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〇
只聽得“剝”“剝”兩聲脆響,有如銅錘敲開二隻核桃殼似的,五花道人和雨鏢飛蝗,三合不到,先後踣地!
同一時候,雁塔最下層呀的一聲鐵門開啟,魚貫著走出鬼谷子、萬花主婢等五六人。
文束玉還簫入袖,自地下撿起那支解語劍,一面拭去塵土,一面抬頭笑道:“胡前輩妙算如神,這方法果然比設伏圍剿來得乾淨利落,進可以攻,退可以守,來得多,是多的殺法,來得少是少的殺法,甚至還可以因來人身手之強弱,隨時加以變化,要得!現在再請指示次一步驟!”
鬼谷子返身著大雁塔笑道:“下一步是定居,在該幫會期進行時,我們不妨即以此塔為安身所,這幾具死屍就擱在這兒別去動它,該幫說什麼也不會相信我們會有這麼大膽還敢停留在這附近,那麼,最危險的是非之地,也就一變而成最安全的庇身所了。”
文束玉擦著臉,點頭笑道:“好,前輩真是無計不險,膽量稍差一點的人,可還真無法配合呢!”
鬼谷子笑罵道:“弱者無強謀,奇計必險,你小子以為我鬼谷子這麼不值錢,連膽小如鼠之輩,也會去為他們運籌帷幄?”
長安,又一度成為風雲際會之地!
普天之下,各門各派,不分名位之尊卑以及武功之高低,皆向長安一地如流水一般日夜流來。
意存妥協者,準備如期向天龍臺報到。血氣剛猛者,準備到時候捨命一拼,老成持重者則打算先期聯絡各旅志士,作有計畫和有效果的對抗。
準備妥協者並不全是黑道人物,或身手低弱之輩,同樣的,誓死不作魔幫爪牙者,亦有平日為人不齒之土。
一個人的氣質與骨骼,只有到了這種生死關頭才能經渭分明。儘管平時自鳴清高,遇事慷慨激昂,那是另外一回事,現在,這批偽善之土,都得取下假面具,露出可憐的狐狸尾巴了!
少林、武當、華山、衡山、泰山……等數十大派,無不高手盡出,最惹人注目者當然是流星拳和胭脂魔之出現。
流星拳古必蒼,仍是孤家寡人一個,矮矮胖胖的,雙目如電,紅光滿面,前此受之內創顯已完全康復。
胭脂魔王花雲秋,隨從如雲,姬妾幾達半數,他一人包下西大街的老祿棧,方將部眾和那些姬妾們安頓下來。
瀟湘三奇——酒痴晁海、文痴餘敖、寶痴商帛也都來了。
鬼爪抓魂醜義嗚,有如神龍之現首不現尾,有人在北門外看倒一次,之後即未再見現身。
血屠夫包斧到得最早,整天在各處向人打聽他那兩個寶貝徒弟的下落:快刀辛立是不是已經死了?惡客許幹是否真的已投入天龍幫?所問之人,個個搖頭推說不知,這位血屠夫,有幾個惹得起?
