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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銜山的時候,洞庭湖畔,金波萬頃,景色如畫。
薰風吹低了蘆葦,閃出一角茅屋、小徑、竹籬、木扉。紅泥堆砌的院牆,寂寞的沐浴在落日餘暉之中。
院子裡沒有人影,煙囟上不見炊煙,門扉半掩,隨著微風一開一閃,發出低沉的「依呀」之聲。
這時,小徑上漸漸出現一條歪歪倒倒的人影,一身灰布大袍,滿頭如雪亂髮,蹣跚向茅屋而來。
他走幾步,又舉起一隻巨大的珠紅葫蘆,「咕喀」向喉嚨裡灌下一大口酒,抹抹嘴脣,又抹抹額頭上汗珠。
從魁梧身形和衣著看來,這是一位昂藏的帶髮頭陀,紅潤的面龐,被酒氣和蒸蒸澤氣籠罩著,又顯見經過長途跋涉,才到了這臨湖的幽靜茅屋。
當他轉過蘆葦的剎那,目光一瞬這雅緻幽靜的茅屋,神色立現欣喜激動,幾乎渾忘了途中勞累疲憊,一面加快步子,一面揚著酒葫蘆,高聲叫道:「東方老頭兒在家麼?酒肉和尚來啦!」
一連叫了幾聲,茅屋中毫無回應,而他蹣跚的身子,也漸漸行到竹籬外,微感一詫,喃喃說道:「奇怪,難道他們爹兒三個都打漁去了?」
他伸手推開籬門,踉蹌跨了進去,才到屋邊,一陣風過,那木扉「蓬」地一聲敞了開去。
頭陀皺皺眉頭,道:「鶯兒這丫頭,越來越不仔細,人不在家,連門也忘了掩──」
邊說邊邁進茅屋,一個不留神,迎面絆著一張竹椅,險些摔倒,踉蹌前衝幾步,竟觸了一頭蛛網,摸了滿手灰塵。
頭陀心頭一陣涼,酒意消散了大半,遊目回顧,才見這茅屋中滿是積塵珠絲,桌椅散亂,竟是個久無人居的空屋。
他一顆心頓時向下疾沉,奔進臥室,又衝進廚房,急急亂奔一匝,最後頹然跌坐在一張積滿塵土的椅上,驚駭莫名道:「這──這是──怎麼一回事──」
搬家了?東方老兒去世了?出了什麼變故?
這一剎那間,許多可能發生的事故,都在他腦子裡飛一一旋轉,他猜測不透,性急起來,仰頭又大大灌了兩口酒。
酒入愁腸,煩悶更盛,昏昏沉沉中,他彷彿聽到有一陣紛亂的腳步聲,由遠而近,遙遙向茅屋而來。
他恍然忖道:啊!對了,他們一定出了遠門,現在才回來,否則,這茅屋地處荒僻,誰會找到這兒來?我和尚就坐在這兒,嚇他們一跳。
片刻間,腳步聲已到竹籬外,只聽一個粗重的嗓音說道:「尋了幾天,竟是這地方最好,不但偏僻,又臨太湖,進退之路極佳,決不會被萬毒教知覺,唯一缺點,是地方小了一些,不知道金師爺中意不中意?」
另一個聲音接口道:「師爺囑咐只求臨近君山,地方隱密,雖然小一些,好在只是暫住,略加整修,也就夠住了。」
粗重嗓音道:「既然如此,你們先看看屋裡有沒有人居住,我這就去接金師爺來親自決定。」
另一個笑道:「有人沒人,還不是一樣,咱們看中了,少不得叫他立刻搬出去。」
粗重嗓音道:「餘老二,不準蠻幹,要是原有屋主,只許多給他們銀兩,叫他們暫時遷讓幾日,萬萬不可惹出事故來洩露了消息。」
幾人商議一陣,其中兩人疾步離去,留下的兩個,跨進竹屋,高聲道:「喂!屋裡有人嗎?」
頭陀一直在屋中傾聽,早辨出這些人口音全是北方人氏,心中一動,應聲道:「進來!」
木門「呀」然而開,從院中大步進來兩個錦衣大漢,其中一個豹頭虎目,身形粗壯,另一個較顯瘦削,卻目光奕奕有神,兩人都懸著滿嵌珠寶的長刀,神態威猛。
