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二
紳哥哥略一沉吟,道:“你可以告訴我麼?”
她莊容的臉上,突然綻開一抹頑皮的微笑,道:“你猜猜看!”
紳哥哥凝眸對她端詳了一會兒,又抬頭四下眺望,目光忽然落在溪流的下游……
那邊,有幾塊凸出水面的平坦巨石,這時,正有一群村莊裡的女孩子在石上搓洗衣服,那春蘭、冬青二婢也正在洗滌衣服,陣陣笑語如珠,隨風飄送……
他彷彿若有所悟,長長地“哦”了一聲,霍地回過頭來望著她,臉上帶著驚喜,而又興奮的神色,叫道:“你!你是……你是夷光妹妹,你是夷光妹妹!”
她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微帶幾分嬌羞地輕聲問:“紳哥哥,你不會怪我吧?”
紳哥哥連連搖頭道:“不會,不會!”話聲倏頓,兩道朗朗目光,在她臉上滾來滾去,仔細瞧了一會兒,搖搖頭,道:“可是,你明明是上官妹妹的模樣,這又是怎麼一回事呢?”
她嘆了口氣,道:“這是別人替我易容打扮的,難道你真的一點也看不出來?”
紳哥哥又細看了半晌,搖頭道:“我真的看不出來,易容術我自問也有相當研究,但卻一點也看不出你臉上有經過易容手術的痕跡來!”
話聲微頓,又以懷疑的口吻問道:“那麼,你為什麼要易容改扮成瓊妹妹的模樣呢?是誰替你動手術的?”
她又是“唉”的一聲長嘆,低頭道:“這都是冤孽!”
沉默了一會兒,她就將如何被小迷糊趙紅英乘她熟睡之際,偷偷將她易容成為上官瓊的模樣……
她幽幽地訴說完了被愚弄的經過,抬頭凝目道:“紳哥哥,這都是我不好,你會怪我麼?”
紳哥哥如釋重負地長吁了口氣,道:“原來如此,這又不是你的本意,我怎會怪你呢!哈哈!想不到那個小迷糊趙紅英的易容術手段這樣高明,找到她的時候,倒要好好請教她一下呢!”
她微微一怔,道:“你要找她幹什麼?”
紳哥哥笑道:“不去找她,難道你就願意一輩子扮成瓊妹妹的模樣不成?”
她愕然道:“你不是也會易容術的嗎?”
紳哥哥笑著搖頭道:“易容術所用的藥物,各人用的都不相同,如果照我的方子去替你洗臉,萬一有什麼不對症的地方,那後果就不堪設想,所謂解鈴還需繫鈴人,這是半點馬虎不得的。”
她聽得連連點頭道:“有道理,有道理,我們什麼時候動身?”
紳哥哥略一沉吟,道:“你的傷勢已經復原,而且記憶也恢復過來了,我們就馬上走吧。”
她扭了扭纖腰,微嗔道:“你又在取笑我,我不理你!”
紳哥哥慌忙賠笑道:“我的好夷光妹妹,紳哥哥下次不敢了!”
她“哼”、了一聲,道:“油嘴!哦,你打算到什麼地方去找那小迷糊趙紅英呢?”
紳哥哥想了想,道:“我打算到玉屏山去,一來是找她,二來看看瓊妹妹是否在那裡,你說好不好?”
她遲疑地說:“那……那……萬一你的瓊妹妹見了我……恐怕……”
紳哥哥笑道:“你放心,瓊妹妹為人豪爽豁達,並且又不是山西人,你怕什麼!”
她不解地問道:“山西人?山西人又怎樣?”
紳哥哥笑道:“老西最愛吃醋……”
她“嗯”了一聲,掙脫他的摟抱,一拳擂在他的肩上,低低罵了聲:“你壞死了!”纖足一點,倩影如乳燕投林,一飛閃人垂楊深處,空際,蕩漾著一串銀鈴般的嬌笑……
天馬集,地當皖、豫交界,乃南來北往的要沖,客商行旅絡繹不絕,市面相當繁盛,酒樓客棧的招牌,觸目皆是,傍晚時分,落店的落店,進食的進食,好不熱鬧。
一座當地頗負盛名的“悅來酒樓”上,這時候華燈初上,樓上雅座,樓下食堂,都幾乎坐無虛席。
酒香菜香撲入鼻端,猜拳行令之聲與興高采烈高談闊論混成一片……
樓上,靠窗的右角,排開了一張大號圓桌,整整坐了十四名勁裝大漢,個個生得粗眉大眼,膀闊腰圓,都是拳頭上站得住人,胳膊上跑得快馬的江湖豪雄。
這十四位大漢不但人生得粗豪,吃相也非常之俗,席上的十多樣菜餚,已然掃蕩了八九,大號酒壺橫七豎八地數不清有多少隻,個個面如重棗,陣陣酒氣隨著一句句豪語直衝而出……
只聽“叭”的一聲,其中一名大漢一巴掌拍在桌上,震得杯筷一陣亂響,他敞開喉嚨叫道:“格老子,金龍宮那些龜兒跑得真快,老子們這一路趕來,他們連鬼影都看不見一個,不曉得縮到哪裡去了,真是洩氣!”一口川腔,敢情是來自天府之國的老鄉。
斜對角一名略顯清瘦的漢子笑著接嘴道:“三哥何必生氣,我們有的是時間,就算他們縮進龜殼裡去,我們也有辦法把他們掏出來!”
