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闢寒說得對,他的確虛偽。
當初這一票,是他傷了喬晚的心,如果當初他未曾投下這一票,或許事態就不會發展至此。
周衍心湖一陣翻湧,久久不平。
男人眉頭擰得更緊了點兒。
這一次,他絕不會放手。
跑是跑不掉了。
喬晚四下環顧了一圈,手上不動聲色地在一用力。
周衍眉頭急急一跳,身經百戰的玉清真人,立刻就察覺出來面前這少女是想卸了自己腕骨。
不過雖然察覺出來了,卻沒阻攔。
喬晚遲疑了一秒。
咯嘣一聲,男人這腕骨就被她給卸了下來。
周衍沒反抗?!
喬晚一愣,微微睜大了眼。
「氣消了?」周衍低聲。
然後趁少女一個愣神的功夫,騰出另一隻手,朝著喬晚脖子就來了一下。
擦。
感覺到後頸這一陣痛楚,喬晚心裡暗叫了一聲不好。
中計了!還是苦肉計!
「晚兒。」失去意識前的最後一秒,耳畔傳來了男人清冷低沉的嗓音,「你必須和我回崑山,原諒為師。」
面色不變地把這脫臼的腕骨重新接了回去,周衍一個打橫抱,將喬晚抱起,轉身正好對上了拎著裙子,急急忙忙趕來的小徒弟。
「師……師父。」目光落在周衍懷裡的喬晚時,少女目光微動,驚訝地睜大了杏眼,「這……真是晚兒師妹?」
不過,一直對自己溫柔疼愛有加的周衍,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時,卻露出了點兒顯而易見的疲憊。
他的確疼愛笑笑不假。
周衍心神俱疲。
或許……
周衍喉口微澀,心湖起伏不定,他當真做錯了。
能在這兒碰上喬晚已是意外之喜。
「走罷,回崑山。」
穆笑笑臉上的神情有點兒僵硬。
師父……這是在責怪她嗎?
不安地揪緊了裙擺,少女眼圈紅紅。
沙漠的長夜,星空璀璨。
抬頭一看,就能看見這高而遠的銀河。
荒漠的夜風卷著沙礫吹來,空曠寂寥。
轉頭看了眼朝自己跑來的宋棲元。
穆笑笑心頭略微恍惚,心裡竟然漫上了點兒說不清道不明的羨慕。
如果她也能和喬晚一樣就好了,有能力也有自由。
面具戴的太久了,就忘記了自己本來的面目。
而金絲雀被關在籠子裡養了太久了,甚至連怎麼飛都忘記了。
揪著裙擺,少女深吸了一口氣。
可是……
她不敢。
她不敢一個人和這長夜搏擊。
「穆姑娘!!」宋棲元抹了把臉上的血,怔怔地看了眼和他懷裡的喬晚,有點兒反應不過來。
這……這真是喬晚?
雖說沒見過玉清真人,但宋棲元也聽說過不少相關傳聞。
據說玉清真人這兩個女弟子,樣貌酷肖。
想到自己這剛剛那一劍。
「你算個什麼東西,也敢往小爺我跟前湊?」
宋棲元一個哆嗦,一滴冷汗順著額頭就落了下來。
不過……
看了眼自己這一手的血,腦袋上還一陣嗡嗡地疼,宋棲元若有所思。
喬姑娘……好像比穆姑娘更帶勁點兒啊。
這廂,周衍剛抱著喬晚走了兩步,立刻就被一幫散修給攔住了。
為首的修士,謹慎而有禮,「等等,敢問閣下當真是玉清真人?」
周衍沉聲:「諸位在這兒攔路,有何事?」
領隊目光落在喬晚身上:「就算閣下是玉清真人,這直接帶走晚娘算什麼?」
周衍淡淡:「她不是晚娘,她是喬晚,是我座下弟子。」
也不顧面面相覷的其他人,抬腳就走。
擦!這真是喬晚?
那現在怎麼辦?!
對上同伴茫然的視線,領隊嘆了口氣。
還能怎麼辦?放他走唄。
就他們這幾個散修,還能和周衍來硬的嗎?
*
怕喬晚反抗,周衍這一手刀用了實打實的力氣,之後摸出了顆安神丹,順手餵了進去,這就導致喬晚這一睡,睡了整整三天。
任憑崑山如何震驚,依然躺在床上睡得不省人事。
【諸位道友!聽我說!喬晚回來了!那個喬晚!!】
——我親眼看見玉清真人把喬晚給抱回來的。
附圖[留影像][留影像][留影像]
還在祕境中的,修鍊中的,上課摸魚中的眾崑山弟子,整齊劃一地一呆,紛紛不淡定了。
喬晚回來了?!!
——等等,喬晚不是跑了嗎?怎麼回來了?!
——喬晚?玉清峰那個喬晚?此話當真?
——保真保真,是在下親眼所見!
如果說一開始這話題還圍繞著各種震驚而展開,但隨著圍觀群眾越來越多,話題方向也開始一路跑偏。
——不是我說,當時喬晚下山下得這麼決絕,怎麼這就回來了?
