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懷真這邊剛一聲下令,不到半秒功夫,冰原上,立刻集結出一隊精兵出來,由岑子塵等各家長老帶著,奔赴那道空間裂縫。
事到如今,目睹了這魔域裡面的慘像,一大幫修士不論如何是怎麼也坐不住了。他們在後方留守,眼睜睜看著前方喬晚他們幾個送死?
去……去支援喬晚他們,把喬晚他們給接回來!
剛下定決心,拋出法器,直奔那道空間裂縫。
還沒逼近那道大口子,一千多個精兵卻在眨眼之間被天幕上那道裂縫「彈」了回來!!!
人群中有人一聲驚呼,「撐不住了!天幕合上了!」
岑子塵往後踉蹌了一步,面色極其難看地朝著天上看去。
馬懷真一愣,面沉如水,二話不說,抬手在輪椅上一拍,發出一道氣勁直奔天穹。
氣勁在沒入裂縫的剎那間,照樣被「彈」了出來,反落在冰原上,砸出個大坑。
馬懷真定睛一看,旋即臉色煞白。
公孫冰姿驚愕間,與其他修士一塊兒,紛紛拋出法器砸向了那道裂縫,伴隨著十多道燦光,這些法器無一例外的都被彈了出來。
來不清琢磨這是怎麼回事,就看見周衍汗津津皺著眉,沉聲道:「眾人,快撐不住了。」
這幾千個劍修擴開這道裂縫,撐了整整三個晝夜,到現在個個汗如雨下,流出的汗,立刻被冰原上的風凍成了冰。
看上去宛如裹了一層又一層冰皮的糖葫蘆,渾身上下直打擺子,再也撐不住了。
「是……始元。」齊非道看著這一幕,失神喃喃自語。
他想起來了。
男人在臨死前,抬起手,比了個手勢,隨著一道流光閃過天際,這道空間裂縫被他——
伸手掐滅了。
「能重新打開嗎?」馬懷真孫迅速恢復了鎮靜,問。
其中一個劍修保持著握劍的姿勢,苦笑,「能倒是能,但至少得歇個一天等靈氣恢復了,才能重新擴開。」
馬懷真不說話了,目光盯著面前這幾千個冰霜滿身的劍修,沉默了半晌,這才開口,「麻煩諸位兄弟再多撐撐……」
周衍點頭:「知道。」
他們進不去,事到如今,只能指望喬晚他們自己在天幕合上之前主動撤出。
這邊兒,謝行止他們就收到了來自北境的一條信息。
「空間裂縫撐不住了,速歸,急急急。」
而謝行止他們幾個正處在尋找喬晚的路上,收到這訊息之後,謝行止握緊了玉簡,抬眼看了眼枯草間的喬晚。
方凌青輕聲:「怎……怎麼辦?」要上去嗎?
剛剛他們也目睹了全程……想到那位妙法尊者臨死前的動作,方凌青心中忍不住一凜,又忍不住疑惑。
喬晚與尊者究竟是……什麼關係?
裴春爭死死地盯著那方向,不言不語。
楚桐徵沉吟:「要不勸勸?」
「不用。」陸闢寒直接打斷了眾人的談話,看著喬晚,咳嗽了一聲,「她準備好了。」
喬晚顯然也收到了這條訊息,她整理好了思緒,平靜地將妙法的屍身收入了儲物袋裡,按住聞斯行諸,飛快地沖了上去。
「走罷。」
他與陸辭仙,與這位喬晚的接觸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等到喬晚走到跟前,謝行止猶豫了一瞬,「節哀順變。」
喬晚愣了一下,點點頭:「我知道。」
蕭博揚不大放心皺著眉輕輕搗了她一下:「喬晚,你沒事兒吧?」
「還行。」喬晚眉眼沉靜,「不管有沒有事,先撤出去再說。」
她不希望她個人的情緒影響到隊友,不希望,阿爹和前輩的犧牲白費。
一行人趕緊去和剩餘的殘部回合,潦草地點了一遍人。
死在了魔域的倒好辦。
但那些生死未知的……
喬晚握緊了拳,深吸了一口氣,「走罷。」
他們沒時間再去找那些失蹤的隊友了,當務之急,是先把活人傳送出去。
外面的接應進不來,原定的撤離計劃作廢,一行人只能把殘存的飛行法器湊合在一起,擠一擠,勉強站在一塊兒,直奔天際那道裂縫。
晚霞就倒映在眼前,灑落在人身上,那火紅色的天際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生的希望就在眼前,經歷過剛剛這麼一番死裡逃生,直面始元帝尊的威壓,如今終於能回到北境,就連謝行止與陸闢寒也忍不住面露點兒輕鬆之色。
天穹中倒映出這些年輕的修士,一身血,衣衫襤褸,面色疲倦的容貌。
馬懷真不自覺驅動輪椅往前了一步,臉上微露喜色。
就在飛行法器即將穿越空間裂縫,他已沉聲吩咐其他人準備去接的剎那間。
異變再生!!
