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不防對上這張皺巴巴的鬼臉,喬晚下意識拔劍砍了上去!
這一劍,正中女人腦門兒,鬼新娘往後一倒,被喬晚順著眉心開了瓢。
不過就算被開了瓢,面前這鬼新娘還是沒死,頂著個開花的腦袋,瞪著乾癟的眼球,繼續低聲重複:「這是你心上人?」
喬晚猛然回神:「你有神智?」
這次輪到喬晚懵了。
面前這具女屍,看上去雖然乾癟皺巴有礙觀瞻了點兒,但依稀還能看出點兒生前的風姿。她生前肯定是愛打扮的姑娘,死的時候年紀不大,大概十六左右,身上穿著的紅嫁衣上,金線勾出了繁雜的紋路,窗外的燈光一照,點點昏黃的光暈浮動在金色鳳紋上,篩出細碎的光暈。
頭髮鋪滿了一地,在這一團一團的頭髮裡還塞了根金步搖,不過和這開瓢的腦袋一樣,碎成了兩半。噹啷一聲掉在了地上。
這世上最恐怖的就是未知,面前這具女屍突然開口說話了,屋裡這詭異的氣氛頓時一掃而空。
透過鬼新娘瞪著的乾癟眼球,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喬晚她好像還從這裡面看到了點兒震驚和複雜,似乎在說,這特麼竟然是你心上人?!
「這是你心上人?」
鬼新娘眼神複雜地打量了一眼喬晚:「我看你長得還挺人模人樣的,怎麼比我還不靠譜。」
喬晚:……她是被一隻鬼給吐槽了嗎?!!
「你有龍陽之癖?」鬼新娘動了動皺巴巴的眼皮,露出個姑且算「賣萌」的表情,大驚失色道:「你這心上人是和尚啊。」
鬼新娘看了眼面前的少年,一臉震驚:「你不僅有龍陽之癖,還看上了個和尚?」
「這和尚怎麼長得怪奇怪的。」鬼新娘目光一轉,落在佛者四臂平舉的血淋淋的臟器上,踮著小巧的繡花鞋,往後倒退了一步,縮了縮脖子,「你這心上人,怎麼看上去比我還恐怖呀。」
「你這眼光也太與眾不同了點兒。說實話,我有點兒怕。」
喬晚面無表情地掄起了劍:「剛剛就是你乾的?」
鋒銳的劍鋒流瀉出淡淡的銀光。
鬼新娘心裡猛躥出了一股不詳的預感,往後倒退了兩步,轉身就跑,還沒跑出門立刻就被喬晚摁在了地上。
見勢不妙,女屍立刻擺頭,蠕動著的黑髮纏上了喬晚手腕,順著手腕一路往上,企圖把喬晚再一次給裹起來。
不過這一次沒成。
喬晚腳下一蹬,拖著手腕上的黑髮,眼疾手快地直接蹬上了房樑。
女人也被跟著提起,高高地吊在了房樑上。
鬼新娘:……
被掉在房樑上,鬼新娘驚恐地看著喬晚,磕磕絆絆道:「不就是個幻境嗎?怎麼了?男子漢大丈夫,敢做就不敢認?被幻象戳破了心思就惱羞成怒了?」
「喜歡男人就喜歡男人了!你要真是個男人怕什麼?!」
「怎麼?這是個和尚,你就不敢了?!」
「前輩不是我心上人。」喬晚一邊兒沉聲矢口否認,一邊兒解下手腕上纏著的頭髮,往橫樑上一圈一圈兒地系。
飯可以亂吃,但話不能亂說。
「你在害怕?」眼看喬晚抿緊了脣,鬼新娘好奇地問,「看起來,你這心上人地位還挺高的吧?」
「你這是擔心影響到他名聲才不肯承認的。」
就算不是為了怕牽連到妙法,這也不能承認好嗎?!
喬晚剛打完一個蝴蝶結,後腦杓瞬間一凜!
