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3章表公子

這兩日,凝洛每每在家讀書習字,偶爾間也看看上輩子自己的綉活,日子過得還算悠閒,而她臉上身上已不再有新的紅疹出現,水皰也全都開始結痂,她讓丫鬟幫忙把指甲剪短,又在睡覺時戴上棉布手套,以免睡中不覺撓了痂而留疤。

白露這次倒上起心來,主動帶了兩名丫鬟輪流守夜,專門看著凝洛不讓她睡夢中去撓癢處。

這日晚上,小滿幫凝洛鋪好被褥,隨口向一旁道:「聽說表公子要來了。」

表公子?凝洛回想了一番,才明白她說的表公子是誰。

是那位姑姑家的表哥,從小便是溫潤的模樣謙和的性子,上一世她也曾存過女孩家的心思,那位表哥便是前世她所心儀之人。

前世她幷不知表哥要來,日日在房中養病家中發生了什麼事是一概不知的。

也是那日天氣好,她瞧著墻外的柳樹已長出新葉,又想著花園裡的幾棵觀賞用的桃樹不知開花沒有,人便生出了去走走的心思。

前世她不愛帶丫鬟出門,大概是性子太過綿軟,總覺得讓丫鬟隨身伺候好像欠了她們似的。

於是,前世的凝洛慢慢走出院子,迎著久違的楊柳風信步走到園子裡,向東望去正是滿眼的粉色花海。

那時的凝洛在小桃林待了許久,她看了好一會兒流連於花叢中的蜜蜂,嗡嗡地飛在花間,不一會兒就沾染了一身花粉。

直到一人突然從她面前的花樹後閃出來,彼時凝洛正舉著一枝桃花看能不能引隻蜜蜂過來,凝神等待了許久,總算看見一隻要落不落的圍著她手上的桃枝尋巡起來。

突然一襲白衣的表哥赫然出現在她面前,驚得她手中的桃枝都掉了,結結巴巴地說道:「表……表哥……」

表哥孫然顯然也沒想到樹後有人,和凝洛相見也不由得一驚,只是很快就歸於平靜,然後溫和地笑著同她打招呼:「凝洛。」

凝洛卻被他的神情傷到了,孫然吃驚之後明顯有個端詳她的表情,好像是辨認了一番才認出她似的。

凝洛想到自己滿臉的痂,想到銅鏡中生平最醜的自己,忍不住眼圈兒一紅轉身跑掉了。

縱是表哥見過自己從前的模樣,園中相見的這番醜樣子也是定然印在他心裡了。自從那以後,凝洛便羞於再見表哥,每每想起那位表哥,心中伴隨著的總是難以言喻的酸澀。

如今聽聞孫然表哥要來,凝洛便打定主意躲著不見。

她記得和表哥在園中相遇的那天中午,繼母便命人叫她去前院一起用飯。

她不敢說不去,連推脫都沒有勇氣,最後低著頭在飯桌旁坐了一整晚,聽著其他人談笑風生恨不能鑽到桌下去。

「表哥什麼時候來?」重活一輩子的凝洛垂下眼,將那些往事盡藏入心中,淡聲向小滿。

過去的事都過去了,如今的凝洛,對於昔日的兒女情長,竟然是絲毫無感了。

小滿聞言忙站直了身子:「聽說明日便到,具體什麼時辰卻是不知。」

從凝洛罰跪白露之後,小滿面對凝洛的時候總有些緊張,雖然她一直謹小慎微地做事,可面對凝洛還是有些莫名的畏懼。

凝洛略點了點頭,沒再多說:「我乏了。」

小滿心中微微鬆了一口氣,忙上前和白露一起為凝洛更衣,再服侍著她躺好,又戴上了手套才搬了一把椅子在床尾處坐了。

白露將房中的燈一一熄了,只留床頭小幾上半截紅燭,好方便小滿照看凝洛。

其實那些痂已不像前幾日那麼癢了,凝洛也不會一夜醒來數次,所以這兩日的精神也比從前好些。

以至於她躺了一會兒發現自己毫無睡意。

索性翻身坐了起來,小滿正撐著手肘託著下顎緊盯著凝洛,卻被凝洛突然的動作嚇了一跳。

「姑……姑娘,」小滿慌忙站起來,「您要什麼東西嗎?」

凝洛點點頭:「取針綫簸籮來。」

小滿微訝:「姑娘早點歇著吧,仔細傷了眼睛。」

凝洛搖頭:「累了才好睡著。」

白露聽見動靜也舉了燭臺走進來:「怎麼了?」

「姑娘睡不著,要做針綫呢!」小滿回頭,希望白露能幫著勸勸。

白露卻看了凝洛一眼,道:「好!」

便小聲吩咐小滿:「你多點幾盞燈,我去拿針綫。」

也不是什麼重要的活計,凝洛這幾日在做一朵白色的絹花,卻每每做出來都不夠滿意而推倒重來了。

白露到底比小滿敢說,在一旁打了一會兒下手便開口道:「若是夫人泉下有知,也會被姑娘的這片心感動吧!」

過兩日便是清明節,白露覺得凝洛這絹花必是為祭祀而做。

凝洛舉起一片花瓣端詳上面用銀綫綉的紋理,對於已經不在人世的母親,她幷沒什麼印象了,畢竟自小就沒見過的,只是有時候憑空傻想,想想若是那母親在,她如今會怎麼樣。

其實她很羨慕凝月和杜氏之間的那份親暱,那是她此生都得不到的感情。

凝洛沉默了一會兒,在白露和小滿都以為她不會答話的時候,她突然開口問道:「你們家中可都有娘親?」

小滿和白露對視一眼,一向怯懦的她卻先白露開了口:「我沒有。」

白露緊跟著說道:「我倒是還有位老孃。」

就在二人以為凝洛會接著說什麼的時候,凝洛又沉默了。

果然沒有娘親的孩子都比較軟弱嗎?

