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
鬱行之百忙之中,趕緊咬牙問:「去哪兒?!」
問完,鬱行之自己也懵了半秒,什麼時候開始他竟然聽起陸辭仙的命令來了?
雖說這邊兒剛解決了彩瓷女人,但下面那麼多的鬼怪,他們能往哪兒躲?
喬晚一個箭步,馬不停蹄往樓下沖:「去樓下!」
「陸辭仙你瘋了?!」鬱行之怒喝:「下面兒這麼多……」
這話還沒說出口,鬱行之突然福至心靈,心裡咯噔一聲!
不對!他是醜時二刻進的鬼市,醜時三刻滅了魂香,四刻碰上的陸辭仙,到現在,一場賭局下來,看外面的天色,已經是寅時了。
醜時已過。
沒等喬晚開口,孟滄浪沉聲道:「有這一場賭局拖時間,如果在下沒算錯,這個時辰,樓下的東西早該散了。」
原來是這樣……
王如意目瞪口呆,當下拽起鬱行之轉身緊跟喬晚腳步!
冷不防被人拽上手,鬱行之眉心一跳,怒道:「放我下來!小乾屍!聽見沒!放我下來!」
聽完這話,所有人也不再耽擱,缺胳膊斷腿的,你扶我一把,我揹你一截兒,順著樓梯貼臉狂奔。
回大光明殿!回大光明殿求援!
醜時已過,漫天神佛皆歸位。
塔中一片安靜,只剩下一堆散落的石塊和剝落的彩漆。
六層、五層、四層……
三層、二層……
層層樓梯從眼角掠過被甩在腦後,一路跑得口乾舌燥,喬晚連同眾人終於衝下了塔底。
四大天王,披帛高高揚起,手執法器,怒目圓睜,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塔裡的眾生。
某少年捂著血淋淋的斷指,不可置信地瞪圓了眼:「我們……跑出來了?」
他們出來了!靠自己的能力出來了!
劫後餘生的慶幸瞬間漫上心扉,方凌青一屁股往地上一癱,顫巍巍地伸手往懷裡一掏,把那半條胳膊舉到了孟滄浪面前。
「師兄,我把你胳膊帶回來了。」
孟滄浪頓時驚了,目光震驚又困惑:「小芳你……」似乎也沒想到方凌青竟然還惦念著自己這條胳膊。
過了片刻,鄭重其事地接過了方凌青手裡的胳膊:「小芳,多謝你。」
方凌青擺擺手。
任務完成,累得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方凌青顫巍巍地舉起手裡的胳膊,其他人才猛然想起自己身上好像也缺了點兒什麼。
他們出來了,雖然缺胳膊斷腿的,但好歹是出來了不是。
也不知道是誰先笑了一聲,緊跟著喬晚也笑了,王如意和方凌青呲牙咧嘴地撓撓頭,孟滄浪莞爾,白珊湖和謝行止微微抿脣,眼裡也露出了點兒笑意。
鬱行之摸上自己左腿,腳踝以下空空蕩蕩,摸著摸著,也扯著脣角,低低地笑了一聲。
一幫戰損和殘廢,站在四大天王像下,笑意越來越濃,笑聲越來越大,笑得宛如一群二百五。
笑聲中,孟滄浪提步上前:「陸道友。」
喬晚禮貌行禮:「孟道友?」
「這個給你。」孟滄浪拘謹地從袖子裡摸出了個白白凈凈的手帕。
「這手帕一直藏在我袖中,沒有染上血汙。」孟滄浪低聲:「道友拿去包紮罷。」
察覺孟滄浪落在自己小指上的目光,喬晚也沒推辭,接過了手帕,禮貌道了聲謝。
孟滄浪:「舉手之勞道友不必言謝。今日得以逃出生天,還要多謝謝陸道友急智。」
頜首示意之後,就坐回了方凌青身邊兒。
「走罷。」把手帕往小拇指上一纏,喬晚輕聲道:「去找大光明殿求援。」
這一路,所有人走得都很快。
過了醜時的鬼市,比之之前冷清了不少。
喬晚走在王如意身邊:「如意,你之前說的閻老闆店裡的死人是怎麼回事?」
「你說這個呀,閻老闆店裡藏了不少死人,不過他們都不愛出來,我也基本沒怎麼見過,只不過前幾年才見到這麼一次。」
「穿著盔甲,生前像是個修士。」王如意撓撓頭,思索道,「閻老闆很重視他們,說那是他戰友,他攢那麼多錢,就是為了能好好翻修客棧,讓他們住得舒服點兒。」
聽王如意這麼說,閻世緣倒不像是反派?喬晚疑惑。
但再問下去,王如意就不知道了。
現在最重要的是先趕回大光明殿,所有人都很疲憊了,閻世緣和他那間客棧的古怪,最好還是交給專業的處理。
王如意忽然扯出了喬晚衣袖,面露侷促:「你們……你們是不是要走了?」
對上王如意乾癟的眼球,喬晚一愣,旋即反應過來。
他們一走,王如意肯定不能和他們一起走,更不可能一起回大光明殿。
她是鬼,只能長長久久,永遠呆在鬼市。
「少女」癟了癟嘴,想哭,但眼裡卻流不出一滴眼淚來,只能就這麼乾巴巴、直愣愣地看著。
「我……我捨不得你。」王如意結結巴巴道。
「我……」喬晚沉默了一瞬,片刻之後,深吸一口氣,鄭重地說道:「我會來看你的。」
她知道的,她攔不住,王如意扁著嘴,其實她早就習慣了,在這幾百年的時間裡,看鬼市裡看著人來人往。
這就是陰和陽,生和死,人和鬼之間的分界線。
「少女」耷拉著腦袋,乖乖地低著眼,揉著袖子,寬大的嫁衣套在小巧的身上,空蕩蕩。
還沒等喬晚開口,突然間,不遠處的街口,傳來一陣隱約的馬蹄聲,伴隨著唏律律的馬鳴,悠悠號角,金鐵相交的殺伐聲,喊聲。
倉促間,喬晚和王如意,都從彼此臉上看到了震驚。
「怎麼了?!」
鬱行之一口氣差點兒沒喘上來:「這怎麼回事?!」
又出什麼岔子了?!
