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97章臺會(二)

顧熙言說完這句話,便轉身提著衣裙匆匆走下了假山,幾乎是在她轉過頭去的那一瞬間,淚水如開了閘一般奔湧而出,她忙捂著嘴巴,強忍著才沒有哭出聲來。

她小跑了兩步,進了一處曲折迴廊裡,順勢坐在欄杆旁,倚著柱子不住地哽咽著。

那廂,自半月門外轉進來兩個丫頭,望見此處的顧熙言竟是雙雙一愣,繼而飛也似的朝顧熙言飛奔了過來。

原是今日章臺會,靛玉和紅翡料到顧熙言可能會隨韓燁前來,一早便在蕭讓面前求了恩准,允許兩人跟著過來,也好見自家小姐一面。方才,兩人得知顧熙言出了宴席準備回去歇息,立刻提裙朝假山這邊奔了過來,沒想到在這園子裡找了半天,轉腳進了半月門,竟是在迴廊裡瞅見了淚流滿面的顧熙言。

顧熙言見了二人,忙撇過頭去掖了掖臉上的淚,「你們怎麼來了?」

靛玉撲在顧熙言的膝頭,哭道,「那日小姐走的急,婢子們想跟著小姐一起走,可小姐怎麼都不肯!可憐婢子們日思夜想,求了侯爺的恩准,才能在此地見小姐一面。」

紅翡也紅著眼眶道,「小姐身邊沒有人照顧可怎麼行,婢子求求小姐,準許我二人常伴小姐身旁!咱們主僕再也不分開!」

顧熙言抽泣道,「咱們主僕三人從小情分深厚,我也不願和你們二人分離!只是如今我如隨波飄萍,你們若是跟在我的身旁,若是來日兩軍局勢大變,我只怕憑一己之力護不住你們!」

上一世,紅翡和靛玉便是為顧熙言所死,這一世變數頻生,早已偏離了上一世的軌道。如今兩軍對壘,就連她也窺測不到日後會有什麼事發生。

現下她好不容易擺脫了蕭讓,韓燁又親口答應同意送她回盛京--這一路上必定悽風苦雨,車馬困頓。若是紅翡和靛玉在她身旁,豈不是無辜受累?更重要的是,顧熙言害怕護不住她們,反倒親眼看著她們因自己而死!

「紅翡、靛玉,你們便好好的待在蕭讓軍中!我和蕭讓雖然生了和離之意,但他幷非小肚鶏腸之人,定會叫手下之人好生對待你們的!等來日回了盛京,咱們主僕再團聚!」

紅翡、靛玉見顧熙言態度堅決,知道她是打定了主意讓她們二人不涉艱險,身處事外,竟是「撲通」一聲跪了下來,給顧熙言端端正正地磕了個響頭。

顧熙言伸手去扶了二人,勉強笑了笑道,「方才在宴席上,我隻遙遙看了哥哥一眼,你們二人可是和哥哥請過安了?」

原是今日章臺之會,參知政事溫愈之暫任談判議和的主理一職,另有翰林院學士數位、御史臺大夫數位,共計文官二十餘人。

顧熙言的哥哥顧昭文恰好在此之列。

紅翡道,「婢子們已經去和公子見過禮了,公子憂心小姐的緊,說是等宴飲結束,要和小姐好好說說話呢。」

顧熙言道,「我許久未見哥哥,心中想念的緊,也正有此意呢。」

原是蕭讓心細如發,思慮周全,自打顧熙言從伽藍寺中被擄走那日,蕭讓便向顧府去信一封,說顧熙言隨大軍前往江淮,叫顧父顧母等安心雲雲。後來顧家又來信數封,皆是問顧熙言在軍中生活可好,身體是否安康等等。

為著顧熙言的名聲著想,也為了不教顧府擔憂,蕭讓一概叫靛玉、紅翡報喜不報憂,掩下韓燁三人之間的種種糾葛,隻模仿著顧熙言的筆跡和口氣回信報平安,其餘懷孕、爭吵、和離之事一概未曾提起過。

