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二
第六章 五手怪醫
半個月後,一個駭人聽聞的消息,突然在武林中一陣風似地傳了開來。
在某一個月黑風高之夜,無名堡為一群蒙面人突襲,由於事出不意,在風助火勢之下,全堡三百多人,幾乎沒有能夠留下一個活口。
大火一直燒了三天三夜,方始逐漸熄滅。
事後有人冒險去到火場,只見原先氣勢宏偉的堡寨,如今已只剩得一片斷壁殘垣,瓦礫之間,焦屍縱橫,死狀之慘,令人不忍卒睹。
沒有人知道這是哪一派人物的辣手傑作。
沒有人知道那位無名堡主有否同時殉難,以及這場浩劫中,該堡之武師,還活下多少!
但是,不論如何,對整個武林而言,這都是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
因為過去無名堡問事江湖時,從沒有使過這種殘酷而恐怖的手段;這不由得使人想起,這批人物既能將無名堡毀得如此徹底,在今後的武林中,他們還有什麼事情做不出來?
然而每個人都噤若寒蟬,誰也不敢公開議論這件事。
因為沒有一個人能自信他強得過那位無名堡主,也沒有一個人願意步上這位無名堡主的後塵。
曾經煊赫一時的無名堡,就這樣在武林中消失了。
中條山百鹿谷,仍是一片荒蕪。
那裡並沒有出現房舍和開墾的人們,甚至連人影子都沒有出現過。
霞翻楓葉,雪擁蘆花。
已經進入深秋季節了!
這一天,薄暮時分,荊襄之間的官道上,忽然出現一輛油篷馬車。
這輛馬車系由南向北行駛,車身上滿是黃土泥塵,拉車的兩匹牲口,也露出疲累的樣子,看來這輛馬車,在過去的幾天中,已走了不少路了。
車上的乘客,只有兩名,一個五十多歲的婦人,和一個六旬左右的灰衣老者。
這兩名上了年紀的男女,任誰見了,都會猜想他們是一對夫婦,因為兩人之間,看來那樣隨便,而且又很少交談。
但他們並不是一對夫婦。
這時,那老人打了個呵欠,緩緩睜開眼皮,從懷中摸出一隻精緻的鼻煙壺,湊在鼻孔上喚了兩下,抬頭問道:“快到了吧?”
那婦人點點頭,答道:“快了,天黑之前,一定可以抵達。”
老人放回鼻煙壺,捻著頦下那幾根依稀可數的山羊鬍子,沉吟了片刻,忽又抬起面孔,眨著眼皮問道:“你真的見過那兩幅字畫?”
婦人哼了一聲道:“當然見過。我為什麼要騙你?”
老人仍不放心道:“你……咳……咳……你能斷定那兩幅字畫,真是唐寅的墨跡?”
婦人反問道:“我如果說是唐寅畫的,你相信嗎?”
老人又咳一聲道:“這個——”
婦人接著道:“你既然知道我陰小小一個大字不識,還要這樣問了又問,豈不是多此一舉?”
老人說道:“老夫的話,已經說得明白,現在不妨再重複一次,老夫這次下山,完全是看在你陰大娘的面子,如果字畫不是唐寅的真跡,老夫掉頭就走,你帶去的那一百兩黃金,只能充作出診的車馬費。”
婦人道:“是的,我聽得清清楚楚,這是你第六次提起,你這位五手怪醫比二十年前囉嗦多了。”
五手怪醫笑接道:“一個人多了二十歲,多少總得改點樣子,就拿你陰大娘來說吧。老夫記得……嘻嘻……”
婦人白了他一眼道:“虧你好意思,拿了人家的診金,還要人家的身體,現在居然還有臉皮提起這些事!”
五手怪醫道:“喲喲,我的好大娘!那可真是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好在這裡沒有外人在場,你別說得這麼難聽好不好?”
麻金蓮已經起了皺紋的雙頰上,居然給羞得升起了兩片紅雲。
她眼睛轉動了一陣,忽然低聲說道:“我們再來談件事情如何?”
五手怪醫似是嚇了一跳,雙手連搖道:“使不得,使不得……盛情心領……我……我……這幾天的車子……就……已經……夠……夠……受的了!”
麻金蓮狠狠啐了他一口,紅臉瞪眼罵道:“你老渾蛋想到哪裡去了!”
五手怪醫微微一怔道:“那……那……那你……要跟老夫談什麼?”