大家知道的,斷腸簫文公達將絕無出現之可能。
五行十三奇,再除去一個已成為天龍第三副幫主的九疑一絕,現在,餘下未見露面的就只剩下芙蓉仙子冷心楓,飛花掌言琴鳳和天機道長、七巧仙子等四人了。
由於今日長安城中彙集之各地武林人物不下數萬之眾,彼此間立場不同,志趣各異,再加上平日之恩恩怨怨,是是非非,因而每天都有磨擦發生,刀劍相向,已是司空見慣,死亡傷殘更是時有所聞。
轉眼之間,已是元月初三,明天一過,後天便是天龍臺開臺收編天下武林人物的正日了。
這天午後,西城附近忽然出現一乘青蓬素轎,轎身似乎很輕,僅由兩名年約十二、三歲的小婢用手抬著,但行走之速度卻並不太慢。就在這時候,由東城方面忽然迎面過來三匹快騎。
在三騎與青轎即將交錯而過的剎那,前面那一騎突然一揚手防,阻住身後同伴,同時扭頭怪笑道:“長安這地方雖然不錯,但長安妞兒,水色卻沒有幾個好的,這項小轎似從外地來,看我鐵馬蜂這一次運氣如何。”
說著,扮了個鬼臉,上身一傾,以鞭稍一撩,挑開轎簾。
那漢子探頭向轎中一瞧,笑道:“嘻嘻……吭?唉!”馬鞭落地,回手掩胸,晃悠悠的身軀一顛,自馬背倒翻而下。
那匹馬兒背負一輕,立即放足馳去。
身後第二名漢子見狀大聲道:“咦!是虛脫?還是中風?喂,怎麼啦,鐵馬蜂,你他媽的又不是今天第一次看到漂亮女人……”
那漢子口中說著,匆匆滾鞍下馬,兜起同伴臉孔一看,只見那麼叫鐵馬蜂的漢子,雙目緊閉,面色紫黑,臉上佈滿痛苦表情,業已魂歸極樂之天!
搶救的那名漢子心中又驚又疑,斜橫一步,伸手拉向轎簾喝道:“莫非——吭?唉!”
喝問未已,緊接著發出一聲驚呼,再接著便和先前那名漢子一樣,在一聲近乎嘆息的輕籲中悠悠倒地。
第三名漢子心知有異,雙腿一夾,催騎便逃。
青轎中傳出脆叱道:“留下!”
“嘶”的一聲輕響,一線藍芒自青轎中電射而出!藍芒閃現處,馬上漢子應聲撒手摔落。
三名匪徒,至此全部了賬。
青轎中又是一聲輕叱:“走!”
兩名小婢將青轎抬起,繼續向城中走去。
兩婢年齒雖稚,鎮定功夫卻非常人可及,她們始終沒有朝三名匪人正面望上一眼,停轎起轎之間,舉措從容,死了三名匪人,在她們就好像什麼都沒有見到,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一般。
青轎最後在近南城門一家店名長喜的客棧門前停下。房間似是事先所預訂,這時由棧中迎出的,不是店夥,而是另外兩名青衣小婢。
轎簾打起,自轎內走出一名體態窈窕身穿藍衣的中年蒙面女子。
這名藍衣蒙面女子下轎後,轉身向跟來的兩婢冷冷吩咐道:“小玲和小菊兩個留下,你們兩個去各處看看,看到芬芬和玉梅,就說老身已來這裡,問她們有沒有找到紅雲那丫頭,一有消息,馬上回來報告,另外則叫她們順便打聽一下那個文姓小子有沒有來長安!”
兩婢敬諾而退,藍衣女子吩咐完畢,也在那兩名叫小玲和小菊的婢女扶攙下進入長喜棧。
芙蓉仙子冷心楓也到了!
如今,五行十三奇中未有下落的,只剩下天機道長、七巧仙姑、飛花掌等三位了!
與芙蓉仙子冷心楓以穿心芙蓉蕊嚴懲三名輕薄匪徒之同時,在西城法華寺前那片空曠的廣場上,正出現著一幅奇異的場面……
六十多名武林人物,分兩排對坐著,一邊四十多人,一邊二十多人,中間相距約莫丈五左右,在場地四角,分別插著八面小紅旗。
按江湖規矩,這八面小紅旗的意義便是說:“某一派正在解決內部紛爭,無論發生什麼事,皆不容許外人插手!”
在人數較少的這一邊,最前排盤坐一名五旬上下的灰衣老者,神色凝重,似乎有著滿腔心事。
對面,人較多的那一排,這時在最前面也坐著兩名中年壯漢,兩名壯漢不住扭頭向後張望,好像在等候什麼人,神情顯得頗為焦躁不安。
在廣場四周,此刻圍滿了瞧熱鬧的閒人,不過這批閒人都很知趣,大家站得遠遠的,誰也不敢侵入紅旗攔出的界線一步!
