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這天,帶著小狐狸外出遊玩的攝政王終於回來了,剛放下行李,趙宗政就派人來請他入宮敘舊。
毫無疑問,這是一場鴻門宴,但夫夫倆卻絲毫不懼,隨便抹了一把臉就上了馬車。兩個到達御花園,便見趙宗政與歐陽明月正坐在百花叢中賞景,周圍環繞著許多美貌宮妃,還有一些頗為得臉的命婦,正嘻嘻哈哈地打趣,場面十分熱鬧。
趙玄和周允晟也不下跪行禮,只略一拱手就算打了招呼,把趙宗政氣得肝疼。但軍權還死死握在對方手裡,他現在不能撕破臉皮,只得裝作毫不在意地擺擺手,讓太監給兩人看座。
「這是什麼東西?」周允晟指著一名宮妃握著的黃金圓筒。同樣的圓筒還有幾個,分別在其他幾位宮妃命婦手中,她們正舉得高高的,遙看天邊的景色,嘴裡不時發出驚嘆聲。
不用旁人介紹,更不用拿來細看,周允晟便知道那是單筒望遠境,於他而言並非什麼稀罕物,但應付小皇帝實在是無聊,他寧願借它來玩一玩,也不願與這些人虛與委蛇。
歐陽明月聞聽此言表情微妙,但還是把自己的單筒望遠境遞了過去,然後麻木地看著他把鏡筒拆開,取出玻璃片,藉著陽光的照射左右擺弄。幾乎不用旁人教導,他就已經搞清楚望遠鏡的原理,且還發現這東西能把陽光彙聚成一線,用以生火,這是怎樣可怕的智慧?
她愈發忌憚忠義侯,恨不得把這個智多近妖的人除掉,所以才安排了今天的會面。她與趙宗政商量過後,打算在忠義侯和趙玄的吃食裡下一種慢性毒藥,令他們日漸衰弱而死。
歐陽明月不得不承認,對這二人,她是心懷畏懼的,只能採取陰詭之法暗害,不敢與他們正面相抗。老實說,若非趙玄大婚後有隱退之心,趙宗政這輩子都別想翻出什麼風浪。正所謂溫柔鄉、英雄塚,若不趕緊趁趙玄被美色所惑、雄心消弭的時刻將他二人除去,日後說不得會發生重大變故。她心中隱有不安,面上卻扯開一抹燦笑,徐徐給忠義侯介紹單筒望遠鏡的原理。
「本侯知道是怎麼回事,無需妳多言。」周允晟卻不買帳,頗為不耐地瞥她一眼,然後把拆得七零八落的望遠鏡重新組裝好,湊到愛人面前笑道:「你看看,樹上有兩隻松鼠在打架快掉下來了。」
趙玄啞然失笑,將他從椅子上抱到自己懷裡,從背後擁著他凝目看去,削薄的嘴脣不時觸碰他圓潤的耳垂,似在親吻又似在吸吮,舉止十分親暱。
一眾宮妃連忙用手帕遮面,看上去很是不屑,心中卻豔羨不已,連趙宗政也忍不住覷了幾眼。
「呀,真的掉下來了!」一看見活蹦亂跳的小動物,周允晟就想撲上去撕咬耍弄。
他一面探看,一面用爪子摳撓桌面,發出「吱嘎吱嘎」的刺耳聲響,末了放下望遠鏡,用濕漉漉的桃花眼去祈求愛人:「我想去抓松鼠。」
「去吧,抓了松鼠就馬上回來,別亂跑。」趙玄親了親他腮側,然後戀戀不捨地放手,等他跑出老遠,視線還黏在他身上移不開。
恰在此時,一名宮妃摔碎了一個單筒望遠鏡,玻璃撞擊地面的脆響打破了溫馨融恰的氛圍。
本就心情鬱鬱的趙宗政當場發作起來,命人將她拉下去杖斃,其餘宮妃和命婦全都跪下求情,唯獨歐陽明月老神在在地飲茶,嘴角還掛著殘酷的冷笑。
「不過一個黃金筒,兩塊玻璃罷了,碎了還可以重造,何必非要她用命來賠。」趙玄徐徐開口。
趙宗政卻一點顏面也不給,滔滔不絕地述說望遠鏡在戰場上的妙用,把那宮妃的舉動上升到禍國的程度,言辭間隱有針對之意。他這是殺雞儆猴,懲前毖後,好叫趙玄明白,他已經不是攝政王了,宮內宮外並無他發話的餘地。
趙玄輕輕揉捏眉頭,嘆道:「看來侄兒果真對本王成見頗深,這次入宮除了給本王一個下馬威,還想幹什麼?若是刺殺,你手裡已經沒有暗衛,怕是會下毒?」
趙宗政和歐陽明月齊齊一愣。