那粗壯的一個探進頭來,一見正中廳上,坐著個白髮頭陀,含笑拱手道:「敢問大師父,這茅屋主人在家麼?」
頭陀冷笑道:「我和尚便是主人,二位有何貴幹?」
兩名錦衣人又望一眼,都有些詫訝之色,瘦削的一個笑道:「咱們倒未料到,這茅屋原來是間和尚廟,敢情有些黴氣。」
粗壯的一個睜著眼,四下一望,哼道:「胡說,屋中一無神位,二無經卷鐘撥,分明只是普通房屋,這和尚只怕也是霸佔人家住宅的人物。」
頭陀笑道:「說得是,但是我和尚既然先來一步,就是此屋主人,三位晚到片刻,只好屈居客位了。」
粗壯大漢怒目道:「不管你是不是此屋主人,咱們給你銀子,趕快離開,這屋子咱們另有用處。」
頭陀道:「兩位的意思,是要收買和尚這棟茅屋?」
粗壯大漢接口道:「不錯,就算你早來一步,撞上好買賣,白賺一筆銀子。」
頭陀微笑道:「兩位打算出多少銀子呢?」
大漢道:「你想賣多少?」
頭陀伸出三隻手指,粗壯大漢道:「三十兩?」
頭陀笑道:「三萬兩。」
粗壯大漢大吼一聲,「嗆」地拔出長刀,叱道:「反了,反了!咱們跟你客氣,你倒當了福氣,勒索鉅款,這還了得!」
瘦削漢子一閃身擋住他,沉聲道:「餘老二,不要亂來,依我看,這位大師父必有來歷,別替莊主隨意開罪了朋友。」
正說著,屋外一陣衣袂飄風之聲,劃過院落,疾掠而至,一個沙啞的聲音接口道:「餘騰,瞎了眼的東西,連威震武林的北天神手頭陀都認不出來,還不趕快跪下向老前輩陪禮謝罪。」
隨著人聲,一個渾身儒衫,手提旱煙袋的瘦老頭兒,倏然出現在門前。
頭陀抬目一見那儒衫老人,早揚聲哈哈大笑起來,道:「金老夫子,什麼時候做了康一葦的師爺啦?」
儒衫老人抱拳當胸,含笑道:「大和尚,咱們是老交情,多年不見,您老一向可好?」
頭陀笑道:「託福!託福!畢竟是老朋友,這筆買賣定然做成了,沖著您金豪金師爺一句話,減一萬兩,算二萬兩成交如何?」
金師爺苦笑道:「幾十年來,您這玩世不恭的脾氣還沒改。」
回頭叱道:「餘騰,還不快些跪下叩頭!」
那粗壯大漢慌忙跪倒,「咚咚」在地上叩了兩個響頭,道:「小的有眼無珠,冒犯佛駕,大師父赦罪。」
神手頭陀感慨地揮揮手,道:「快起來,別難為了人家孩子,金老夫子,坐下咱們詳談。」
金師爺叱退餘騰等人,自尋一把椅子,在神手頭陀對面坐下,目不轉瞬注視他半晌,臉上漸漸流露出驚詫之色。
神手頭陀笑問道:「敢情是看我和尚不如從前了?」
金師爺驚問道:「大師父目光黴而不明,難道已煉就『返本還虛』的佛門至高境界?」
神手頭陀神色微微一動,敞聲笑道:「蹈光隱晦的境界,豈是那樣容易煉就的,倒是金老夫子何時跟康一葦攀上交情,屈身做了他那『傲嘯山莊』的管事師爺?」
金師爺嘆了一口氣,道:「唉!說來真是一言難盡。」說著,掀起身上儒衫,登時一片燦爛光華,從襟底激射而出。
金師爺道:「大師父知道這東西來歷麼?」
神手頭陀臉上微微掠過一絲驚詫之色,但隨即隱去,淡淡一笑,道:「看樣子,敢情是名聞天下的『七彩寶衣』?」
金師爺笑道:「不愧是老江湖,果然一眼就看出來了,但此寶原產大越國,是酋長哈都木護身之物,不但能禦刀劍,水浸火燒,內家重掌,都難損傷分毫。哈都木仗此寶衣,縱橫大越國八十一寨,所向無敵,卒能統一各部,登上盟主寶座──」
神手頭陀插口笑道:「你別跟和尚說故事,這東西怎會到你手上?單說這一段就行了。」