兩個大丫鬟對視了一眼,不禁愁上心頭。沉默了許久,紅翡忍不住開口道,「敢問小姐一句,小姐和侯爺和離之事......當真是無可迴轉嗎?」

顧熙

言輕輕搖了搖頭,「不必勸我,此事我意已決。」

「顧小姐,既然你已決心和侯爺合離,便不要總是在他眼前晃來晃去!更不要再來禍害他了!」

突兀有女子的聲音響起,主僕三人聞聲抬頭望去,只見從迴廊的轉角走過來一名穿著杏色衣衫的女子。

她雖是身著裙衫,頭戴釵環,腰佩環帶,可依舊掩蓋不住眉宇間的銳利和周身的英朗之氣--竟然是鄭虞。

靛玉一看是她,登時便來了氣,從地上起身道,「鄭將軍慎言!我家小姐是侯爺八抬大轎正兒八經娶進門的嫡妻,將軍口中的'禍害'是何意!?」

原是平日裡顧熙言不在蕭讓身邊,這鄭虞便越發猖狂,仗著哥哥鄭益臨終前把自己託付給了蕭讓,便有諸多理由接近蕭讓、麻煩蕭讓,靛玉、紅翡看在眼中,暗地裡不知道駡了鄭虞多少回「狐媚子」,好在蕭讓是個油鹽不進的,幷不曾和鄭虞眉來眼去的親近過,要不然,紅翡和靛玉早不知氣死多少回了。

只見鄭虞緩緩走近,冷哼一聲,「顧小姐這還不算禍害,那什麼才算禍害?」

「侯爺身為三軍將帥,明知是陷阱,竟然獨自一人冒著箭雨前去救你!他的右臂差點因為你廢了!你知不知道!」

鄭虞心中妒火滔天,越說越憤慨,「平陽侯府的小侯爺一向是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人物,多少年來、任是什麼場合都未曾變成這樣過!如今只要下了戰場,他便整日裡魂不守舍!他並非單單是一個人--他身上繫著千軍萬馬的性命!你到底要把他作弄到何時才算罷休!?」

顧熙言連眼皮都沒抬,「救我?魂不守舍?」

「鄭虞將軍嚴重了。蕭讓那日救我,不過是利用我設計騙韓燁罷了,何必說的如此深情款款!」

「呵! 」鄭虞聞言,面上的冷笑登時無比怪異,「是,他寧可搭上自己的命!也要利用你來設計騙韓燁!你當我是三歲小兒嗎?故意在我面前顯擺他對你有多恩愛?」

顧熙言眉頭一皺,又聽鄭虞冷然道,「千百年來,沙場之上,若是有人不聽軍令,擅自孤身入敵軍陷阱,顧小姐知道應該如何嗎?對策只有四字--壯士斷腕,棄之!」

「蕭讓是不知道嗎?他知道!他看見你的時候就做好了一去不回的準備!我攔都攔不住!」鄭虞想起那日蕭讓挑落她手中長/槍的情形,眼中已有淚光,「你到底給他吃了什麼**湯!」

顧熙言聽了這一席話,小臉兒上登時變幻莫測。

方才她乃是真心之語,卻被鄭虞誤以為是挑釁,憤怒地說出了這麼一番話來--難道,那日蕭讓口中的「利用她設計」竟是氣話不成?難道,鄭虞口中這番話的才是實情?!

顧熙言心中百轉千迴許久,才勉強平靜下來,「還請將軍慎言--現在我和蕭讓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他想怎樣是他的事,與我沒有半分乾系。鄭虞將軍,無論蕭讓想娶你為妻也好,還是想納你為妾也好,都與我毫不想幹!」

鄭虞聞言,臉色一陣青一陣白,被氣的直哆嗦。

這麼多天過去了,每日裡,蕭讓的一張俊臉比冰塊還冷,別說妻妾納娶之事了,就連看都不曾多看她幾眼!

這個時候顧熙言說什麼「蕭讓想娶她」的話,不是故意讓她難堪嗎!

「顧氏!你故意羞辱我!」

顧熙言一愣,皺眉道,「是蕭讓親口說的要納你為妾!我都好心給你騰位置了,可不是故意要羞辱你!」

那廂,鄭虞張了張口,竟是被顧熙言氣的不知道該說什麼好,終是一跺腳,扭頭便跑走了。

等鄭虞的身影跑遠了,靛玉才拉了拉顧熙言的衣袖,「小姐。

侯爺哪裡說過要娶鄭虞將軍了?反倒是那日在營中,當著許多人的面兒,說要託定國公夫人給鄭虞將軍相看一門好婚事呢.......」

顧熙言聞言一楞,扭麻花一般絞著手中的絲帕,久久的說不出話來。

顧熙言心中正疑慮重重,思緒如麻,那廂,侍衛流火一身甲冑,自半月門中匆匆而來,急急道,「不好了!主母快去看看罷!顧公子和侯爺竟是起了爭執--打起來了!」

顧熙言聞言,當即扔了手裡的帕子,帶著兩個丫鬟急急行了過去。

此次顧昭文前來章臺,除了秉聖命辦差事之外,還存了探望自家妹妹的心思。不料今日一到章臺,顧昭文還未來得及找蕭讓寒暄,便從軍中服侍的婢女口中聽見了顧熙言被韓燁擄走的事情。