完全想象不出來,這要是被前輩知道了,這得是個什麼修羅場景。
她竟然……她竟然對前輩生出了點兒不明不白的情緒。
想到這兒,喬晚心裡忍不住默默捂臉。
她不傻。
活了四十多年,不可能認識不到自己的心意,只不過,這幻境把她心裡的偽裝給撕碎了,□□裸地擺在了她面前。
究竟什麼是時候冒出點兒這種心思的,已經不可知。
不過前輩他長得的確好看,人也很好。
因為心魔幻象,對個和尚,還是對個嚴肅到堪比她爸的和尚生出了點兒少女情緒,這簡直不是驚了,這是驚悚。
如果是前輩的話。
喬晚完全能想象出來,會被冷酷發張好人卡,說不定還要被教育,剛意識到心動,就註定失戀,雖說和妙法接觸不算多,但喬晚心裡很清楚,像這種佛門高僧絕不會輕易破戒和動情。
喬晚抿緊了脣,喃喃地張了張嘴,認命地低下了頭。
她也絕對不可能做出耽誤人修行這種事。
幸好這感覺才剛萌芽。
喬晚面癱著臉,冷酷地下了個決定。
在它還沒成長為參天大樹之前,最明智地選擇就是,讓它還在搖籃裡的時候,果斷地掐死。
喬晚從來就不相信有什麼情愛是走不過去的,當初她和裴春爭那場戀愛,雖說淒慘了點兒,丟臉了點兒,但總歸是過去了。
收斂起心神,喬晚繼續專心致志地和麵前這團頭髮作鬥爭。
頭髮被喬晚打了個蝴蝶結,綁在了房樑上,鬼新娘蹬著腿,撲騰了兩下。
晃動間,眼一瞥,目光落在了地上,突然瞪大了眼球,尖叫了一聲:
「我的步搖!!」
喬晚順著她視線一看。
地上躺了個碎成了兩半的金步搖。
「這位道友,我們打個商量,今天這事兒我絕不到處亂說,你把這步搖拿給我行不行?」
喬晚收回打蝴蝶結的手,心裡默默盤算。
這鬼新娘不知道在鬼市待了多長時間,問她說不定有渡生花的消息。
於是,從房樑上跳了下去,把碎成兩半的牡丹金步搖撿起來,遞給了女屍。
鬼新娘拿起金步搖,拚了拚,往自己腦袋上一別:「好看嗎?」
喬晚凝神,盡量把自己注意力全部轉移到正事上,問:「你在鬼市待了很久了?」
提到這個,女屍眼神忽地一暗:「有上百年了吧?要不是當初閻老闆願意收留我,我也待不了這麼長時間。」
「不瞞你說,我要報仇。」女屍抬眼。
喬晚問:「既然這兒是鬼市,怎麼不修鬼道?」
「我沒這資質。」想到往事,鬼新娘摸了摸腦袋上的金步搖,黯然道:「我要是有這本事,我能不去修鬼道嗎?」
喬晚一愣。
人活著分三六九等,死了還有資質階級這一套?
想到過往,女人目光微動,眼裡閃動著點兒恨意。
女屍自稱,她生姓王,叫王如意。
王如意道:「我叫王如意。」
喬晚猶豫了一秒:「如意。」
王如意摸著金步搖,嘆了口氣。
她生前怎麼也算個貌美如花的姑娘吧,長得好,家境好,有個當官的爹,雖然比不上那些「仙人」,但她也沒這麼大野心,但只要能嫁給一個和自己心意契合的男人,她也就滿足了。
可惜這世上好男人不常有,而渣男遍地走。
而她這十幾年來第一次看走了眼,看上了個一無所有的渣男。
她爹極度反對這段門不當戶不對的感情,但被愛情沖昏了頭腦的王如意,一門心思撲在了渣男身上,在某天夜裡,揣上了自己的嫁妝和嫁衣,和渣男私奔了。
按照約定,她在這客棧等著他來接她,結果她穿著件嫁衣等啊等,最終等到了個慘死心上人手上,嫁妝被奪,自己也被砌進了牆裡的悲慘結局。
幸好閻世緣看她可憐,收留了她,就讓她一直在這牆縫裡住著。
王如意也想過要報仇,奈何生前沒修仙的資質,死後也不是修真的這塊兒料,雖然成功進化為了一枚厲鬼,但能力資質有限,自己既不能修成鬼道,也沒鬼修願意收服她當個法器用。
沒辦法,就隻好這麼拖著。
直到喬晚住了進來。
聽完女屍這悲慘的一生,喬晚跳上房樑。
和王如意一個吊著,一個坐著。
喬晚:「姑娘既然在鬼市待了上百年,不知道有沒有聽說過渡生花?」
「渡生花?」女人乾癟枯瘦的手指摩挲著腦袋上的金步搖,陷入了沉思。
「你一個人修找這花做什麼?」
「這花鬼市裡就有,不過不在這兒。」
女屍順著窗戶的方向,往樓下一指。
「渡生花在燈火鄉。」
喬晚:「燈火鄉?」
王如意:「鬼市深處。燈火鄉這是魂燈的歸處,尋常鬼和鬼修是進不去的。」
王如意:「而且,渡生花要在子時到醜時這段時間才開。」
喬晚心裡咯噔一聲。
這也就意外著,要拿到渡生花,就必須在「它們」出沒的時間段裡活動。
王如意道:「醜時都已經過了,你想去摘渡生花,那得等到明天了。」
「時間還早。」王如意使勁兒晃悠了一下,抬眼,驚悚地眨巴眨巴了下眼皮,「你要不要和我一塊兒出去逛逛。」
「我這金步搖被你打碎了,還沒找你賠呢。」
被吊在房樑上的乾癟女屍晃了晃身體,企圖靠轉動乾癟的眼球來「賣萌」。
目睹這麼一副驚悚的畫面,喬晚嘴角猛地一抽。
姑娘你眼球都要掉下來了!