金師爺又是一聲長嘆,道:「關於金某得此至寶的經過,也不是三言兩語說僅明白的,大師父總該記得二十年前,『宇內一君』康一葦和花月娘之間一段舊恨──」
神手頭陀驀地一震,脫口道:「你說康一葦廢掉那老淫婦武功的事?」
金師爺點點頭,道:「正是,武林傳言,但知花月娘迷戀康一葦,卻不知那時康一葦年少英俊,武功又出類拔萃,頗有俠名,怎會為了貪圖片刻之歡,而和花月娘結下合體之緣?又怎會辣手摧花,得手之後,反而廢去她的武功?」
神手頭陀微微頷首,道:「這些事人言言殊,實在令人難信。」
金師爺激動的道:「這是一件隱瞞了二十餘年武林祕密,今夜難得巧遇大師父,金某就把它的經過原委,向大師作一細述吧──」
才說到這裡,忽聽屋外傳來一聲徐而不急,但卻入耳驚心的笑語:「金兄幸會高明,促膝暢論天下,卻要兄弟站在院子過夜嗎?」
金師爺一聞語聲,神情猛地一展,霍地躍起身來,沉聲道:「大師父請恕金某失陪,敝莊莊主親自到了。」
語音才落,身形已疾旋而起,一眨眼,掠出茅屋外。
此外餘騰和另外一名瘦削漢子,竟不約而同迎到門口,一齊躬身拜了下去,朗聲道:「餘騰、馬異,迎候莊主。」
神手頭陀傲然倨坐,絲毫不動,暗自凝聚目力,向茅屋外打量。
斜陽掩照之下,院落中不知何時天已黑壓壓站了二十餘人,這些人個個黑色勁裝疾服,腰佩長劍,肅立院中,絕無一點聲息。
在他們前面六尺遠,偉然立著一個錦衣長鬚的魁偉大漢,五十歲左右年紀,器宇軒昂,手把長鬚,臉上含著淺淺的微笑。
神手頭陀心裡一陣莫名的悵惘,暗忖道:康一葦號稱「宇內一君」,氣度風範果然不凡,若在當初,我和尚未必把他放在眼裡,但如今竟在不知不覺中,被他率領數十手下,悄悄掩到近處,猶無所覺,唉!這個臉已經丟大了。
思忖之間,金師爺已經陪著康一葦緩步走進茅屋,神手頭陀木然而坐,理也不理。
金師爺搶前一步,為雙方引見道:「大師父,在下向您引見敝莊莊主──」
康一葦忽然一陣哈哈大笑,擺手打斷他的話頭,逕自道:「金兄不必引見,北天山神手大師盛名,兄弟神交已久,還是兄弟毛遂自薦的好。」說著,腳下一探,身形有如行雲流水,飄前數尺,向神手頭陀躬身拱手,笑道:「大師也識得康某賤名麼?」
神手頭陀見他拱手的姿態,竟然十分謙恭,純係以晚輩之禮,謁見前輩的規矩,登時一股惶愧之情,油然而生。
連忙一按坐椅,站了起來,合十答禮道:「久仰盛名,只恨無緣識荊。」
康一葦掌沿微微一張,臉上神色忽然一變,但卻隱忍住未曾詢問,彼此僅只互道仰慕,餘騰、馬異連忙添了一張木椅。
康一葦坐了下來,含笑說道:「金兄方才所稱祕密,正是兄弟師門一件隱忍多年的恨事,如今事過境遷,雖然已屬陳跡,不想風波連綿,至今又起,大師父如有興知道,兄弟當親為大師父一述。」
神手頭陀哈哈笑道:「那敢情太好了,我和尚生平別無所好,除了喝兩壺酒,便是打聽武林祕辛,莊主不嫌粗俗,折節下交,咱們一面暢飲,一面談談,消此長夜,有何不可?」
康一葦笑道:「久聞大師豪邁,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回頭一招,那二十名黑衣大漢轉身離去,不足片刻,各捧美酒佳餚奔回,迅快無比,就在廳上擺設立了一桌豐盛的酒席。
神手頭陀首先搶了一隻酒罈,自顧先將自己的酒葫蘆灌滿,仰頭暢飲了幾口,抹抹嘴脣,又去桌上扯下一條雞腿,旁若無人的大嚼起來。