喬晚等人隻感覺到身下的飛行法器恍若撞到了一堵僵硬的牆壁,轟隆一聲,晃動不止。
喬晚驚得扶了一下船沿,抬眼看去。
「怎麼回事?!」四周立刻響起一迭聲的怒吼。
「穿不過去!飛行法器穿不過去!!」
飛舟穿不過空間裂縫,那道空間裂縫正在慢慢合攏!
情急之下,眾人再度調轉船身,用力地開了過去!
轟隆——
船頭再度撞向了天幕,由於慣性,差點兒沒收住,翻了個跟頭栽下來!
喬晚,蕭博揚幾個被摔到了一起,撞得頭昏眼花,四仰八叉。
隔著一道天幕,瞥見這一幕,馬懷真都快氣瘋了,率先發出一道氣勁,直衝裂縫,企圖把這空間裂縫給硬生生砸開。
岑子塵幾個趕緊照葫蘆畫瓢跟上!
而在魔域內,穩住身形之後,喬晚等人也立刻配合。
兩邊人馬,同心協力,努力想把天際這道裂縫給砸開。
幾千,幾萬道光砸在裂縫上,卻又被砰砰砰,彈了回去!!
天際上的空間裂縫,毫髮無損,暮色天空中裂開的這道口子,宛如老天爺猙獰的笑。
飛舟上的修士,茫然了一瞬,臉上生的喜悅迅速褪去,抹了把臉上的血,扶著船沿,愣愣地問,「我們……我們是不是出不去了?」
馬懷真身形一晃,咬牙,手鐲傳訊:「別亂說,我們這邊兒正想辦法把大家接出來。」
又一次調轉飛舟嘗試,這一次,飛舟沒那麼幸運,撞得太猛,船翻了。
喬晚幾個狼狽地從飛舟上,下餃子一般地砰砰砰掉了下來。
臨落地前,匆忙地在半空中調轉了身形。
眾人茫然地對視了一眼,盯著手鐲上的訊息,發了會兒呆。
一顆喜悅的心沉入了谷底,心裡其實都明白了過來,他們很有可能出不去了。
偏偏就在這時,前面突然又傳來了些動靜。
轟隆,轟隆的動靜宛如雷鳴。
地面上那厚厚的一層沙礫被震得一跳一跳,蹦了起來。
「等等——」楚桐徵面色一變,抬起手,「你們聽,這是什麼?」
蕭博揚一怔,抬眼看去。
這一看不打緊,一聲「我操」立即蹦了出來!!
只見遠處赤色的大漠與天際融為了一線。
而在這地平線上,無數魔獸正在浩浩蕩蕩地朝著這邊兒開了過來!!獸潮綿延成一線,宛如海上的風浪,遠遠地看上去倒不覺得恐怖,等到迫近人身前時,才猛然驚覺足足有百丈高!!
在場的都是和魔域這些魔獸打了好幾年交道的,紛紛變了臉色!!
「是獸潮!!」
「兄弟們,快撤!!」
「飛舟呢?眾人上飛舟!」
隨著這些獸潮的迫近,地面搖晃,沙丘倒塌,前方的獸潮裹挾著沙塵暴襲來,儼然是一副末世之景!