當下只見那名灰衣老者緩緩抬起頭來,以非常沉重的語氣向對面那兩名壯漢問道:“老二,還要等多久?”
所謂老二,似是指上首那名長臉漢子而言,只見那位被喊老二的長臉漢子未即答腔,轉過臉去向身邊那名塌鼻漢子皺眉道:“老三,老四他們怎麼啦?”
塌鼻漢子起身道:“俺去瞧瞧!”
塌鼻漢子說著,大步向外走去,分開人群,眨眼於遠處一排枯楊後面消失不見。這是哪一門派在解決內部紛爭呢?
泰山派!
泰山一派,掌門人原為金剛神臾翁邦夫,不幸的金剛神臾忽於半年前物故,接替掌門一職者,便是現下東首這名灰農老人,大弟子“大力王”章子英!
金剛神叟共有六名弟子,除了大弟子大力王章子英之外,次徒姓陳,外號“斷碑手”,三徒姓邱,外號“五陰爪”,他們便是此刻坐在大力王章子英對面的這兩名中年壯漢!
四徒外號“鐵馬蜂”,五徒外號“小霸王”,六徒外號“毒頭蟒”——正是前此不久喪生於芙蓉仙子穿心芙蓉蕊下那三個輕浮的傢伙!
泰山一派究因何事竟演至刻下這種水火不容,分裂對峙的嚴重狀態?外人自屬不得而知。不過,有兩點是已經確定了的,便是師兄弟六人之間,可能大弟子大力王是一派,另外的五兄弟又是一派,而兩邊那些年輕漢子,則顯為六師兄弟所分收之泰山第三代弟子,在人數和實力上,雙方相差甚遠,這一點也就是大師兄大力王此刻心情透著沉重的原因。另外一點便是,鐵馬蜂、小霸王和毒頭蟒等三兄弟將永遠不會再趕來參加這場紛爭了!
果然,那名五陰爪去了沒有多久,這時氣息敗壞地奔返場中大叫道:“不好啦,老四……他們……他們……”
老二斷碑手臉色一變,霍地跳身而起,注目道:“老四他們怎麼了?”
五陰爪喘息著兩手一攤道:“統被人家宰啦!”
大力王章子英搖搖頭,黯然一嘆,俯首無言。
斷碑手急急追問道:“對方是誰?”
五陰爪苦著臉道:“誰知道?看到的人都走光了,現在圍在那兒的人,都是後來來的,加上俺又沒有時間去詳細打聽……”
大力王章子英這時忽然抬起頭來道:“老二,老三,你們這下總該覺悟了吧?‘天有不測之風雲,人有旦夕之禍福’,死,不過是遲早之分,人生在世,總免不了要有一次。想我泰山一派,向躋名門之列,師父他老人家,俠膽義腸,更是久為各派所推崇,我輩今天巖競投去天龍門下,冀圖苟全於一時,縱能安渡數十年,到頭來仍不免要草木同朽,屆時,死是同樣一死,我輩將以何面目與泰山歷代祖師相見於地下?”
五陰爪一聲不響。
斷碑手臉上陰晴不定,他沉吟了片刻抬頭回答道:“請師兄容小弟再跟老三商量一下。”
說著,伸手一拉五陰爪,二人走去遠遠一角,低聲密議了片刻,然後再相將走來場中。
大力王章子英迫切地望著二人道:“怎麼樣……”
斷碑手望望五陰爪,五陰爪低下頭去,輕輕嘆了口氣道:“請掌門師兄原諒小弟們一時愚昧無知,是的,大師兄說得不錯,四弟他們之不幸遭遇,實令人心灰意冷,看在同門手足一場,我們活著的三兄弟,理應摒卻無所謂之爭,共同為老四他們復仇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