康一葦舉杯淺嚐即止,沉吟了一下,開始說道:「這件事若要從頭說來,應該從那件七彩寶衣開始,大越國君哈都木死後,子孫不肖,傾軋殺戮,國勢衰微。
「那時候,恰好中土一位高僧,雲遊天竺歸來,途經大越國,協助皇嫡魯兒哈泰平定群雄,復統全國,魯兒哈泰登了帝位,尊奉那位高僧為國師,就把那件『七彩寶衣』相贈,自此以後,寶衣始流入中土。
「那位高僧,武功佛法,均臻上乘,對於身外之物,原本不甚重視,返回中土以後,僅將它束之高閣,並未留用,卻不知風聲怎的傳了開去,以致引起許多武林人物的覬覦,紛紛圖謀竊奪。
「『七彩寶衣』對練武的人來說,固然是曠世難求的至寶,然而武林中人貪念雖生,懾於那高僧一身超凡入神武功,倒也沒有幾個敢嘗試下手。
「其中只有花月娘處心積慮,暗懷陰謀,假扮僱婦,在那高僧尼中炊飯洗衣,一直隱藏了整整五個年頭,有一天,乘人不備,竟下手盜了那件『七彩寶衣』。」
神手頭陀啃著雞腿,聞言一怔,插口道:「這倒不能不佩服那淫婦的隱忍功夫。」
康一葦目光一閃,道:「她如只取寶衣,從此遠颺,倒也罷了,可恨她竟在竊取『七彩寶衣』的時候,又在食物中下了劇毒,一口氣毒斃了十四人,然後取寶脫逃。
「在她想,從此橫行一下,可以再無顧忌了,但她卻沒料到報應分毫不爽,至寶入手,前後也不過風光了半年左右而已。」
神手頭陀被這故事引起了莫大興趣,連酒也忘了喝,急道:「怎樣報應的,你快說下去!」
康一葦神情一振,道:「那高僧有一傳人,常年浪跡江湖,未在寺中,歸來的時候,發現全寺十餘僧眾盡遭毒手,大驚之下,奔入禪房,那高僧猶未斷氣,但他老人家卻不肯說出花月娘下毒原委,臨終時只遺言兩句話,說道:『因果報應,天道不爽,由她去吧!』
「不過,那一句『由她去吧!』,無形中等於說明瞭花月娘下毒奪寶的祕密,那傳人含淚掩埋了師父,略一察看遺物,便發現『七彩寶衣』失竊,於是仗劍重入江湖,只不過十日之中,便打聽出寶衣已到了花月娘手中。
「他自然不甘師門至寶落在那淫婦之手,苦苦連躡數月,終於在川東鄂西一片林子裡,追上了花月娘,從她手中奪回了寶衣,但是,他為了恪遵先師道命,只廢了她一身武功,並未取他性命──」
神手頭陀恍然道:「敢情那位高僧傳人,便是莊主閣下?」
康一葦輕嘆,道:「事隔二十年,當時兄弟一念之仁,留她性命,不想如今倒引出一場絕大風波,萬毒教荼毒武林,連七大門派,盡都淪亡,說起來,未嘗不是兄弟的過錯。」
神手頭陀「咕嚕」灌了一大口酒,道:「但這件寶衣,現在怎又到了金老夫子身上?這卻叫和尚難解。」
金師爺含笑接口道:「金某蒙莊主知遇,王屋遇仇,洛陽遭困,數度蒙莊主援手,才得化解危難,彼此傾盡相交,已非一日,那天在鄂西林中,金某也是在場的一個,莊主廢了花月娘武功,但那七彩寶衣,卻由那婆娘貼身穿著,莊主不願親自動手,先行離去,由金某代為取回至寶,即承莊主慨然相贈。」
神手頭陀笑罵道:「原來花月娘在林中被脫得赤條條一絲不掛,竟是你這假道學的傑作?」
金師爺大笑道:「對付那種無恥淫婦,原是顧不得規矩的──」
神手頭陀忽然臉色一沉,道:「但你何曾料到,正因你解衣取寶,未能立即替她穿上衣服,後來引起誤會,玉面郎君徐文棟毀家瘋癲,金劍神像韋如森真氣被破,這後果,何等不值。」
