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五
文束玉恍然大悟,原來這就是快刀和惡客的師父:血屠夫包斧。
文束玉點點頭,接著問道:“還有呢?十三奇除去這三位,另外九位有沒有畫出來?”
萬花公主道:“有是有,不過小妹沒有帶出來,那九位之生平已由家父詳說清楚,小妹將他們的相貌也記得很深刻,帶不帶圖都是一樣。”
文束玉乘機問道:“那麼公主來這兒並沒有多久了!”
萬花公主屈指算了一下道:“也快三年了。”
文束玉緊接下去道:“令尊如何稱呼?”
萬花公主微訝道:“什麼?我已說出我姓歐陽,生長西康,就憑這兩句話,你這位斷腸蕭之子居然還不能想出家父是誰?”
文束玉暗嘆道:可惜夏紅雲不在,換了那妮子也許早就知道了。
文束玉為了不願在這名關外公主面前示弱,當下故意皺緊眉頭顯得很難出口地期期說道:“然據家父說……”
萬花公主緩緩點頭道:“晤,這也難怪,中原武林道上,可能人人懷疑家父業已物故,而事實上大家根本不瞭解家父當年之所以……”
萬花公主似乎有所顧忌,說至此處,忽然改口道:“也許酒菜都快冷了,我們走吧。”
文束玉知道,這位萬花公主之父,當年在武林中必屬風雲人物之一;同時,對方最後未竟之言也定然包含著一件重大的祕密,一名邊陲怪傑偽傳已死,且於若干年後派遣其幼女遠來中原,這其中意味著什麼呢?
雖然到目前為止,文束玉尚未弄清對方之真正來歷,但是,文束玉對這一點並不在意,他想,他將來離開這兒,只要再遇上夏紅雲或鬼爪抓魂這些人之中任何一位,都不難馬上打聽出來,現在,最要緊的倒是如何取回百穴老狐身上那部祕芨,以及如何設法於取回祕芨後盡速離開此地。
酒席設在後院一間書房中,酒菜之精美,自是不消說得。書房外面是座花園,值此濃春之晨,園中百花競豔,房中有美在座,照理說,人生之樂,至此亦足雲庶幾乎矣!然而,文束玉因心懸祕芨,以及夏紅雲之去向,總有點神思不屬,一言一笑,全出勉強。
但是,那位萬花公主表現得卻完全相反。
她似乎自從人主這座萬花宮以來,這還是第一次接待到像文束玉這樣的濁世佳客,勸酒進菜,慇勤而大方,全無半點兒兒女忸怩之態。文束玉雖已習見於五月花夏紅雲之爽朗豪放,這時仍不禁為這位萬花公主之灑脫一如男子而暗暗傾心。他想:像這等奇女子如因百穴幻狐之長期染薰而走上邪魔外道,未免令人惋惜。
文束玉正思忖間,忽然瞥及先前那名劍婢雙手放在背後,在書齋外邊趑趄傻笑,另外一婢則在劍婢身後掩口笑推不已,萬花公主回過頭去笑喝道:“你們兩個丫頭在鬧什麼?”
劍婢吃吃笑道:“詩丫頭要婢子來向公主請教一句古詩的出典。”
文束玉因而知道那個在後面用手推人的女婢,原來就是“劍護詩屏”四婢中的詩婢。
萬花公主皺眉道:“你們這些丫頭取鬧也不選擇時候,怎麼湊著這會兒來問這些玩意兒?”
劍婢笑道:“詩丫頭說,這是個難得的機會,萬一公主也不清楚,還可以趁便向這位文少俠討教一番……”
文束玉恍然省悟,原來是問難的來了。
萬花公主顯亦料透兩婢心意,她大概也想借此衡量一下文束玉在文事方面的成就,當即故意沉下臉來道:“真是胡來,連一點禮教沒有——拿過來呀!”
劍婢在詩婢推送下進屋內,自背後遞上一卷線裝詩冊,指著一句以硃筆圈起的詩句輕笑道:“‘輕衫襯條脫’——詩丫頭她說不知道‘條脫’為何物?”
萬花公主沉吟道:“條脫……”
文束玉不期然用手一指萬花公主腕間那副玉鐲道:“即此物也!”
詩婢掩口笑道:“公主,婢子說得怎麼樣?您看人家少俠博學到什麼程度,竟連我們女孩子身上的飾物,他都能樣樣清楚它們的別名古稱,別的就更不用說了。”
文束玉臉孔微紅,連忙分辨道:“不,我也是書上看來的,因為這裡面有個令人感慨的故事。”
萬花公主與兩婢均是一怔道:“什麼故事?”
