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伸冤
俞景行新接觸的是一樁弒夫案。
卷宗上案情陳述說,盧氏因與人通姦被丈夫發現,而下毒謀殺其夫。
根據本朝律法,弒夫乃是重罪,按律當斬。涉及到殺頭之罪,是以這樁案子被遞交上來由三司複審。若他們核查案情確認沒問題,盧氏便將會被判定死罪。
然而在梳理這樁弒夫案的案情時,俞景行發現一些問題。
他將這案子暫且壓下了。
晌午用過午飯,俞景行準備回去研究案情。
穿過長廊,他迎面碰到幾位正在談論著什麼新鮮事的同僚。
鄭大人鄭百語也在其中。
互相打過照面,鄭百語主動問:「俞大人,你有沒有聽說剛剛外頭的事?」
俞景行搖搖頭問:「外面怎麼了?」
「姜大人的轎子被一個小娘子給強行攔下來了。」
「那小娘子像是要滾釘板告狀。」
「不知是有什麼冤情。」
「我聽那小娘子的口音應該是豫州人。」
「不是說從河間府來的麼?」
「也夠辛苦的,還帶著個小娃娃。」
「我方才聽見一耳朵,那位小娘子是要為自己的丈夫伸冤吶。」
鄭百語剛剛和俞景行說得一句,其他人便七嘴八舌將事情說了個囫圇吞棗。
俞景行從他們的話裡大概瞭解到是怎麼回事。
豫州口音、河間府、要為丈夫伸冤……這些字眼讓他不禁蹙眉。
他手裡面這一樁弒夫案同樣是河間府的。
「那位喊冤的小娘子現下何處?」
俞景行沉默半晌,開口問。
鄭百語一楞。
見他似乎當真想知道,唯有指一指門口的方向:「姜大人讓人把她帶走了。」
……
俞景行沒有見到那個喊冤的小娘子。
他想確認這兩件事是否其實是同一樁案子的計劃隨之落空。
未曾想,翌日,事情有新進展。
那小娘子得到庶吉士方坤與一干學子的支持,他們幫她為她丈夫聯名上書辯冤。
刑部尚書姜淮姜大人,為此在早朝上向永平帝請得旨意,重新對這一樁案子進行審理。得知大理寺是俞景行正負責此案的複審,永平帝便讓他也參與案件會審。
會審是三司會審,刑部、大理寺、督察院均派了人負責。
除去大理寺是俞景行之外,刑部派的是羅承宗,督察院則派的沈勇。
羅承宗,俞景行是很熟悉的。
畢竟他們同一年參加科考,之後又一起在翰林院做過事。
督察院的沈勇沈大人,俞景行接觸不算多。
但他此前曾耳聞這位沈大人剛直不阿、清正廉潔,倒是也沒有太多的擔心。
在提審那位想伸冤的小娘子之前,俞景行找羅承宗商量卷宗的問題。羅承宗平日裡待人雖冷淡,但是做事一向不含糊,總歸會認真對待,自然不會故意為難他。
「羅大人看過卷宗以後有什麼想法麼?」
俞景行在外人眼裡性子冷淡,可如若和羅承宗比起來,終究輸一籌。
羅承宗頭也不抬。
他語聲淡淡道:「地方仵作在驗屍的時候,多半鬧出了問題。」
俞景行當下挑一挑眉。
在看過卷宗之後,他也注意到這一部分記錄過於含糊。
「雖說寫著死者乃中砒霜之毒而亡,但上面關於死者死狀的描述,卻與其他案件卷宗裡的描述頗有些不一樣。再則盧氏和其姦夫的供詞,有些地方對不上。」
羅承宗大致說明自己的看法。
他抬眼看一眼俞景行,語氣依舊冷漠:「真相為何,重新審問才曉得。」
「這是自然。」
俞景行處之泰然,含笑附和羅承宗。
稍晚一些,他們同沈大人一起,三個人見過那位喊冤的小娘子。
這位小娘子範氏乃卷宗裡盧氏姦夫徐茂林的妻子。
他們從範氏口中聽到的,與卷宗裡記錄的,全然不同。
範氏指天發誓,自己絕無半句虛言。
在徐茂林妻子範氏的口中,盧氏乃是徐茂林的表妹。在盧氏十五歲那一年,她的父母相繼去世。盧氏的大伯貪圖錢財,將其強嫁與一鄉紳家中的痴兒丁聰。
盧氏原本是不從的。
奈何她一介弱女子無法反抗,才被迫嫁入了丁家。
嫁給丁聰的盧氏過得十分的不好。
丁聰雖為痴兒,卻慣喜打人,盧氏常常被打得下不了床。
有一次,盧氏差點喪命。
丁家將人救回來以後,徐茂林與範氏隨他們母親去探望過一次盧氏。
「因母親發現表妹一身的皮肉傷,與丁家發生過爭執,丁家的大爺允諾以後定會照顧好表妹。對方這般態度,母親無法,唯有相信他們一回,帶著我們家去。」