不等他們反應過來,趙玄繼續道:「本王大婚時曾經想過,若你對本王心懷仁慈,願意讓本王帶璃兒歸隱山林,逍遙一世,那麼這天元國的江山還給你也便罷了,但無奈,你一心一意想讓我們死,逼得本王不得不出手反擊,你這些天也鬧夠了,該消停了。」
「笑話,你說消停就消停?你當你現在還是權勢滔天的攝政王不成?」不等嚇傻的趙宗政說話,歐陽明月已諷笑開來。「正所謂一山不容二虎,你與皇上,原本就只能活一個,今兒你們既然入了宮,便別想活著離開!」暗的不行,歐陽明月只能來明的,衝站立在不遠處的重重侍衛招手。
不等侍衛近前,王寶不知從哪兒冒出來,躬身啟稟:「王爺,皇后娘娘方才順利產下一名男嬰。」
「你說什麼?皇后生產朕怎麼不知道?」趙宗政大驚失色,剛起來卻又捂著胸口慢慢倒下,不多時就口吐白沫,臉色發青,渾身抽搐不已。
宮妃命婦頓時亂成一團,歐陽明月連忙蹲下查看情況,口裡連連傳喚侍衛和太醫。侍衛們面無表情地站在原地,彷彿一群聾子瞎子,唯有宮妃命婦試圖逃出御花園時才會走過去,用劍戟將她們趕回來。
歐陽明月將食指放在趙宗政鼻端,感覺他的氣息越來越微弱,面上忍不住露出絕望的神色。
趙玄施施然站起身,言道:「這個不老實,本王便換一個,又有何難?你真當皇后懷的是你第一個嫡子?錯了,那是你的催命符。還有妳,也是個不安份的,若能老實待在鄉下做棄婦,本王還會與妳一介婦人計較不成?一個兩個,原本可以安生活著,偏要上趕著找死……」話落朝不遠處的一棵大樹走去,伸展手臂溫柔淺笑。「快些下來,陪我去坤寧宮看看小皇帝。」
周允晟早料到他會換一個傀儡,從樹上直接跳到他懷裡,雙腿緊緊纏著他腰間,朗笑道:「都說鐵打的攝政王,流水的皇帝,這話果然貼切。」
趙玄也跟著朗聲大笑,含了含他甜蜜的小嘴,慢慢朝坤寧宮走去,寵溺的呢喃漸漸消失在花香彌漫的空氣中:「若非為了護你一世周全,這攝政王當還是不當,於我而言有何關係……」
歐陽明月發現趙宗政已嚥下最後一口氣,立時癱軟如泥。
她知道自己最後一次翻身的機會也錯失了。攝政王確認皇后懷的是男胎才決定大婚,然後丟開政務出去遊玩。他或許有歸隱的想法,但也早就安排了退路。若趙宗政識時務,他不會妄動,若趙宗政打算趕盡殺絕,他便以牙還牙、以血還血。
十多年的攝政王,又豈是那麼好當的?
錯了,從一開始就錯了!倘若被送到鄉下後安份守己,我現在還好好的活著,絕不會淪落到這個下場。
接到殉葬聖旨後,歐陽明月悔不當初,從未哭泣過的她終於知道,原來眼淚是鹹的、苦的、澀的,滋味難以言表。若有來生,她一定不會汲汲營營、追名逐利。她想換種活法,平淡溫馨,只守著一個人、一個家、一個孩子。但已浪費兩次機會的她,果真還有來生嗎?怕是唯有地獄在前方等著……
趙玄原本就餘威猶在,趙宗政一死,朝臣紛紛推舉他再當攝政王。
放眼朝堂內外,還能有誰比他更具資格?這一回,連保皇黨的人都沉默了,不敢發表任何意見,那些曾經背叛過攝政王,改為投效趙宗政的大臣,一個兩個像淋了雨的鵪鶉,恨不能把腦袋埋進胳肢窩裡去。
雖然政務非常繁忙,但每隔幾月,趙玄總是不忘帶小狐狸去外面遊玩。
他們把小皇帝教導得很好,等他十五歲大婚就去了江南,此後再無消息。
二人死在揚花飛舞的三月,躺在早已備好的雙人棺槨內,手挽著手,額頭抵著額頭,身體緊緊嵌合著,像是一個人。
趙玄花費最後一絲力氣,含住小狐狸玉白的耳垂,將一串一串代碼迅速灌輸給008。
「帶我回去,回你的世界。」這是他最後的遺言,眼裡的深濃愛意令周允晟熱淚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