然而眾人手忙腳亂地剛爬上飛舟,還沒來得及往上起,船壁又是一陣劇烈的晃動,像是有什麼東西在外面頂。
喬晚心裡一沉,扒在船沿上看了一眼。
是會飛的那種魔獸。
這些魔獸率先殺到,簇擁著頂著半空中這艘小船,像是打算把它咬下來。
蒼茫的赤色天穹中,這飛船宛如一葉孤零零的小舟,漂浮在旋渦上,被旋渦推得直打轉。
船身不堪重負,「咯嘣」一聲,裂開了一道道細紋,終於四分五裂,開了。
喬晚,蕭博揚,方凌青幾個再度七葷八素地摔倒了一起。
吐出一口沙子,眾人捂著腦袋,艱難地爬了起來,看著不遠處的怪潮,神情複雜地嘆了口氣。
「算了,我今天可算明白了。」
「合著老天爺非要我們交代在這兒了。」
「這算什麼?」
「跑不掉了。」楚桐徵苦笑,伸手從懷裡摸出了那傳訊手鐲,纖纖玉指飛動,迅速打下了幾個字。
「不用來援了,堂主,我們出不去了。」
來不及了。
離怪潮逼近還有一點時間。
喬晚愣愣地回頭看去,無垠的大漠上,幾百個修士,有男有女,大家衣裳襤褸,站得很近,挨擠在一起。
當中,有人三三兩兩地坐了下來,有人對著傳訊玉鐲,在發消息,有的什麼都不做,只是看著那怪潮發獃。
大家已經很累了,平靜坦然地注視著那獸潮。
有人問:「你們看,這像不像在看海?」
立刻又有人笑道:「是挺像的,說起來,我還沒看過海呢,當初沒被分到南線戰場,謝道友,你說海是什麼樣子的?」
在這死亡之前,謝行止愣了一下,旋即露出了個堪稱溫和柔軟的笑意,抿脣,又鬆開,「和這差不多。」
然後也拔出玄鐵重劍,放在膝蓋上,席地坐了下來。
人臨到死了,難免會想很多,在這情況下,便不由自主地談論起人生中那些事了。
「我還沒告白呢……」
「我爹孃肯定恨死我了。」
謝行止聽著,沉默了片刻,從道袍上扯下一塊布,動手把劍柄和自己的手纏在一塊兒。
「我還沒找到我妹子。」
謝行止找妹子這事兒,在場眾人都是聽說過一二的。
「我聽說謝道友之前為了找妹子,在被人坑了一把,扒光了?」
提到這令人屈辱的往事,謝行止準確地叫住了那個名字:「陸婉。」
喬晚一個哆嗦。
「陸婉?」有人立刻反應了過來,「喬道友你之前是不是叫過這個來著?」
謝行止怔住了。
陸闢寒微微側目。
在這兩位孤魂野鬼的注視下,喬晚內心一陣草泥馬狂奔而過,十分體貼有禮地迅速行了個標準的禮。
「抱歉,謝道友,陸婉就是……我……」
呃,反正快死了也沒什麼好瞞著的了。
謝行止緊緊擰著眉,錯愕地注視著她,就是沒想到,喬晚就是陸辭仙,陸辭仙就是陸婉,三個身份,都坑了他一臉血。
喬晚:……
孤劍謝行止愛憎分明,嫉惡如仇,雖說愛記仇了點兒,誅邪錄上還記著對方的名字,但現在這個情況再計較這些已經沒有了意義。
於是,謝行止默了。
氣氛稍微有些尷尬,有機靈點兒的,立刻轉移了話題,苦中作樂地笑道:「謝道友你說說看唄?這麼多人在這兒,說不定有聽說過你妹子消息的呢?」
謝行止纏手的動作,頓了頓,淡淡地說:「我不記得了。」
他皺眉,「我隻記得,我姓喬,本名喬棗兒,曾經住在東尚國永澤府。」
當時赤松道人就是在那兒收他為徒。
喬晚愣了半秒,如遭雷擊。
喬棗兒。
東尚國永澤府。
那個淚灑黃土的便宜大哥。
「晚兒!你等大哥!大哥一定會回來找你的!」
一直在找妹子的謝行止。
一個不可置信的猜測旋即浮出水面。
喬晚再度猛然站起身,面色僵硬。
「謝……謝道友。」
謝行止抬起眼,擰眉,「陸……喬道友?」
話音剛落,腦子裡突然如電般掠過個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喬晚,喬……晚?
喬晚緊緊地盯著他:「武天縣大寧村。」
於是,這風姿高徹的青年立刻怔愣在原地,晃動了一下僵硬的脖子,「你……」
「啊,我想我可能是的。」喬晚張張嘴,扯出一抹一樣僵硬的笑,「你妹。」
臨死前認親是種什麼樣的體驗。
你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