護校那啥,從古至今,都是存在的。
具體表現為,自己的門派(學校),自己人罵可以,要是出了點兒什麼醜聞,別人罵那就不行,如果有必要,可能還反過來把這受害者給給罵上一頓。
崑山好歹是四大派之首,本來這個位置,青陽書院,大悲崖和雲煙仙府就盯著。
出了喬晚這事兒,更是被推上了風口浪尖。
青陽書院的表示,這修真界第一大派竟然連個築基期的弟子都對付不了。
大悲崖的表示,凡事不能看表面,這喬晚寧願自廢筋脈,也要和崑山周衍絕裂,想想就知道這崑山對待弟子到底是如何不近人情。
至於雲煙仙府的,則高貴冷艷地開了地圖炮,把全崑山都給罵了進去。
這麼一來,整個崑山上下都有點兒不淡定了。
——倘若有本事,就別回來啊,當時走得這麼乾脆利落,若喬晚不回來,在下倒敬她也是個有骨氣的,如今就這麼灰溜溜地回來了,想來不過是在外面混不下去了。
——話也不能這麼說,不是說,喬道友下山之後曾結識了妖皇伽嬰嗎?
——這位道友,傳言你也能信?妖皇是誰?和喬晚扯上關係?依在下看來,或許是喬晚下山之後有幸見過妖皇一面,最後傳到人耳朵裡就成了她和妖皇有幾分交情。
不管這玉牌上廝殺得如何腥風血雨,這都和被關在了玉清殿裡的喬晚暫時無關。
一睜眼,入目是熟悉又陌生的擺設。
這是玉清峰。
後頸還一陣一陣地疼。
喬晚認命地揉了揉後頸,垂下了眼。
被算計了,這一次算她大意了。
正默默盤算間,殿外突然傳來了一陣腳步聲,喬晚循聲抬眼。
解開了易容之後,男人換上了件常在玉清峰上穿著的常服,沒束髮,容色清冷動人。
「你醒了?」
「朔風鎮的事,是我對不住你。」
「但你必須和為師回來。你那一幫同伴,都是些散修,修為粗劣,又大多有仇怨在身。」
一想到之前看見的那幫散修,周衍微微抿脣,心中悔恨交加。
下山之後,喬晚她只能和這幫亡命之徒混在一起,走南闖北賺點兒靈石,相必這段時間,她過得並不算如意……
頓了片刻,周衍繼續:「你放心,絕殺榜我已找人撤下,蕭家那兒,也有我對付,你大可安心待在山上。」
眼看喬晚一直沒答話,周衍抬起了手:「我這便為你探查傷勢。」
靈力滲入肌膚,順著肌骨一寸一寸遊走。
下山之後,喬晚她似乎鍛過體,□□肌骨明顯比之前更為結實。
不過這骨齡……
周衍微微一怔。
他三十多年前帶回了喬晚,當時喬晚骨齡十四,由於修士容貌大多和實際年齡不大匹配,看人年齡的時候一般也都是看骨齡,如今喬晚這骨齡倒不像有四十年,竟然更像是初生。
骨齡不像容貌,可借修為或丹藥逆轉,據周衍所知,這世上體修的「煉骨」能逆轉骨齡。
和其他劍修、法修一類的祕籍不同,體修走的路子簡單粗暴,「煉骨」這方法由於太過凶殘,直接就被擺在了明面上,完全沒什麼藏著掖著的意思。
因為就算你擺在明面上了,這也鮮少有人能做到。
這是煉骨。
煉骨,需要敲碎全身骨骼,再寸寸拚接。
想到這兒。
周衍如遭重擊,渾身一震,怔怔地收回了手。
過了半秒,男人當機立斷,幾乎不容置疑地探入了少女識海,將這過往的回憶給一寸寸拔了出來。
喬晚後腦杓一凜,下意識地不太想暴露下山之後這段經歷,趕緊把周衍的神識給擋了回去。
雖說她神識已近元嬰,不過和周衍這化神期的修士硬剛,還是費力了點兒。
周衍直接從她骨齡殘存的靈力入手,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定位了這段記憶,但在一拉一扯間,最後隻拖出了個模糊不清的影像。
綉著銀白色妖紋的玄色袍角。
和像條死狗一樣,骨骼盡碎,軟綿綿地趴在男人腳下的少女。
最後這一幕,少女抬起了凶狠的血紅的眼,目眥欲裂,口鼻血流個不停。
偌大的玉清殿裡,突然間安靜地可怕。
廊外桃花春風,而在殿裡,面前的男人久久都沒出聲,恍若蒼老了上百歲。
崑山的劍道巔峰,神情大駭,身形搖搖欲墜。
他究竟都做了什麼。
這一生,他只收了三個弟子。大弟子,陸闢寒,多年來他一直在為他尋找治病的法子。
二弟子,是笑笑,這是他……
至於三弟子,喬晚。
白髮順著頰邊滑落,男人冷冽的眉眼怔怔。
一寸寸地捏緊了骨節,周衍大震。
當初在崑山,他究竟都做了什麼。
玉清真人緩緩闔眸,嗓音沙啞,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裡擠出來的。「你……在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