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1章
☆、河神14

在外院見到李東溟時,還是瑤姬這半個月以來第一次踏出聽濤院。

青年坐在寬大的黃花梨木敞椅裡,襯衣西褲,外罩著一件灰色的暗紋馬甲,他頭髮剪得短短的,鼻樑上架著一副金絲邊眼鏡,這副打扮,在京師亦或上海的使館區司空見慣,但身處陸家這座沉鬱的舊式大宅中,無疑顯得格格不入。

幾個跟隨瑤姬而來的丫鬟都忍不住悄悄打量他,連李媽媽都看了他好幾眼。

”學長,”瑤姬喚了他一聲,”許久不見,學長風采更勝往昔。”

李東溟微微一笑:“你也比幾年前更出挑了。”

他見瑤姬身上穿的不是洋裝也不是旗袍,而是大袖衫馬面裙,心裡不由有些奇怪,但也並未多說。

當下兩人落座,寒喧了幾句,李東溟道:”你既然回了國,怎麼不通知我一聲,我與南生他們都不知曉,還是有事到這陸吾來,想起你祖籍就在此處,既然來此,便當上門拜訪老太太,問候老人家,這才知道你在家中。”

這話瑤姬卻不好接,她本是被父母誆騙回來的,回國時只想著趕緊回去看祖母,哪有閒工夫通知朋友。

李東溟是她大學時的學長,兩人雖不是一個專業,因著大家都是天朝來的留學生,是以格外親近。後來李東演學成歸國,在《申報》做了記者,已有數年未見了。

當下她轉過話頭:“學長此來有何事,若是我能幫上忙,定要告訴我。”

李東溟猶豫了一下:”是我追查的一樁新聞。”他的視線掠過候在瑤姬身後的一眾傭人,隨即便閉口不言。

瑤姬會意,看了李媽媽一眼:”媽媽陪我過來,也辛苦了,我就在這裡和好友說說話,媽媽不若帶著小唐她們去廊下吃些茶果?”

李媽媽肯放她出聽濤院,自然是要防著她溜走的,所以一路上過來都有人跟著。眼下她讓眾人出去,李媽媽雖不願,但聽老太爺吩咐過,來客是上海來的記者,未免他看出端倪,盡量順著少奶奶。

是以李媽媽頓了頓,恭敬地垂下頭:“那老奴就謝過少奶奶體恤了。”

她一走,李東溟就皺起了眉:”少奶奶?”

瑤姬只能苦笑:”我,咳…..我家中與陸家有婚約,你看我如今住在這裡,六月裡就要和陸家少爺完婚呢。”

“婚約”聞言,李東溟的眉頭蹙得更緊了,”你可與陸少爺是青梅竹馬,早已兩情相悅?不過在英吉利時,怎麼沒聽你提過。”

他見瑤姬不語,遲疑地道:”莫非只是父母之命?齊瑤,這可不像你,你向來是極有主張的,怎麼會….,”

”此事說來話長。”瑤姬打斷他。

她眼下的困境,若是向李東溟述說了,或有一二可解之機。假若是剛被困在陸家的時候,瑤姬必然奎不猶豫地和盤托出。只是如今…,,

想到陸寒深,她不知怎的就把話頭帶了過去:“學長放心,我一個大活人,若是不樂意,家裡還能把我綁進洞房不成。”

”學長剛才說,此來是追查一樁新聞?”

李東溟看著她,見她微微一笑,只得接過話頭:“是,此事…,.還要從一年多以前說起…..”

李東溟一年多以前從
就在收集新聞素材的時候,他捲入了一樁逼良為娼的連環案中。

原來上海和京師的三教九流中,不知從什麼時候起開始流傳一種叫做“幻夢散”的藥,此藥一旦服下,其效果與催情的迷藥差不多,而且可以—直持續。

”更重要的是,服藥的人之間,有一種叫做,種'的說法。”

“'種'?”

“是,”李東溟點頭,“'種'能夠控制服下幻夢散的'奴',只要靠近'種','奴'就會被催發情慾,難以自拔。”

就是靠著這種手段,被拐騙或者販賣來的孩童女人經過調教後,被大量的送進煙花柳巷、一些不堪的私人會所,人生就此毀掉。

隨著李東溟調查得越深,瞭解到的事情越多,他就越憤慨。和幾個同僚一起,他發誓一定要查到幻夢散的源頭,將這種邪惡的藥物扼殺在搖籃中。

“我這一年來都在調查幻夢散,最近剛剛查到,此藥可能是從陸吾流出的。”

李東溟道:“所以我才不遠千里來此,齊瑤,你從小在這裡長大,可有什麼線索?”

線索……

瑤姬不敢回答李東溟,聽他說到幻夢散時,她的第一反應就是自己可能也被下了這種藥!

莫名其妙的情慾,難以抑制的飢渴……這些,不正是中了幻夢散的徵兆?

現在想來,頭天晚上在陸宅,她雖然喝了一些酒,可遠不到亂性的地步。只是那時候她心裡尷尬,又被親事鬧得頭大如鬥,所以沒有深究。

之後她連續幾次和陸寒深歡愛,每次都是主動又順從,似乎無法抗拒。

不過據李東溟說,中藥的人在藥效發作起來會神誌不清,她又截然不同。而且……而且她對陸寒深沒有抗拒,會不會是因為她心裡其實也很樂意……

這般想著,思緒愈發混亂,瑤姬發現自己根本不想懷疑陸寒深,那個人……怎麼會做出此等下作之事。

她定了定神,對李東溟道:“我暫時也沒有頭緒,學長能不能詳細跟我說說,那幻夢散……是何模樣,若是之後有線索,我一定第一時間通知學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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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東溟告辭離開後,天已黑了。

陸老太爺親自出面招待他,又有齊老爺做陪客,席間賓主盡歡,一派和樂。

他們兩人商談的事,自然默契地誰也沒說,想到自己的懷疑,瑤姬特意悄悄叮囑李東溟,不要住在陸齊兩家。

她心裡頭沉甸甸的,慢慢地朝聽濤院走去,濃儼的夜色籠罩著這座古舊宅院,黑暗中不知有什麼,教人手腳冰涼。

或許是她想多了,或許事實還要更醜陋,無論如何,瑤姬不是會把腦袋埋在沙子裡的鴕鳥。她不願懷疑陸寒深,不代表會視而不見。

“小唐,”走進聽濤院,她在陸寒深的正房前住了腳,“把我的衣服拿過來,今晚……我在這裡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