麻金蓮目光一轉,忽又緩下臉色,笑道:“在提及正事之前,奴家另外有件事,想讓你老鬼先猜一猜,最近奴家曾由我們公子那裡獲得賞賜,你猜我們公子他賞了奴家一樣什麼東西?”
五手怪醫搖頭道:“老夫一向注重養生之道,從不浪費精力,與人爭奇鬥勝,徒作無益之舉,你陰大娘另外找個消遣的方法吧!”
說著,甩甩衣袖,籠起雙手,同時緩緩閉上眼皮。
麻金蓮恨得暗暗咬牙,但口中卻笑著道:“你怎知道這件事對你沒有好處?”
五手怪醫輕輕挪動了一下身軀,懶懶地道:“好處在哪裡?無論那是一樣什麼東西,老夫若是猜中了,你難道還會將它轉送給老夫不成?”
麻金蓮悠然接著道:“你又怎知道奴家不會將它送給你?只怕你這位富可敵國的名大夫看不上眼,送給了你,你也不要,倒是真的。”
五手怪醫頭一抬,兩眼睜得大大的,帶著懷疑的神氣望了過去道:“那是一樣什麼東西,你肯隨便送人?”
麻金蓮右手平託著向前一伸,笑道:“東西就在這裡,你自己看罷!”
五手怪醫看清之下,登時為之目瞪口呆!
原來麻金蓮此刻託在掌心上的,竟是一顆足有龍眼大小,渾圓晶澈,光芒四射,價值無法估計的夜明珠!
車身微微顛簸,珠子在掌心上不住地來回滾動;由珠子上發出來的光華,也隨之閃爍不定,看起來更覺誘人。
五手怪醫的一雙眼光,直勾勾地牢盯在那顆珠子上,不稍一瞬;就像一隻羽毛倒豎、伸長了脖子的公雞,在注視著一條在牆腳下爬行的蜈蚣,準備隨時飛撲上去,一口啄入腹中似的。
麻金蓮側目淡淡一笑道:“這顆珠子你看怎麼樣?”
五手怪醫喉結骨輕輕滑動了一下,貪婪地嚥下了一口口水,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
他也許根本就沒有聽到麻金蓮在問他的話。
麻金蓮微微一笑,低聲又道:“你看這顆珠子,它能使奴家年青多少歲?”
五手怪醫愣然頭一抬道:“你說什麼?”
麻金蓮的臉孔又紅了!
五手怪醫眨著眼皮道:“你是說——”
麻金蓮低下頭,羞澀地道:“奴家是說……是說……這顆珠子……如果你看了中意,奴家只想……只想……拿它跟你交換一張藥方。”
五手怪醫茫惑地道:“藥方?什麼藥方?”
麻金蓮眼角一飛,微帶惱意道:“奴家的話,你又不是沒有聽見;就是沒有聽見,看也該看得出,猜也該猜得到。幹嗎你一定要逼著奴家再說第二遍?”
五手怪醫眼光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陣,張目期期道:“你……你……染上了惡疾?”
麻金蓮氣得一張面孔全變了顏色,半天說不出話來。
五手怪醫一看風色不對,連忙接著道:“噢噢!是的,是的,這個役有什麼……小意思……珠子你先收起來……都是老朋友,哪裡談到這個,咳咳。”
麻金蓮見他一口答應了下來,這才稍稍消了一點氣。
她將那顆珠子送過去往五手怪醫掌心中一塞,冷冷說道:“你這位五手大夫的脾氣,我陰大娘清清楚楚;我陰大娘的為人,諒你這位五手大夫一定也很明白,咱們之間,最好誰也別欠誰!”
五手怪醫本來還想推讓一番,但那顆珠子一拿到手上,那種圓滾滾滑溜溜的感受,又使他覺得為了說錯一句話,就賠上這樣一件罕世奇珍,也未免大方得太過分。所以他只皺皺眉頭,表示受得很勉強,便老實不客氣地將那顆珠子收了下來。
交易到此算是成立了。但這位五手怪醫仍未弄清對方向他索討的藥方,究竟是為了“治”什麼病。
他現在唯一的辦法,便是等麻金蓮再開口。
麻金蓮已經付出如此一筆代價,當然不會再沉默下去,退回原來坐的地方,挪正身子之後,隨即抬頭問道:“你是開方子?還是你有現成的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