文束玉正待開口之際,前面鐘樓上忽然響起一串細碎的風鈴聲,萬花公主愕然道:“有人闖山?”
劍詩兩婢同時變色道:“待婢子出去看看是什麼人鬥膽,居然敢在大白天闖來萬花宮,簡直是活膩了!”
萬花公主擺手止住道:“用不著!”
萬花公主說著,轉向文束玉道:“文少俠,我們一起到前面花樓上去瞧瞧怎麼樣?”
文束玉也覺得有點奇怪,尋常武林人物沒有輕易來此的理由,如屬知名之士,當該清楚這兒主人的身份,現在來的都是些什麼人呢?
文束玉邊忖著,一面離座起身道:“好的——”
萬花公主與文束玉並肩前行,劍護詩屏四婢跟在後面,穿越兩道園門,一行來到前院一座高聳人云的鐘樓下面。這時前後已悄然湧出數十名勁裝少女,一個個均與劍護詩屏四婢年紀相彷彿,姿色秀麗,眉含英氣,眾女現身後,自動於鐘樓兩邊排成一道待命陣式,人人手按劍柄,目注萬花公主,沒有分毫驚惶,不聞一絲嘩雜之聲。
萬花公主扭頭吩咐道:“詩劍兩個丫頭隨本宮升樓,屏護兩丫頭帶這些妮子們退人兩廂,外面尚有松竹梅三個丫頭分守三關,來人如非十三奇中列名人物,大概有松竹梅三個丫頭也就夠了,別弄得這般嚴重叫人家客人看著笑話……”
那位百穴幻狐也於這時自一間廂房走出,朝這邊遙遙抱拳道:“小老兒這廂候命!”
萬花公主頭一點道:“曹叔一同上樓來吧!”
萬花公主說著,回身朝文束玉打個招呼,羅袖一拂,嬌軀平拔而起,人貼樓身,冉冉而上,姿式飄逸而美妙。
文束玉看得既驚且佩,這份輕功,尚是他行走江湖以來第一次看到,就憑這一手,也就儘夠說明那位百穴幻狐為什麼會對這位萬花公主唯命是從的了。
接著上去的,是劍詩兩婢,兩婢之身法雖比她們的公主差得甚遠,但已不比他文束玉遜色多少。
文束玉一提氣,緊隨二婢之後騰身而上,這是他第一次在輕功方面賣出全部氣力,結果還算差強人意,他在兩婢之後起步,卻能與兩婢同時升達高足二十餘丈的鐘樓之頂,不過,他於落定後偶一回頭,目光所及,卻不禁倒吸一口冷氣,那位百穴幻狐不知於什麼時候也已循蹤升上,他距兩婢僅一步之差,而他記得清清楚楚,在他起步時,百穴幻狐尚在他身後七八步開外,由此看來,他目前這一身成就,在一般武林人物中雖算高手,但如欲跟真正一流名家相較,他似乎還得痛下苦功才行,在文束玉,今日這份警惕之心,說來未嘗不是一份可貴的收穫。
萬花公主站在鐘鼓兩座懸架之間,極目凝望前山峰下,喃喃道:“看樣子,又給家父他老人家料中了……”
文束玉移步走去萬花公主身邊,循著萬花公主的視線望出去,迤邐而上的峰坡上,這時正如星丸浪擲般竄躍著兩條青色身形,長達十數裡的迴旋峰坡上計有三座灰色堡壘,此刻那二條青色身形已越過其中的二座,而距第三座業已不足三十丈遠近,三座灰色堡壘上這時均插手屹立著一名風衣飄拂身材窈窕的佩劍少女。三女大概便是萬花公主口中的“松竹梅”三婢。看樣子,來人雖然未將松竹梅三婢看在眼中,松竹梅三婢也似乎未有攔阻之意,三女屹立注目,好像只是在採取監視。
文束玉忽然憶及萬花公主先前已經說過,這座萬花宮是“進門容易出門難”,不論來人目的何在,在上山時將不會有甚阻礙,但是,等會兒想再走回頭路,那就要看來人的真本事了!
文束五輕聲問道:“公主是預知這二人要來?抑或已認出來者為誰?”
萬花公主點點頭,冷笑道:“都可以說。”
萬花公主說著,突然轉過臉來道:“文少俠認為‘外患’可怕,還是‘內憂’可怕?”