顧昭文心中又驚又怒,等入了宴席,又見顧熙言竟是和韓燁同席而坐,兩人言笑晏晏,完全不顧及遙遙而對的蕭讓,顧昭文心中更是啞然。

諾大的宴席廳堂裡,顧昭文兩耳不聞觥籌交錯之聲,魂不守舍地坐了半晌,方出了宴廳的大門,在廊外尋了靛玉、紅翡二人到一僻靜處詢問。兩個大丫鬟跪在自家公子面前見了禮,本來還想替顧熙言遮掩幾句,不料被顧昭文呵斥了一番,便哭著把實情說了出來。

故而,方才顧昭文出了宴飲院子的大門,又問了侍衛「平陽侯爺身在何處」,便一路徑直行到假山之處,沿著階梯上了假山,衝著待坐在石桌前的蕭讓,揮手便是一個拳頭。

冷不丁衝上來一個人來,還做了這麼不要命的舉動,周遭的流雲、流火等人竟是看直了眼,等到顧昭文的拳頭再次掄起來的時候,才回過神兒來,匆忙上前去勸架。

顧昭文雖然生的身量頗為高大,說到底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平時總是一身儒雅之氣,從未見過他如此動怒用粗的時候。

方才那一拳頭揮到眼前,蕭讓大掌都按在了劍鞘上,本能地想要拔劍擋回去。可等他抬眼看清了來人的面孔,竟是動作一頓,生生地受了顧昭文一拳。

論起輩分,他要尊顧昭文一聲「舅兄」--又怎能對舅兄動刀舞劍?

「蕭讓!你當初娶熙兒的時候是怎麼說的!」顧昭文被侍衛抱著胳膊拉開,一邊大力掙扎著,飛踢過去一腳,「你說你會對她一生一世的好!你還說不納妾!如今這話都被吃到狗肚子裡了不成!」

「熙兒還懷著身孕,你竟是叫她如此顛沛流離!你堂堂平陽侯好本事!竟然還把自家嫡妻氣的親手寫下和離書!」

那廂,兩個侍衛攔著顧昭文,手上又不敢下重力,生怕傷到這位大舅子一絲一毫,不料竟是矯枉過正,兩個侍衛一不注意,顧昭文竟是掙脫了桎梏,一個箭步便衝到了蕭讓面前。

只見顧昭文一把揪起蕭讓的衣襟,滿臉暴怒之色,「去年醉仙酒樓裡,你說要拿無字聖旨娶了熙兒........你跟我再三保證會對熙兒百依百順!如今,我隻後悔信了你的鬼話!」

蕭讓辯無可辯,望著橫眉冷對的顧昭文,竟是連躲也不躲。

顧昭文見了他這般情狀,心中一腔怒火燒的更旺,揮起拳頭就要往蕭讓面上砸去。

「--哥哥!」

顧熙言陡然出聲,那廂,亂作一團的包圍圈裡,蕭讓和顧昭文皆是一楞。

顧熙言看著自家哥哥為自己出氣的模樣,抽了抽鼻子,扁著嘴巴道,「君子動口不動手,哥哥這是在做什麼?」

顧昭文望著自家妹妹,眼眶一紅,竟是緩緩鬆開了握著蕭讓衣襟的大手,「是哥哥失態了,哥哥嚇到熙兒了。」

這些日子以來,顧熙言情緒大起大落,她面上一直故作堅強,心中卻是酸澀

苦痛,難以為外人道。如今望著哥哥為自己出氣,甚至不惜動粗打人,顧熙言鼻頭一酸,心中所有的防綫登時崩潰,滿腔委屈突然湧上心頭,竟是哽咽著撲到了顧昭文懷中。

「哥哥......」

「熙兒不哭,哥哥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