川腔大漢打了個酒嗝,又灌了杯酒下肚,才道:“老五,話不是這樣說,要知道目前到處都有人想找金龍宮那班龜兒的晦氣,我們奉堡主的命令入關來,如果讓別人捷足先得,我們落得空手而回,又怎樣交待呢?”
旁邊一名年紀稍大的漢子接道:“其實就算金龍門的人被宰光了,與咱們也不相干,咱們只要把那妞兒弄回去就行了,老三大可不必發這無謂的遠憂的。”
那名精瘦漢子道:“說真的,那妞兒既已嫁給尚文烈那廝,當然是在金龍總宮裡享福了,咱們老遠的跑到這裡來幹麼?”
年紀稍大的漢子一翻眼,道:“老五,你知道那‘金龍總宮’在什麼地方?”
清瘦漢子瞠目道:“這個……嘿!難道,二哥你曉得?”
年紀稍大的漢子搖了搖頭,道:“所以咱們只要聽得一點兒風聲,不管是真是假,就得往哪兒趕,嘿嘿!誰叫咱們是跑腿的咧!”
川腔漢子“哦”了一聲,道,“二哥!那妞兒在這條道上的消息,你是從哪裡聽來的?不要害我們弟兄夥空跑一趟!”
年紀稍大的漢子搖頭晃腦地道:“這就是剛才我說的,不管消息是真是假,咱們……”
說到這裡,忽然發覺整個雅座,只有他一個人說話的聲音,那混亂的猜拳行令和高談闊論的嘈雜聲浪,竟在剎那間消失得一乾二淨!
這突然的變化,不由使他愕然住口,舉目四望……
只見那跑堂的夥計,正自哈腰弓背地帶引著一行男女上了樓,步入雅座來……
走在前頭的是一名英俊的青年,挽著一位千嬌百媚,清麗絕俗的少女,後面跟著四名侍婢打扮的女郎。
整個雅座的目光,都集中在那嬌麗的少女身上,甚至連談話、喝酒、吃菜,這些舉動都攪忘了。
恰好靠窗的左角有一副座席空著,那跑堂夥計恭敬地請這一男五女在這席上落座,跟著,又有另外夥計送上茶水,順便報了一大串時鮮名菜……
直到這時候,樓上的食客們才恢復了知覺,紛紛拿筷舉杯,又是高談闊論,猜拳行令起來……
可是,靠窗右角,那一大圓桌上的大漢們卻反而放低了喉嚨,交頭接耳地輕輕說著:“是她!”
“是她?”
“不會錯吧?”
“錯不了,小弟曾見過她好幾次,絕錯不了!”
“怎麼樣?現在就過去問問,還是派人回客棧去報信?”
那年紀稍大的漢子手撫下巴,沉吟了一會兒,說道:“老五回去報告二總管,我們在這兒看情形再說。”
那精瘦漢子應聲站起,匆匆下樓去了。
這時候,那一男五女的席上,已是酒菜紛陳,六人都開懷吃喝起來,對樓上其他客人的情形,根本就沒有放在眼內。
靠窗右角的那一席,情形正好相反,個個都停杯擱筷,二十六隻眼睛,定定地朝左角注視著……
那川腔大漢嘴皮微動,低聲道:“二哥,我去探探道,看有什麼反應。”
年紀稍大的漢子搖了搖頭,道:“不要急,等一下再說。”
這時,左角席上,那嬌而少女大概已吃得差不多了,停下筷來,喝了幾口湯,用手絹拭了拭櫻脣,望著那英俊青年,笑問道:“紳哥哥,這裡到玉屏山還有好遠?”
紳哥哥想了想,道:“還遠得很呢,玉屏山是在關外,照目前我們的行程估計,最少也得再走半個多月才到得了。”
少女伸了伸舌頭,皺眉道:“早知道玉屏山高這兒那麼遠,我都不想去了!”
紳哥哥笑道:“傻丫頭,不去怎行?為了你自己,再遠也得去,是不?”
二人這一對話,那兩句“玉屏山”鑽進了右角席上的二哥三哥他們手中,不禁互相望了一眼,二人又微一頷首,嘴角一歪……
川腔大漢興沖沖地站起來,緊了緊腰帶,捋了捋袖子,大踏步走到左角這一席桌前面,雙手叉腰,望著那少女,道:“請問這位是不是上官瓊,上官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