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七
天機道長拉著文束玉在近門一角的空位上悄然坐下,他們現在坐的是最後一排,也是廳內光線最為闇弱之一隅,只要他們不開口,不先向別人出聲招呼,別人是很不容易發現他們一道一俗的。因為天機道長雖為一代武林名人,但目下廳中著道裝者並非絕無僅有,武當和少林兩派,顯然都有弟子在座。
在鴉雀無聲中,通向後院的那道角門忽然“呀”的一聲打開,接著,一名面容嚴肅的儒衣中年人緩步踱進。
這名中年人大概便是傳聞中的九全後人之一了。只見此人年約四旬左右,修眉鳳目儀表極為出眾,雖說九全後人均非武林中人,但此人仍具有一股不減一般武林高手之懾人氣派,九全老人當年於黃山大會上技服群眾之風采,由此當可想見一斑。所謂虎死餘威在,今夜這批來自三山五嶽的人物,其所以能夠安分守己地坐在這裡,說來也不是偶然的。
儒衣中年人走去廳中一張方幾後面站定,舉目環掃一週,開始沉聲發話道:“定或邀約諸位來此,承蒙賞光,黃某人感激非淺,推敝莊傭人有限,致未能慇勤招待,尚祈列位端看先父薄面,多多海涵,黃某人僅此先行告罪。”
原來此人即為九全老人之哲嗣!文柬王心中暗忖:怪了,此乃變相之金谷爭寶大會,天機道長帶我來此幹什麼?
廳中寂靜如故,沒有任何人發出任何聲音。那位九全後人稍微頓了一下,沉聲接下去說道:“先父自黃山一會後,一夜之間,英名滿天下,但是,有一件事很少為外人所知,就是先父晚年卻很失意,他老人家憲因何事而倡慢寡歡,這一點,即我等身為人子者,亦不甚瞭然,也就為這個緣故,我們黃家三兄弟之中,除已過世之大家兄外,均未蒙他老人家見授武功,小弟排行第三,家父去世時,年僅一十四歲,說明這一點之後,諸位當可知道,所謂金谷藏寶事,餘等兄弟,實不比在座諸位任何人所知為多,這理由應該很簡單,寶藏據傳有他老人家武學祕友一部,他老人家如果傳了我們兄弟武功,順乎情理,就不會將這部祕友覓地另藏…”
那位九全後人說至此,前面第二排忽然有人陰惻惻地接口道:“傳聞固然如此,但我們又怎能證明黃山少莊主真的不會武功呢?”
此人話一出口,大廳四角立即響起好幾起帶著抑制性的呼應:“是啊!”
文束玉探頭循聲望去,發話原來是一名長方臉,黑皮膚,眉波如帚,目賽寒電,身著鐵灰勁裝,年約三十七八的猿臂大漢。文束玉雖然以前沒有見過此人,但是他不難從對方兩肩那四顆金光閃爍的星或上辨別出此人為天龍幫神機處神機首席護法!因為天龍幫一般上護法雙肩都是三條金槓,中護法兩條,下護法一條;只有神機護法以金星代替金槓,此人竟有金星四顆之多,當是神機處的首席護法無疑了!
文束玉回頭再看天機道長,天機道長此刻對前面那名天龍幫神機首席護法頗為注意,但除了凝目諦視外,卻無任何進一步之表示。
方見後面那位九全後人當下臉容微微一變,注目道:“黃某人因甚少與武林人物來往,故不悉閣下所代表之門派和身份,不過,這一點並不重要,現在黃某人想就教於閣下者,就是閣下對黃某人之不諸武功,信則如何?不信又將如何?”
·那位天龍幫神機首席護法冷冷一笑道:“這不很明白嗎?不信黃少在主不諸武功,就是不信黃少在主說的話。歸根結底,就是請少莊主最好老老實實將金谷所在交出來!”
黃少任主沉著臉孔道:“假如黃某人真的不會武功呢?”
那位神機護法冷然接口道:“那得先經過證實再說!”
黃少莊主注目又道:“如何證實法?”
那位神機護法嘿嘿一笑道:“假如少莊主不反對,本席有的是辦法!”
黃少莊主神色一變,正待開口之際,最前排忽然有人扭頭大喝道:“在九全老人故宅裡少放肆!”
文束玉急急抬頭望去,喝阻者竟是那位矮矮胖胖的流星拳古必蒼!
文束玉暗暗點頭,心想:“這老鬼雖然脾氣暴躁了點,正義感倒蠻強烈,看來在十三奇中,這老鬼尚不失為壞人中的好人呢!”
眾目腹腔之下,那位天龍幫神機首席護法如何忍受得了這一喝?當下霍地往起一站道:“放肆了又怎樣?”
流星拳古必蒼田螺眼一瞪,也跟著站起道:“再放肆老夫就用拳頭教訓你!”
那位神機護法不屑地伸出右手中指朝天一項道:“呸!別人怕了你姓古的流星拳,我仙猿羅天甫可還沒有放在眼裡呢!走吧,外面院子覺得很,動口不如動手!”