噠噠的馬蹄聲越來越近,漸漸匯成了雷鳴般的轟隆巨響。塵沙飛揚,遠遠只能看見一面面破損的戰旗,在夜風中獵獵作響,火把照亮了昏黃的夜市,無數顆人頭浮動,浩浩蕩蕩的軍隊從街口緩緩走來。
「這是……」
喬晚睜大了眼,腦子裡下意識蹦出一個名詞。
陰兵借道?!!
還在大寧村的時候,喬晚就聽說過,碰上陰兵借道,一定要讓開,不能用眼睛看。
但轉眼之間,浩浩蕩蕩的陰兵就已經逼近眼前,雖然不知道這鬼市裡的「陰兵借道」是不是也和鄉野傳聞中一樣,但這些鬼兵速度極快,眼看跑不脫,喬晚還是低喝了一聲兒:「先閉眼!」
一閉上眼,其他感官也隨之變得更加敏銳。
馬蹄聲越來越近,浩蕩陰兵挾裹衝天怨氣,井然有序地穿過了長街。
喬晚僵立在街心,能感覺到有什麼東西擦著肩膀走了過去。
怨氣,涼氣,撲面而來。
馬嘶和著人臨死前驚恐的尖叫,在耳畔迴響。
喬晚手腳冰涼,好像也跟著墜入了一個血腥殺伐的古荒原戰場,夕陽西下,荒原上橫屍遍野,戰場上硝煙被狂風一吹,呼嘯而過。
有個高大的背影佇立在夕陽下,青袍白履,渾身浴血。
這個背影像極了她在不平書院汗青捲上看到過的前任山長。
不知道為什麼,就在這一刻,有一股強烈的念頭突然湧上了喬晚腦海。
那個念頭一直在說:睜開眼,看一看,就看一眼,只看一眼。
在這股念頭的壓迫之下,喬晚頭痛欲裂,神情恍惚地睜開了眼。
一睜眼,正好撞見了一輛輜重車路過,車上拉著的全是一箱一箱緊閉著眼的人頭。
這是之前一道兒進入鬼市的三教弟子!
一顆顆慘白的人頭,整整齊齊地碼在車上。
喬晚喉口滾動了一下,剛好和一個陰兵擦肩而過。
噹啷——
擦肩而過的瞬間,對方腰上掛了什麼東西,在夜風中輕輕晃了一晃。
這是面飛濺了血汙,殘破不堪的玉牌。
「苗……春輝……「
「靈霄宗……」
「二十四年……」
這玉牌上的時間,和她在血屍身上看到的時間,是一樣的。
都是二十四年。
還沒等喬晚細思,突然間察覺到了點兒不對勁,好像有什麼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喬晚身形僵硬,想,她就是個煞筆。
她睜眼了。
面容蒼白的陰兵似有所覺地扭過了頭。
當——
手中□□在夜空中劃開一道兒鋒銳的銀芒!
喬晚往後連退幾步,企圖衝出陰兵環伺的長街!
離喬晚最近的王如意,率先察覺出了不對勁,錯愕地問:「陸辭仙?」
陸辭仙?!
孟滄浪微微皺眉,眼睫一顫,甫一睜眼,就看見了被陰兵重重包圍著的喬晚,手中滄浪劍條件反射出鞘。
「陸道友,到我這兒來!」
被這劍鳴聲吸引了注意,方凌青:「小芳?!」
這下好了。
看著方凌青之後,鬱行之、,謝行止、白珊湖幾乎同時睜眼。
喬晚面無表情地想。
一念之差,這下全完了。
瞬間就從困難模式,徹底掉入了地獄模式。
喬晚飛蝗流星般地躍起,衝破陰兵包圍,企圖趕到孟滄浪身邊兒回合!
就在這時,一道兒低沉的男聲突然乍響。
有什麼東西從天空盤旋而降,緊跟著還在半空中的喬晚突然感覺身子一輕!
跑——
怎麼跑不掉了?!
轟——
一張輪椅穩穩落在地面上,激起塵沙飛濺。
馬懷真端坐在輪椅上,一手抄著喬晚,懶懶抬眼:「怎麼?嚇傻了?」
陰兵眨眼之間已經團團圍了上來,馬懷真右手一揚,想也沒想把手裡喬晚直接丟了出去,瞬間砸飛了一圈兒陰兵。
看著面前這一幫一臉驚悚的少年少女們,馬懷真淡定地一扯嘴角,眼裡殺氣四溢。不滿地低喝道:「愣著幹嘛?還不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