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22
夕陽低垂。
瑤姬一邊收拾院子裡還沒晒乾的草藥,一邊忍不住往院外張望。
天已經快黑了,那人還沒回來。從郭家村到縣城,—個來回最多也就兩個時辰,進了城只要徑直去縣衙把藥材交給趙主簿就好,怎麼會耽擱這麼久…,,
她心裡不由有些焦慮,停下手裡的活計又看了好幾眼,還是沒看到那個高大的身影。大黃已經被她支使著去村口迎接魏雲盛了,她心頭煩亂,把草藥隨意一扔,洗乾淨手,打算自己也去等著。
正解下圍裙,她聽到不遠處傳來一陣狗吠,還帶著奶音的吠叫裡帶著歡快和迫不及待。瑤姬沒有猶豫,推開籬笆便走了出去
“汪汪汪!“
大黃跑過來咬住她的裙角,她顧不上像往常那樣逗弄小奶狗,抬頭看去,果然是魏雲盛。
男人一身粗布短打,闊背窄腰,四肢修長有力,穿著衣衫,也能想像到底下那具身軀的強大爆發力。見她望過來,眼中溢出難掩的笑意。
“你怎麼現在才回來。”少女嗔怪著抱怨了一句。
”抱歉,”他把手伸到背後,好像有點不好意思,“有事耽擱了。”
“什麼事?”
長臂微動,把藏在身後的東西扯了出來,魏雲盛抿了抿脣:“我撿了個孩子。”
“誒?”
”誒?!!”
話音未落,那孩子已經朝瑤姬撲了過來。大黃在受驚之下慌忙竄向一邊,他矮小的身體跌跌撞撞衝上來,一把抱住了瑤姬的大腿——
“阿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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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好吃…..真好吃,唔…..”
拼命往嘴裡塞著蒸餅,瑤姬目光復雜地看著眼前狼吞虎嚥的孩童,又把一張蒸餅遞到他面前:“還要嗎?”
“要!”他抓住蒸餅,毫不猶豫地往嘴裡塞,那架勢跟幾年沒吃飽飯一樣。不過以他目前的狀況,其實也差不離了。
臟兮兮的衣衫,滿是黑灰的臉蛋,腳上穿著一雙不知道打哪來的草鞋,因為太大了,在他跑動間就被甩在了地上。
據魏雲盛說,撿到他的時候,他比現在還要狼狽,來到魏家後洗了臉洗了手,這才勉強能看清他的容貌—一
不過六七歲的模樣,脣紅白齒,幾有粉雕玉琢之感。這孩子一看便養尊處優,怎麼會淪落成吃不飽飯的乞丐,還撲上來…,,管自己叫阿姐?
瑤姬把疑惑的目光投向一旁沉默的男人,不知道為什麼,魏雲盛的神色看起來有些黯然:“他看到了你給我的那支步搖。”
原來魏雲盛辭別雲伯後去了縣城,順利找到趙明澈把草藥都給了他,結清銀錢,便打算割幾斤肉就回家,沒想到在路上撞見了幾個乞丐打架。
這種事以往也不是沒有,乞丐間也是有地盤劃分的,若是不講”規矩”,就會被“前輩”教訓。
魏雲盛就見幾個少年追著~個小男孩,那小男孩身手靈活,七拐八彎地四處躲閃,卻還是被迫上給團團圍住。眼看著就要被揍,魏雲盛出手把人給攔住,拉扯間懷裡的步搖掉了出來。
他只聽到啪嗒一聲,剛準備彎腰去撿,方才還縮在一旁的小男孩忽然像瘋了一樣撲上來,拽住他的褲腿埋頭就咬:“阿姐!你把我阿姐弄哪去了?!還我阿姐!還我阿姐!”
孩童尖利的聲音幾乎要把耳膜都刺破,魏雲盛莫名其妙,既要忙著躲閃,又要忙著阻攔發瘋的小男孩,好半晌之後才弄明白。
“他說步搖是他阿姐的,我就把他帶了回來。”
心頭的情緒複雜難言,想到雲伯說的話,想到那個騎馬來打探的人,魏雲盛垂下眼簾,掩去眸底的情緒:“瑤瑤,有人來找過你。”
雖然那人沒有明說,雖然有可能是雲伯多想了,但魏雲盛不想逃避,他知道,逃避也沒有用。
瑤姬一愣,還沒說話,一旁埋頭吃餅的小男孩猛然抬頭:“一定是阿爹派來的人!”
他微微瞇起眼睛,面容稚嫩,瑤姬卻在他脣邊的笑裡看出了不符合他年紀的譏嘲和冷意:“那女人做下了此等惡毒之事,阿爹一定不會放過她。”
“女人?”瑤姬敏銳地察覺到了他話裡的關鍵,“你是說……”
她的落水,果然不是意外?
“阿姐,”小男孩卻頓了一下,他沒有回答瑤姬的話,遲疑地看著她的臉,像是要確認眼前的少女是不是他的姐姐,“你……怎麼了?”
一見面他就覺得不對,阿姐看著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我……”瑤姬頓了一下,腦海中飛快思索著要如何應對。
一個六七歲的孩子,就算心懷不軌,也不會造成多大破壞。他能認出那支珍珠步搖,必然是這具身體認識的人,聯想到落水的重重疑點,他的話,應該有九成是真的。
失憶的事,是瞞不過這具身體的故人的,她的目光滑過魏雲盛,只是她從來沒有告訴魏雲盛這個於她來說極為重要的祕密。
心裡不知道為什麼有點虛,她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我失憶了。”
“我是誰,從哪裡來,親朋好友都有哪些人,全部……都不記得了。”
隨著她一個字一個字地吐出,小男孩慢慢張大嘴巴,滿臉都是不可置信。反倒是魏雲盛,黧黑的俊容依舊無甚表情,好像他……早就預料到了似的。
“不可能。”小男孩搖了搖腦袋,“阿姐,你別開玩笑。”
“我沒開玩笑,”少女一臉認真,“我也不認識你。”
“我是藥師啊,這個小字,還是阿姐你為我取的。”
瑤姬想了想,試圖從記憶裡挖掘出這個名字。小男孩一臉希冀地盯著她,片刻之後,只見她歉意地搖了搖頭。
“抱歉,毫無印象。”
“我,你……阿姐……”他語無倫次,好像是要證明什麼一樣快速地吐出一長串句子,“我是李知初,幾年七歲,神威侯李允中的嫡長子。阿姐你是我一母同胞的姐姐,單名一個瑤字。”
“我們的母親很早就因病去世了,父親繼娶了一房妻室,就是那個女人,就是女人和她生的賤種把你害成了這樣子!”
他說著說著,聲音越來越激動,小臉上既有茫然,又有惶恐:“就是她,就是她……怎麼會這樣,阿姐……”話音未落,他嚎啕大哭,“哇哇哇!阿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