凝洛又舉起花瓣,想按照描畫的形狀繼續刺綉,卻覺得雙眼有些乾澀了。

到底光綫太暗費眼睛,凝洛將手中的物什放回簸籮中:「明日再說吧!」

白露二人聞言便忙將針綫收了,再次服侍凝洛躺下。

凝洛原以為自己會就「娘親」一事而思慮再三睡不著,誰知竟躺下便入了夢。

只是那夢卻十分的不真切,醒來之後感覺像是夢到了什麼要緊的事,細想卻又想不起什麼,一時間竟有些悵然若失。

屋裡的丫鬟服侍著她起床洗漱幷用過早飯,她才有機會坐在桌前獨處片刻。

前世遇到表哥是因她去了園子閒轉,她不想再有這種糾葛,乾脆想避了去,在家中閒坐就是。

若是晚飯再有人來叫,她可以說病未痊癒不便見客,繼母總不會讓人綁了她去。

只是這廂她打好了算盤,那邊便有人來攪。

凝月來的時候她正在畫她前世記憶中的那株桃花,白露剛站在門口要通報,凝月便跨了進來。

「這麼好的天氣,不出去走走嗎?」凝月走過來,話中倒是熱絡的。

「我這身子還不大利索,出去傳給了別人就不好了,還是安生在房中待著的好。」凝洛放下手中的筆,站起身來。

「這桃花畫的不錯。」

凝月湊過去看了一眼桌上的畫,又向正在被丫鬟服侍著擦手的凝洛道:「但還是及不上咱家園子裡開的那些,一起去看看嗎?」

凝洛睨了凝月一眼,沒生水痘時,凝月從不愛和她一起出現在什麼場合,因為人人都知道林家的大小姐貌若天仙,而二小姐就有些差強人意,雖然也是清秀的女子,但站在大小姐一旁便黯然失色。

今日凝月半帶了殷勤過來總讓人懷疑她安了別的什麼心思,難道前世的自己在凝月眼中就是這麼愚笨的嗎?

「妹妹還是遠著我些,」凝洛向凝月淡漠地道,「若是也染上水痘,母親該擔心了!」

凝月一怔。

為什麼凝洛說的這話疏遠冷淡,拒人於千里之外?這也忒不好說話了吧?

不過她忍了,她佯裝不在意地笑笑:「我早出過水痘了,你完全多慮了!」

話雖這麼說,凝月卻對白露奉上的茶視而不見,凝洛的滿臉痂讓她一刻也不願多待,可是想到別人能看到往日貌美的大小姐如今是這般模樣,她便強忍下心中的厭惡耐著性子勸起來。

凝洛聽了凝月的話才意識到一件事,這個意識讓她冷笑一聲。

便是她生水痘傳染別人的事,最初發燒的時候,段氏也請了大夫給她看過,待到診斷為水痘時,段氏如臨大敵一般地將凝洛的這處院子隔絕了。

說是怕這病傳染給林家上下的人,不許人來探望,也不許芙蕖院裡的下人隨意出去走動,只差沒說把凝洛關在房中了。

凝洛幷沒有覺得此舉有什麼不妥,生水痘這病會傳染大家都知道,自己少接觸別人也是應當的。

可是她忽略了一個細節,就是生水痘這事一般都發生在幼小的孩子身上,像她這種十幾歲才生水痘的,已經是少之又少了。

這府中上下幷無太小的孩子,大多數人都在幼時生過水痘了,所以人人都避著她幷不是因為怕傳染,只是因為她在父母面前沒什麼分量,故而遠著她罷了。

甚至連病了都不會有人來探望。

凝月看不懂凝洛嘴角噙的那抹冷笑,卻仍是堅持邀請道:「出去走走你的病也能好得快些!」

凝洛對她這番糾纏已不耐煩,淡淡地道:「好,那你先去,我更過衣便去尋你。」

她看到這凝月就不喜,但是如今也不想和她起衝突,乾脆支應出去拉倒。

凝月卻是不肯,假笑道:「哪裡那麼麻煩,你去更衣便是,我便在這邊等著,等你好了咱們一起去。」

「凝月你什麼時候與我這樣親近了?」凝洛嘲諷地挑眉,聲音也冷了下來,「還是說,你這番熱情的邀請背後,有什麼事瞞我?」

凝月心中一噎,臉上的表情便流出幾分心虛,到底不過是養在深閨的十四歲的姑娘,被凝洛這麼一說便有些掛不住,訕訕地說道:「怎麼說……也是姐妹,既然你不願我在這裡等,那我就去園子裡好了。」

人人都說凝洛變了,如今看來,果然是的。

她怎麼如此不近人情?一個眼神過來,凝月覺得自己後背發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