文束玉原來就懷疑這名首席神機是南方人,現在見他翹起右手中間一根指頭說話,知道猜測得果然不錯。不過,南方古有歧舌之稱,這人能將中土語言說得如此清晰,也算不容易的了。
仙猿羅天甫與流星拳分坐在一二兩排,兩者相隔,近在咫尺之間,如果二人伸長脖子,將不難鼻尖碰上鼻尖,由於距離過近之故,二人間的煙硝之氣也就顯得特別濃烈,仙猿既然喊出一聲“走”,流星拳目無不陪之理。
於是,後排眾人紛紛讓道,仙猿凜凜然,大踏步走在前面,流星拳緊跟於後。
文束玉趁眾人紛亂間,悄聲向天機道長問道:“道長,這二人誰厲害?”
天機道長傳青反問道:“你知不知後面那胖子是誰?”
文束玉道:“以前聽一位嫖師形容過,是不是流星一絕中的流星拳古必蒼古老前輩月
天機道長點點頭傳音道:“不錯,流星拳正是此老,知道二人之中有位流星拳,勝負之數自屬不問可知。”
天機道長眉峰微蹩,接著又說道:“不過,這位什麼仙猿羅天甫看來亦非俗手,天龍幫用人極為嚴格,一名神機首席護法,其地位凡與一名副幫主相等,此人如非藝有專長,當不克即此高位,所以,流星老地如果過分託大,失手也並非全無可能。”
文束五暗暗吃驚,真是“秀才不出門,能知天下事”,這位天機道長早已退出江湖多年,不意對一個新興幫派競仍知道得如此清楚。文束五又哪裡知道,天龍幫實與五行十三奇密切有關,而這位天機道長更是十三奇中與該幫關係最為密切的一個呢!
這時,廳外院叱喝連聲,仙猿羅天甫顯然和流星拳已交上手,文束玉見廳中半數以上都跟去外面,於是低聲請求道:“我們能不能也出去看看!”
天機道長稍微思索了一下道:“也好,不過我們仍然保持掩蔽,絕不讓人看出我們也來了。”
文束五點點頭,於是,一道一俗挨著門邊摸出去,一直繞到西南方柱廊下,方在一處陰暗角落停下腳步。
果然不出天機道長所料,流星拳雖然略居上風,但所佔優勢實在有限。
明朗的月色下,但見流星拳拳風呼呼,招密如雨,看去有如一尊東飄西忽、連閃帶飛的石仲翁。仙猿羅天甫跳外翻騰,使用的竟是正宗天山三十六式滾雷手。不過,仙猿羅夫甫吃虧的是,他沒有獲得文束玉上次對敵這位流星拳的訣竅,正面還擊。這位仙猿大概是基於流星拳以快拳成名,一心想和對方在速度上一較長短,這樣一來,自然是仙猿吃虧,假如有人能快過這位流星拳,後者又憑什麼列名五行十三奇?
不然,如以仙猿遠勝於文束玉的這一身功力,流星拳恐怕還真的連目前這一份些許優勢都不能保有呢!
雙方於激戰中,均已中拳無數,但因均非致命之創,結果其作用只有互相激起對方更高的怒火……
就在流星拳和仙猿殺得驚心動魄、高潮迭起之際,那位九全後人,本莊的黃少莊主忽於臺階出現,身後跟著一名神色緊張。尚在不住張口喘息的家人,那位黃少在主則手中揮舞一封已經開拆的書函。
眾人見了,一齊喝道:“快快歇手,黃少莊主有話要說啦!”
流星拳和仙猿聽得喊聲,分別抽身跳出戰圈。
那位九全後人在臺階上,高高搖著手中那封書函,興奮地說道:“這裡是一位署名文公達者剛剛著人送到的一封信,信系奉致諸君者,現在,請大家肅靜,由黃某人為大家宣讀內容!”
僅僅一聲“文公達”,滿院即為之鴉雀無聲!
天機道長輕輕一晤,好像也很意外,接著,他也就跟其他人一樣,屏息注目,靜待臺階上那位九全後人進一步宣讀來信內容。
臺階上那位九全後人見眾人業已肅靜無嘩,於是展開一張信箋,就著月色高照朗讀道:“金谷寶圖如所周知,現存公達處。公達保有此圖,原系秉承九全老人遺志,體上天好生之德,擬擇賢者贈之,冀承受者能傚法先人,樹範當世,造福天下,不意公達一時失慎,以致寶圖一度流落匪人之手,消息也就因而輾轉外露。時至今日,對此圖覬覦者日益其夥,近日禍延九全老人之遺族,人心不古,一至於斯,島勝浩嘆!茲者請君既不惜以身殉利,公達不肖,夫復何言!推原圖僅有一份,拓印頗費時日,現公達已請匠人大量複製中,謹計期於本年七夕之日,願諸君再集嶽陽樓,屆期當可人手一份。交出寶圖,餘資已盡,為禍為福,各付天命!文公達謹識。”
九全後人大聲唸完,那位仙猿羅天甫第一個長嘯飛身而去。
流星拳趕上屋頂大喝道:“別跑,咱們還沒完——”
可是,那位仙猿連理也不理,嘯聲由近而遠,剎時於夜空消失不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