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從來未有過的慘敗
約莫過了半個小時,他聽到了車聲,林文錦的奶白色跑車,已然從山上駛了下來,楊致遠拋了拋折在手中的樹枝,藏在衫袋中,跳到了路中心,張開了兩手。
「吱──」
跑車發出刺耳的煞車聲,停了下來,離楊致遠只有不過三尺。
「想死呀──」林文錦探出頭來。
楊致遠不等他再繼續向下說去,已然一個箭步撲了上去,將樹枝頂住了林文錦的後腦。
林文錦也已然看清了攔住去路的人,是一個蒙面大漢,而不是他想像中的醉貓!
「先……生……」他養尊處優的臉,變得那麼的難看,楊致遠第一次見到他時的那股高傲神態,不知跑到哪裡去了。
「少廢話。」楊致遠沉出了聲音喝著,一個翻身,上了跑車的後座。「一面開車,一面談話!」手中的樹枝向前送了送。
「是!」林文錦幾乎變成了哀鳴。
「你是林行長的兒子?」楊致遠故意嚇他一嚇。
「是,先生,但我是失匙夾萬!」
楊致遠幾乎嗤一聲,笑了出來。
「我問你,那麼晚了,你上哪兒去來?」
「我……送雅麗絲回家。」
「甚麼地方?」
「花圃道一百三十九號。」
楊致遠所要的就是這個地址,但是他卻不能一問過了雅麗絲·陳的地址,便立刻放過了林文錦。
他向身後看了看,並沒有車子追來,知道剛才跟蹤自己的車子,已然毫不懷疑自己已然接受了他們的警告。
「林文錦。」他沉著聲音喝道:「你不要再和雅麗絲來往,聽到了沒有?」
「是,我不再跟雅麗絲來往。」
「停車!」
「是!」
跑車停了下來,楊致遠將樹枝向林文錦身上一拋,罵道:「飯桶!」
他早已看準了地形,一個翻身,就從路邊的斜坡上滾了下去,只聽得跑車加火油門的聲音,林文錦明知指住他的是假鎗,也不敢再多生事了!
「嘿,」楊致遠心中暗自好笑,「想不到自己權充了一次歹徒!」
他拍了拍身上的泥灰,站起身來,走了一段路,找到了自己的車子,直向花圃道駛去,一面留心著門牌號碼,當他駛過一百三十九號的門口時,只是投以迅速的一瞥,並沒有停車,在山頂上兜了一個大圈子,便回到了自己的寓所。
「一個沒有父親的女孩子,卻住在這樣精緻的洋房中!」他面前攤開了一張白紙,寫了一、二、三、四幾個阿拉伯字,在「一」下面,寫上了這一條。
接著,略為沉思了片刻,又在「二」字下面寫到:「跟蹤她而被人警告。」
他猛地站了起來,又坐了下去,振筆疾書。「是不是因為我在酒會中對她過份的注意,所以才令得自己被人一再警告勿管閒事?」
緊接著,他又寫道:「閒事是指甚麼?是不是指大劫案?」
他默默地想著種種事情的關係,天色又將黎明,他得到了一個結果:「雅麗絲·陳絕不是一個普通的少女!」他回到客廳中,翻查著電話薄,不一會,他獲得到了花圃道一百三十九號的電話號碼。
他撥了那個號碼。
對方的電話鈴聲,只響了一下,便有人拿起了聽筒,楊致遠看了看手錶,長短針指著五時另三分,在這樣人們正在尋好夢的時候,對方卻一下子就拿起了電話!這又不是尋常的事!
他並不出聲。
對方也是一點聲音也沒有。
僵持了大約三分鐘,對方仍然沒有將電話掛上!
楊致遠只是靜靜地等著。
又過了半分鐘,對方傳來了聲音:「喂,是黃花嗎?」
楊致遠拿著聽筒的手,猛地一震,聽筒幾乎掉到了膝頭上。
對方講的,竟是日本話!
而聲音是那樣地動聽,正是乙羽濬子──不,照眼前的事實來看,正是雅麗絲·陳的聲音。
「喂,我是黃花。」他也用日語回答著。
「你是誰?」對方的聲音突然變了。
楊致遠立即意識到自己簡單地答話上已然出了甚麼差錯。
「我是黃花。」他立即改用中文。
「拍」地一聲,對方的電話收了線。
楊致遠立即再撥,傳來的是「嗡嗡」聲,很簡單,對方正在打電話出去。
再撥,仍是「嗡嗡」聲。
楊致遠放下了電話,一躍而起,他知道若是再等待,只怕從此再也見不到雅麗絲了!