文束玉雖然有點摸不著頭腦,但仍認真回答道:“兵家最忌的便是出兵後有‘內顧之憂’,故云:先安內,方足以言攘外。准此而論,自以‘內憂’較‘外患’為嚴重。”
萬花公主輕輕一嘆,點頭道:“少俠說對了。”
文束玉一驚,脫口道:“難道——”
他意思本來要說難道來的這二人竟是你們自家人不成?但是,他總覺得這樣說未免太唐突,是以話到口邊,倏而嚥住。
公主又嘆了口氣道:“沒有什麼,我們下去迎接這兩位貴客吧!”
百穴幻狐這時注目自語道:“我道是誰,原來是天絕七客中的‘刁劍客”古若愚、‘痴劍客’常日夢,這兩個傢伙無緣無故來這裡幹什麼?”
文束玉一楞,幾乎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自遇見那位什麼多疑劍客吳少安之後,他已從夏紅雲口中得悉天絕七客中的另外六客分別為:“駝劍客’宋龍峰、“郝劍客”鐘獨平、“謊劍客”言錚然、“癲劍客”希明遠、“刁劍客”古若愚、“痴劍客”常日夢。
夏紅雲曾說;天絕七客沒有一個是好東西,而其中最可惡的,則是謊、刁兩客!
前者口中,從無一口真話,甚至連自己的老婆兒子都要騙;後者則是揩油專家,以佔別人便宜為能事,哪怕是他親生老子也不例外!
所以,現在文束玉一聽到來的竟是天絕七客中刁痴二客,文束玉迷惑了!
文束玉並非像百穴幻狐那樣奇怪刁、痴兩客為什麼會跑來這裡,而是在於萬花公主前此曾問過他這麼一句話:“文少俠認為‘外患’可怕?還是‘內憂’可怕?”
很明顯的,在萬花公主而言,刁、痴兩客似乎並不是“外人”!令人迷惑的地方便在這裡了!萬花公主與天絕七客之間會有什麼淵源存在?
萬花公主在這時已率先縱身下樓,文束玉雖然納罕,暫時也只好悶在肚裡。花樓上除了原先值班的那兩名少女,餘者如百穴幻狐、劍婢、詩婢,以及文束玉等人。當下先後繼萬花公主之後自花樓躍落。
萬花公主下樓後,臉色顯得很不愉快,板著面孔,一揮手一聲不響地領著兩隊少女向宮外走去。
文束玉和百穴幻狐也在行列之中,這時文束玉又在回味著萬花公主先前在樓上的另一句話:“看樣子,又給家父他老人家料中了……”
料中什麼呢?料中天絕七客中的刁、痴兩客遲早會趕來這座萬花宮麼?
不過,這又有什麼嚴重之處?他們這對父女,女兒號稱“公主”,老子自是非“皇”即“帝”,他們父女既然連在中原武林道上有著泰山北斗之徵的五行十三奇都不放心上,那麼區區天絕七客中的刁、痴二客能算什麼?
由於種種的謎團之不可解,文束玉不禁對這次刁、痴二客之不速而至感到莫大興趣,他倒要看刁、痴為什麼而來?以及萬花公主將如何應付。
萬花公主率眾出宮下階,不大一會,刁、痴二客聯袂出現。
來的這二位天絕門下,年紀約在三十七八左右:二人衣著同色,青布勁裝,腰懸長劍。一個是同字臉,面白無髭,兩眼圓圓大大的,因為黑珠多,白仁少,以致眼神便透著不怎麼靈活。另一個則恰恰相反,芋頭臉,上圓下尖,落腮鬍濃濃密密的將一張嘴巴全給這沒了,一雙三角眼,眸珠只有綠豆大小,但卻滾東溜西的靈活異常。單看二人之生相,已不難知道他們之中誰是“刁劍客”誰是“痴劍客”了!
刁、痴二客現身之後,一個箭步,雙雙落在萬花公主迎面丈五之處,刁劍客首先抱拳堆笑道:“直到日前,方才聽人說起
痴劍客接著抱拳道:“老五說的全是真話。”
文束玉瞥及劍詩護屏四婢均在掩口而笑,實則也難怪,刁劍客一開口,便令人有著浮滑之感,而這位痴劍客人如其名,說話時兩眼發直,一臉傻氣,痴駿神態表露無遺。但是,萬花公主臉上卻不見絲毫笑容,只見她冷漠地望著刁、痴二客,既不還禮,亦不答腔,那神情似在表示:本宮在聽著,還有什麼要說的,不妨再說下去,本宮絕不打擾就是了!
這真是個非常奇妙的場面,雙方之間,不像親人,也不像仇人。做主人的,面對來客,既不表示歡迎,亦無明顯之憎惡表現;而二名來客,話是亮開了,但是,話中一點內容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