「誰想之後不多見,丁聰喪命,表妹忽然成了殺人凶手!」
範氏啜泣,「我夫君心覺此事有蹊蹺,為表妹不平,竟、竟被汙衊……」
俞景行和羅承宗、沈勇聽到這裡,互相交換一個眼神。
他們注意到同一件事——
盧氏是在守孝期間被強嫁的。
子女為父母守孝期間,不行婚嫁慶典之事。
如此,盧氏這一場婚事應不作數。
但倘若人當真是盧氏所殺,即便如此,她仍須得殺人償命。
倘若不是,屆時倒能夠順利離開丁家。
羅承宗問範氏:「卷宗上說你夫君與盧氏過從甚密,你又怎麼說?」
範氏泣然:「夫君同我恩愛無比,怎會做那等事?」
「那盧氏大字不識幾個,我們同丁家相去甚遠,平常連個信都不通的,怎會有關係親密之實?無非是那些人為了汙衊夫君,強行找的託詞罷了!」
「大人,我夫君當真是無辜的。」
範氏重重磕頭,連聲道,「請一定要為我夫君做主啊!」
「你方才說,你夫君發現事情蹊蹺,為盧氏鳴不平,才被捲入其中。」俞景行思索過片刻,終於向範氏發問,「你夫君發現了什麼?他是不是對你說過什麼?」
「若想救徐茂林,便不要有所隱瞞,實話實說。」
範氏聞言,身形一僵,手腳冰涼。
……
俞景行放衙回到家中,將那一摞卷宗也一幷帶得回來。
宋嘉月見他眉眼間滿是凝重之色,不免擔心,問一問他發生什麼事。
「碰到一樁案子。」
俞景行沒有解釋太多,只說,「方才有些想得入神了而已。」
能讓他這麼惦記的案子肯定不大簡單。
宋嘉月心裡想著,握一握俞景行的手問他:「待會是要去書房麼?」
「嗯,我想再看一看卷宗。」
俞景行手指撫過宋嘉月的臉頰,微笑,「今日恐怕委屈夫人,得一個人休息。」
「你在書房睡?」
宋嘉月將將反問過一句,又意識到不太對,「你準備通宵看卷宗?」
太亂來了!
「別的我不干涉你,但是這個不行。」
「也許這樁案子當真著急……」
強硬不過幾息時間的宋嘉月嘆氣,「可你不能這樣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
哪怕他身體基本大好了,也未必經得起隨便折騰。
宋嘉月沒辦法不在意。
「怎不曉得你性子也這麼急?」
俞景行笑著揉一揉宋嘉月的臉說,「是可能會睡得晚,怕吵到你。」
宋嘉月:「……」
「我睡得沉,你吵不醒我。」
「總之——」
宋嘉月鼓一鼓臉頰,咬脣小聲道,「你今晚回來休息。」
自己夫人都已經這麼說了,還能怎麼樣?
俞景行自然應好,答應她的要求。
範氏今日的一番申訴,之後三司一同派人去河間府,準備將涉及此案的人員都帶回鄴京審問。這難免會需要費上一些時間,亦須得等人到齊才能繼續審理。
只是這樁案子如果是範氏說的那樣,牽扯起來,除去盧氏等人所在地方的縣令、仵作,連帶河間府的相關官員,都有責任。他們恐怕一個都逃不了。
譬如盧氏守孝被強嫁之事,如若屬實,卷宗上是應當有記載的。
現下卻幷非如此。
範氏在他的追問之下,說徐茂林懷疑丁聰的父親對盧氏不軌,才會被汙衊和盧氏不清不楚、被汙衊合謀毒殺丁聰。倘若如此,案情又變得複雜幾分。
除此之外,另外一個問題在於,河間府的知府是戶部尚書的侄子……俞景行心裡其實有一些懷疑,這樁案子其實是有人想要眾人注意到的有意為之。
用過晚膳,俞景行在書房將卷宗重新梳理一遍。
他惦記宋嘉月的話,沒有留得太晚,然而回房休息時,宋嘉月已經睡下。
睡夢中的人確實未被吵醒。
俞景行梳洗過後,輕手輕腳上得床榻,方才躺下,有人鑽過來。
宋嘉月閉著眼,分明在睡覺,卻似乎依舊敏銳覺察到是他,且沒有任何猶豫鑽進他的懷裡,一雙手臂將他整個人抱住。甚至,臉頰也在他身上輕輕蹭一蹭。
俞景行有那麼一瞬間,懷疑宋嘉月沒有在睡覺。
否則怎麼會那麼快發現他回來了?
偏偏這個人當真睡得正熟,喊她、捏她的臉、親吻她,都是沒有反應的。
俞景行不得不認了。
他伸手反抱住主動滾進他懷裡來的宋嘉月,動作小心幫兩個人調整一個舒服一點兒的姿勢,又將錦被給他們蓋和。之後,俞景行嘴角微翹,同樣閉眼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