金師爺笑容一斂,道:「這也不能全怪金某,誰叫他徐文棟色迷心竅,被那賤人蠱惑,韋如森更不由人分說,強欲出頭,這都是他們咎由自取,焉能怪人?」
神手頭陀道:「當年恩恩怨怨,我和尚記得過問,但韋如森有個兒子,方在武林嶄露頭角,若被他知道當年生父失去武功的經過,少不得又是一場風波。」
金師爺冷笑道:「他父親不辨是非,失手負傷,被點破了真氣,豈能怨人,他如不識進退,咱們自然也不會懼他!」
神手頭陀面色一沉,道:「金老夫子,咱們多年交情,我和尚不能不警告你,旁的事我和尚不管,韋鬆那孩子卻跟我和尚有緣,你要是動他一根汗毛,我和尚決不跟你甘休。」
金師爺聽了一愣,半晌才道:「這是怎麼一回事?他跟你──有什麼緣分──」
神手頭陀朗聲道:「那孩子年紀雖輕,滿腔俠義,捨己捐軀,毫無遲疑,你我自認正道之人,未必及得上他,所以,我和尚已將一身內力,全都轉贈給他了──」
金師爺失聲道:「怎麼?你竟把一甲子苦修,全部傳給了他?」
神手頭陀滿懷得意,便把韋鬆墮湖,以及桐柏山傳功療毒的經過,大略說了一遍。
金師爺聽了,連連跌足道:「大師父,你錯了!」
神手頭陀揚眉道:「胡說,我和尚錯了什麼?」
金師爺道:「那韋鬆得您厚賜,大難不死,反而因禍得福,但卻不思報答這天高地厚的大恩,武林傳言,他二次重入江湖,邂逅了萬毒教主田秀貞,被她美色所迷,投效了萬毒教,原來他仗以為惡的一身內力,竟是您老人家所賜。」
神手頭陀飛快地一把抓住他的衣袖,沉聲喝道:「金豪!你胡說!韋鬆決不是那種人──」
金師爺道:「大師父,這等天下人盡知的事,金某焉能信口胡謅,您如不信,不妨自去打聽一下,那韋鬆和田秀貞聯手,率領華山門下數十人,夜焚魯家堡,『摘星手』魯伯廷也死在他手中──」
神手頭陀雙目一瞪,厲聲道:「真有這種事?」
金師爺道:「魯家堡距此不遠,大師不信,何不親自去問問!」
康一葦含笑緩緩說道:「大師英風浩節,早為武林楷模,兄弟素所敬仰,但人心險詐,尤其是年輕人,一時迷於美色,敗節喪心,也是難免的!」
神手頭陀「呸」地吐了他一口唾沫,叱道:「放屁!別人猶可,韋鬆卻不是那種反覆無常的小人!」
那一口濃痰,迎面啐在康一葦臉上,金師爺駭然大驚,餘騰、馬異等一干「傲嘯山莊」門下,莫不面泛怒容,個個倒退一步,手按刀柄,作勢欲動。
但,康一葦卻不動聲色,緩緩從袖中取出一幅絲絹,緩緩拭去濃痰,然後微笑道:「兄弟浪跡武林,迄今薄有一點虛名,若在從前,大師如此折辱,只怕早引起兄弟的怒火了。」
神手頭陀叱道:「現在你怎的不敢動怒?」
康一葦笑道:「現在大師功力已失,形同廢人,康某勝之不武,只得甘休。」
說著,站起身來,一揮手,率領著手下昂然大步而去。
金師爺緊跟著走到門口,忽又一頓,回頭道:「咱們多年知交,金某敢以人格保證,適才之言,絕無虛假,大師父不妨反省反省,人心難測,當年既有凌鵬,如今難免沒有韋鬆──」說到這裡,也揚長而去。
神手頭陀怒目獨坐席前,聽了這些話,心中直如刀割,金豪提起了他二十年來藏在心底的傷心事,康一葦不屑與鬥,拂袖而去,更比殺了他還令他難堪!
他也曾叱吒風雲,傲視江湖,憑一雙鐵掌,會過多少英雄豪傑,不想晚年之際,竟落得這般被人奚落。
坐在桌邊,目注康一葦等逝去的身影,他只覺得眼中越來模糊,臉頰上,淌下兩行難堪的熱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