一個跨步,眼疾手快地把王如意險些掉下來的眼球,往眼眶了一塞,喬晚認命嘆了口氣:「好,我這就和你一塊兒出去逛逛。」
鬼市裡不分晝夜,這三天裡,全是黑夜。
從窗戶上跳下,行走在鬼市中,放眼望去,有缺胳膊斷腿的,有手裡捧著個頭的,有全身燒焦,一路走來掉下漆黑不明物質若乾的。
雖說被塞在牆縫裡,已經成功進化成了一具乾屍,但這依然沒能阻擋女人洶湧的愛美的天性。
「這個好看嗎?」
女人一笑,露出一排枯黃的牙齒,臉上裹著的一層皮堆積到了一塊兒,看起來著實有點兒驚悚了。
在這情況下,如意毫無所覺,開開心心地把海棠簪往腦袋上一別。
喬晚眼睛眨也沒眨,毫不猶豫地回答:「好看。」
愛美是人之天性!
不論性別,不論美醜,不論人鬼(?),誰都有愛美的權利。
看著女屍腦袋上的鏤金鑲紅寶石海棠步搖,那一瞬間,喬晚感覺自己也瘋狂動搖了。
好看!
花瓣栩栩如生,簇擁著顆華光奕奕的紅寶石。
喬晚眼睛一亮。
攤子上擺著的這一排首飾,在燈光的映照下,都流轉著瑩瑩的光芒。
海棠發簪好看,蓮花紋的白玉鐲好看,白玉珠的耳璫好看,還有粉玉蝴蝶結也好看!
「這個好看。」喬晚拿起面前的粉玉蝴蝶結,鎮定地往女屍腦門上一別。
「是嗎?」如意摸摸腦袋上的蝴蝶結,「我看不見,你幫我看看。」
如意:「老闆,你這兒有鏡子嗎?」
於是,在眾人的注目之下,一個抱劍的冷清小酷哥和一個穿著件紅嫁衣的女屍妹子,這詭異的二人組,愉快地挑起了面前布林布林的首飾。
並時不時出現了諸如。
「你這個戴起來好看……」
「我感覺這個更適合你……」
等如下對話。
直到個遲疑的男聲,打破了面前這和諧又相親相愛的畫面。
「陸道友?」
頭頂一頭粉玉蝴蝶結的少年,一臉雀躍地轉過了頭。
在鬼市看見了熟悉的背影,心裡略有點兒遲疑,掙紮了一番,還是問出口,沒想到會看見這麼一副畫面的孟滄浪:……
……
在答應王如意一塊逛街的邀請之後,不平書院內,喬晚睜開眼,神識切回了大號。
一想到鬼市種種,喬晚內心還有點兒恍惚,回過神來之後,默默唾棄自己。
對一個佛門高僧有這種情緒什麼的,實在是太破廉恥了ORZ。
不過,眼前還有一件事亟待她先解決。
妙法尊者答應過要指導她修鍊,而這修鍊是大號小號一起抓,小號已經進了鬼市,現在是大號的主場。
從床上爬起來,看了眼鏡子裡的自己,喬晚眼神有點兒複雜。
鏡子裡的少女腦袋上頂著個蝴蝶結,抿緊了脣。
還是要果斷地掐死這幼苗。
喬晚沒有感情的握拳,睜大了眼,深吸了一口氣。
情情愛愛只會影響我修鍊的速度!
兩次單戀都慘淡收尾,喬晚不覺得自己還有勇氣開始這第三段註定要悲劇的單戀。
她可能真的是個24K純煞筆。
喬晚默默把蝴蝶結戴正了,悲憤地想。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點兒篤篤篤的敲門聲
一個不平弟子低聲道:「山長,尊者來了。」
饒是做好了準備,喬晚還是有點兒猝不及防地哆嗦了一下,又硬著頭皮看了眼鏡子。
完全做不到。
完全做不到就這麼一臉淡定地走出去。
喬晚慚愧抿緊脣,心裡劇烈掙紮了一會兒,默默抱頭:「告訴尊者,我……我有點兒不舒服。今天這修鍊就算了,等明天我感覺好點了兒,再去找尊者賠禮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