢的道:“我沒有阻止你,僅是儘量希望自己不要被你牽連太深。“

氣虎虎的,屠森道:“深淺之間,由你自己決定,但你非去不可!”

燕鐵衣冷淡的道:“我還有選擇麼?在‘報恩’的大帽子之下?”

屠森重重的道:“這不結了?”

將下巴殼擱在膝蓋上,燕鐵衣並不熱心的問:“你打算什麼時候啟程?”

屠森斷然道:“今天!”

燕鐵衣道:“何苦這麼急,恁久的時光都熬下來了,何妨再忍幾天?也好叫我休歇休歇,恢復一下體力元氣。”

屠森惡狠狠的道:“燕鐵衣,你可知道一個叫仇恨壓著,被怨意拴著,受恥辱刺著的人,日子是怎生過的,我告訴你,就和在油鍋裡煎,針尖錐扎,光著身子走路一樣,那種痛苦、折磨,不是容易承受的,非但在精神上是一種負累,連靈魂也似遭到桎梏的拘束,走到那裡,頭都抬不起來!”

燕鐵衣軟塌塌的道:“好吧!今天就今天………”

屠森又餘怒未息的道:“你更犯不著裝熊,在我的精湛醫術與特製靈藥的療治下,你的毒傷已經做了最完善的處理,不僅毒性全除,傷口合縫,體質元氣更已康強如昔,且猶勝往昔,還有什麼休歇的必要?”

澀澀的一笑,燕鐵衣道:“不休歇就算了,你也犯不著生那麼大的氣,何苦!”

屠森冷凜的道:“我警告你,燕鐵衣,除非你要做一個忘恩負義,不忠不信之人,除非你要與我姓屠的誓不兩立,否則,你莫要亂找藉口推拒!”

燕鐵衣無可奈何的道:“我找不著藉口,也無意推拒,但是,我在這裡要特加強調,屠兄,我只幫你我所應為的那種限度,替你掠陣,替你承擔部分壓力,以及必要時助你脫險,此外,你不要指望我另替你做什麼,只這樣,我就算報了你的大恩了。”

屠森咬牙道:“就是如此!”

燕鐵衣道:“你的第一個目標是那裡?”

屠森滿臉殘忍之色,激昂的道:“‘虎頭溝’的‘彩玉坊’!”

燕鐵衣道:“先找‘五絕十刃’他們?”

屠森強悍的道:“不錯,他們是第一批要抵償血債的匹夫,黃泉道上,他們先行!”

揉揉雙頰,燕鐵衣道:“你也不要太往好處想。”

屠森道:“有什麼不?有我,有你,已經足夠做到想要做的程度!”

燕鐵衣趕緊聲明;“屠兄,我不幫你殺人!”

一揮手,屠森道:“我不須你再三提醒,你只要做到你所說的即可!”

燕鐵衣無精打彩的道:“第二個目標呢?”

屠森暴烈的道:“岑二瘸子──和那個淫婦、娼婦,臭不知羞的婊子!”

恩恩愛愛,卿卿我我的那時,怕不會是這麼個出口稱呼法吧?──燕鐵衣搖搖頭,男女之間的愛恨分野,是多麼明顯,又多麼現實啊………

屠森兩眼中血光淋淋,酷厲之極,他怨毒的道:“這一對狗男女,我要用盡天下最狠辣的方法來懲罰他們,我要以最殘酷的手段來整治他們,一丁一點的,連皮削肉的………我要聽他們哭叫慘嗥,看他們輾轉哀號,我要叫他們慢慢的死,受盡痛苦的死。”

燕鐵衣安詳的道:“恕我攔你一句貴言,屠兄………”

屠森嗔目道:“什麼事?”

燕鐵衣笑道:“只是提醒你一下,在你構想著如何折磨岑二瘸子與賈仙仙的時候,不要忘記他們背後還有‘八虎將’在撐腰。”

怒哼一聲,屠森道:“我們也不是省油之燈!”

燕鐵衣道:“話是這樣說,但我認為還是順著事實情狀進行較佳,別墜入一個自我安排的幻境中,那就不十分合宜了。”

屠森陰冷的道:“燕鐵衣,你怎麼老是潑我冷水?”

燕鐵衣道:“這不是潑你的冷水,相反的,屠兄,我是請你認清現實,而現實與理想,時常差上十萬八千里,憧憬得太完美,並不是件好事。”

屠森強硬的道:“多年以來,我一向都能達成我的願望,這幾次,亦不會落空!”

燕鐵衣不欲爭辯,只平靜的道:“你主我副,你前我後,可能是我顧慮得太多了──為你。”

屠森冷冷的道:“燕鐵衣,你的好意留著,還是替你自己外作打算吧!”

點點頭,燕鐵衣道:“老實說,我看也確有這個必要!”

屠森又直接說下去:“等我們對付過‘八虎將’與賈仙仙那賤人之後,便直赴黃河上游的‘大旺埠’,徑至‘煙霞院’把管婕妤那婆娘幹掉!”

說得好輕鬆愉快,就似是管婕妤已伸長脖子只待他一刀斬落般的容易,燕鐵衣有氣無力的道:“全憑吩咐,橫豎,我只是附諸尾驥,搖旗吶喊的分………”

“霍”的站起,屠森僵冷的道:“該怎麼做才適當,燕鐵衣,你是老江湖,不用我來多說,你自己作摩吧,起來收拾收拾,我們上道──你的長短雙劍,就在右手邊的草蓆底下!”

伸手自席底下摸出“太阿”“照日”兩劍來,燕鐵衣將它們配置在自己習慣的部位上,然後,他站起來,遊目四顧,攤攤手:“走吧!東西我也不帶了,全是些破爛貨;倒是這地方,驟別之前,未免叫人有些留念,可是個頗值回憶的所在,唉?”

一言不發,屠森大踏步行向茅屋之外。

*──*──*

距離“虎頭溝”還有二十里地的所在,驛道邊有一家簡陋的酒館。

這家酒館也相當殘舊了,以竹竿為主要材料的門窗、樑脊、甚至桌椅,都全泛了黃黑,土牆斑剝,露出裡面的竹篾條來,連茅草頂都塌裂了好幾處,在屋裡抬頭就能望見幾道天光。

當燕鐵衣與屠森進入這家酒館歇足打尖的時候,裡頭已有幾張桌子上坐著人,靠櫃檯邊的那一桌上,卻坐著五個橫眉豎目的大漢,五個人正在笑語喧嘩,肆無忌憚,幾把傢伙便擺在桌面,一派目中無人的氣勢!

燕鐵衣與屠森就挑在門邊的座頭對面坐下,店小二過來招呼之後,他們點了半斤滷牛肉,整切煮鴨,一碟泡花生米,加上兩壺“花彫”並十個“白饃”,然後,燕鐵衣摸著肚皮,笑道:“可真餓了,這一路來,怕有五六十里地沒沾過一點吃的了吧?”

屠森面無表情的道:“這算什麼?我有過五天五夜不食不飲的經驗。”

燕鐵衣有著比五天五夜更長的不沾飲食記錄,但他懶得抬槓,也不願提這些往事以資炫耀,他笑得十分天真的道:“乖乖,你居然能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