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牆柳2
”若是能起身,抓緊時間,見小皇子最後一面罷。”
淡淡的話音傳來,香羅帳裡,珠兒的手一抖,差點拿不住手中那條大紅閃緞帔帛。
這句話意味著什麼,在場無人不明,一顆心直直地往下墜去,瑤姬不自覺握緊了手,難道……只能坐以待斃?
這段時日以來,通過旁敲側擊和下人們言談間漏出的線索,她已大致拼湊出了原身失寵的原因。
要說也是原身作死,原身的姐姐寵冠六宮,當日又有孕在身,懷上了今上唯一的骨血,為了固寵,她將同樣也相貌出眾的妹妹召進了宮。
隨後原身一步登天,入宮三日就被封做賢妃,位份僅在皇后、貴妃之下,只等著貴妃姐姐生產後皇帝臨幸,屆時姐妹倆便如漢時飛燕合德一般,說不得做—做皇后也是有可能的。
這般野心昭昭,自然礙了不少人的眼。
原身姐妹倆出身微賤,入宮前連良家子都不是,乃是沒入官奴婢的歌女,後宮裡那些名門淑貴被如此兩人踩在腳底下,如何咽得下這口氣。
先是原身的姐姐在花園散步時踩到樹枝,腳底一滑當場動了胎氣。姐姐掙紮了一天一夜後終於產下胎兒,自己卻是難產而亡了。
她臨終前,將小皇子託付給了妹妹,求皇帝一定要將孩子交給妹妹撫養.皇帝倒也答應了。奈何原身衝動驕橫,沒了姐姐提點,眨眼間就把滿宮上下得罪了個精光,仗著自己有小皇子傍身跋扈不已,甚至還;中撞了太后。
太后原本就在皇后眾妃的哭訴下對她厭惡不已,抓著這個把柄,自然好好發作了一通。因太后慣來吃齋唸佛,很少插手後宮之事,她老人家難得發一次話,皇帝對原身又沒什麼情深義重,便責令原身閉門思過,還要將小皇子抱走。
此言一出,宮裡頓時炸了鍋。
小皇子是皇帝唯一的骨血,誰不想撫養他?雖說皇后是名正言順的嫡母,可她不受寵,萬歲爺樂不樂意把小皇子送到蓬萊殿還兩說呢。
一時間眾妃可謂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想盡辦法地討了皇帝的好,得到小皇子的撫養權。
而大受打擊的原身卻是病倒了,她雖說是歌女出身,但姐姐入宮後就脫了奴籍,根本沒過過什麼苦日子,這會兒方寸大亂之下只顧著哭哭啼啼,珠鏡殿里人心惶惶,所以瑤姬醒過來後,才會看到這麼一副愁雲慘霧的景象。
她心裡不由發苦,原身留下的爛攤子,卻得她來收拾。無奈那少女確實也可憐,憂悔之下已是魂飛魄散,她既佔了這具身子,至少得擔起因果。
好在事情並非全無轉機,當日皇帝沒有立刻叫人抱走小皇子,是因為這宮裡沒有哪個女人完全合他的心意。
皇后和幾個高位的嬪妃不受寵,討他喜歡的如德嬪賢嬪之流,位份又不夠。而原身一入宮就被封做賢妃,除了貌美,更多的是來自貴妃姐姐的面子,由此推測,皇帝對原身姐姐應該還是有點情分的。
大腦飛快轉動著,其實外界不過短短一瞬,瑤姬當機立斷,掀開簾子,撲跌在地。
“柳公公……讓我再見萬歲一面罷。”
飽含著愧悔的淒清哭音幽幽響起,少女軟倒在地,彷彿風雪中不堪摧折的花,只餘殘瓣零蕊。她病中臥床,尚未整肅衣冠,滿頭的烏髮披散下來,襯得一張巴掌大似的小臉愈發蒼白。
仰起臉來,只見面上淚痕宛然,滿是淒楚哀求。
“我自知犯下大錯,不敢求得萬歲爺原諒,但姐姐…,.姐姐臨終前囑託我一定要照顧好小皇子。是我的錯,竟然衝撞了老孃娘,姐姐…,,阿瑤對不起你…,.”
說罷便嗚嗚的哭了起來,珠兒不敢勸解,連忙跪倒。一時間屋內屋外刷拉拉跪了一片,只剩下那道大紅蟒紋的身影依舊站立著,靴底磨過地毯發出沙沙聲響,繡著海浪江崖的衣擺停在了少女面前。
瑤姬不敢停下來,只是哭得愈發傷心,心中不免劃過不解。
她到底還是賢妃,雖說失了寵,可也沒被褫奪封號,這柳公公來傳旨時不行禮便罷了,如今她這般模樣,怎麼竟不跪?
看來此人的跋扈與權勢是她低估了,心念電轉間,她已聽到柳公公重新開了口:“這些話,娘娘希望奴婢帶給萬歲爺?”
她自然不能順勢稱是,口中哭道:“要是能替姐姐完成遺願,撫養小皇子,我什麼都可以不要。賞賜我也不要了,妃子我也不做了,只要留下,留下小皇子嗚嗚嗚……”
一番話說得顛三倒四,言辭粗鄙,但正符合原身的出身性情。
眼看她哭得快要昏了過去,柳公公卻毫無反應,瑤姬心裡沒有底,藉著珠兒來攙扶她的機會順勢一歪,視線正對著柳公公,終於看清了他的面容。
那是一張雪白的面龐,冬日天寒,風晦雲黯,那面容卻彷彿泛著光一般,卻不是耀目的日光,抑或柔和的月華,而是冰雪似的冷冽寒意。
出乎意料,他很年輕,不過二十四五的年紀,五官俊美非凡,可瑤姬的所有視線都被那雙眼睛給奪了去。
微微的,他的眼瞳中泛起笑意來。似乎又不是笑,瑤姬不確定那是什麼,彷彿興味,彷彿疑惑,彷彿……看透了所有的瞭然。
目光流轉間,恍似冰河破堤而出,寒意浸膚,教人不可與之對視。
下意識的,瑤姬慌忙移開了目光。她知道自己賭輸了,她的小算盤,全在這位柳公公的掌握之中。
“娘娘放心,”他忽然淡淡地說,“今日之言,奴婢會一五一十轉告給萬歲爺。”
什麼?少女頓時愣住了,沒等她再說什麼,柳公公已轉身而去。
次日,對賢妃的處罰終於下來了,著即日起禁足一個月,小皇子暫時送到太后宮中,待禁足期滿,送回珠鏡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