他幾乎是衝出了房門,躍了樓梯,跳進了車廂,以最高的速度,向花圃道駛去。
現在,他對雅麗絲的懷疑,已然大增了──並不是懷疑她和濬子的關係,而是懷疑她和大劫案的關係。他飛快的令自己的車子,在路上飛馳而過,很快地便到了上山的道路,但是也在那個地方,他被警察攔住了去路。
「車牌!」警察冷冰冰地說。
「唉!」楊致遠在心中嘆了一口氣。
無可奈何地拿出車牌來。
警察記下了車牌號,探頭道:「這裡的速度,是每小時四十咪。」
「我有急事。」
「有急事也得遵守交通規則。」
「唔──」楊致遠心不在焉地應著,看了看時間,已然被警察耽擱了二十分鐘。
警察走後,他遵守著交通規則,將車子駛到了一百三十九號的門口。
他按著鐘。
好久,才有一個女工,揉著眼出來,從鐵門的方洞中看著他。
「你找誰?」
「陳小姐──告訴她,」楊致遠不等那女工人再開口:「她還是見我的好。」
「陳小姐昨天就到澳門去了,不在。」
「我叫你去告訴她,剛才她接到的那個電話,就是我打的,那她立即就會從澳門回來了!」楊致遠語含深意地說。
女工人瞪大了眼睛打量著他。顯然剛才的睡態是假裝的。楊致遠從那個方洞中望進去,車房中的汽車還在。
「還好,總算沒有被那位警察耽擱太多的時間。」他心中想著。
「先生,你講笑話了。小姐到澳門去,要住一個星期才回來。」
女工「拍」地關上了鐵門。
楊致遠哪裡肯善罷甘休?他後退兩步,望了望那鐵門,只不過七八尺高下,他迅速地跑前幾步,向上一躍,攀住了鐵枝,一遞腳,再一縱身,便已翻進了鐵門,正當他想站直身子,打量一下週圍的情形時,身後已然傳來了女工人的一聲尖叫,接著,又從屋中奔出了一個花王模樣的人來。
「打劫啊!快報警!」
楊致遠做夢也沒有料到對方會使出這一下殺手鐧來:「賊喊捉賊」!
自己清晨躍入了人家的花園之中,一切證據俱全,不是「打劫」麼?縱使巧辯,也難辯脫,而自己已然是在社會中有了地位的人,鬧上警署,就算沒有事,後果也是不堪設想!
剎那之間,楊致遠不禁呆了一呆。
但是就在那剎那之間,楊致遠已然有了主意:將這兩個人制服,衝進屋去,找到避不見面的雅麗絲·陳,才是唯一的辦法!
他身子猛地一退,用力一撞,正撞在女工身上,倏地轉過身來,用力一擊,女工已然昏倒下去,楊致遠再一個轉身,身子一矮,將那花王直馱了起來,用力一拋,拋出了老遠,跟著趕了過去,一拳向花王的頭上擊了下去,花王也昏了過去。
他直向屋中衝去,打開了每一間房間的房門,可是每一間房間,全是空空如也。
不容得他再搜索「嗚嗚」的警車聲,已然傳了過來。楊致遠衝回客廳中,在缽櫃中取出了一瓶威士忌,向口中倒去。
他知道自己的車子既然停在門外,逃脫也是沒有用,唯一的解脫辦法,便是裝著酒醉!
「這是生平未有的慘敗!」他心中想著,不斷地吞嚥著酒,等到三個警員衝進來時,他步履歪斜,舉著酒瓶,叫道:「哈囉,早晨!」
他當然被逮到了警署。
報紙上以極大的篇幅,報導了這件事,平時深知楊致遠為人的人,全都深為訝異。
雖然,終於由於他被捕時的醉態,和能幹的大律師的辯護,他打劫的罪名並沒有成立,但是他在商場上的信用已然一落千丈。
他和雅麗絲·陳在法庭上見了幾次面──雅麗絲·陳是控方證人,而他是被告!
事情完結之後,他頹喪地在家足不出戶地想了一天。「太輕視對方了!」這是他對自己慘敗的全部總結。「事情不能就此干休。」這是他的決定。
他仔細地修飾了一下自己,驅車直向花圃道一百三十九號而去。
在門口,他對女工──就是那個曾被他擊昏過去的女工──說:「我是向陳小姐來道歉的。」
「陳小姐不在。」對方的回答,冷得像冰。
「我一定要見陳小姐。」
「你再跳進來吧!」
「我──」楊致遠又像是被人重重地摑了一下,無言地退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