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蕭槿見狀一驚,正想扶他一把,陸遲卻搶先一步上前,熱心道:「我來攙你。」說話間朝著衛莊伸出手。
衛莊看他一眼,虛聲道:「不必了,我讓表妹搭把手就……」
「誒,客氣什麼,」陸遲擺手笑道,「就手兒的事。表妹才多大氣力,怕是扶你不動……」還不待衛莊再開言,架著他就要將他拉起來。
然而他試了好幾回都拽不動他,覺著大約是自己氣力不夠,當下深吸一口氣,使出吃奶的力氣猛地一提。
衛莊險些一個趔趄再栽一次。
陸遲忙歉然道了聲「對不住」,穩穩攙住他,半拖半架著一徑往裡去了。
衛莊路過蕭槿身邊時,不知道為什麼,蕭槿瞧著他那神情,總覺得他一臉生無可戀。
衛莊被陸遲一路攙回了西跨院。陸遲詢問衛莊是否還有需要幫忙的地方,衛莊表示沒有旁的事,他想歇息片刻,讓陸遲先回去。陸遲點頭作辭,末了還伸手拍了拍衛莊的肩膀,笑道:「久仰大名,明日再來拜會!」
衛莊咧了咧嘴。
他坐下歇息了一刻後,跟過來的蕭槿見他還是懨懨的,不由詢問他這是怎麼了。
衛莊讓天福給他把茶杯端來,慢慢呷了幾口木樨茶後,方低聲道:「我趕路趕得急,顛簸勞頓,方才一時有些目眩。」
蕭槿點頭,笑道:「是不是急著回來見姨母?」
衛莊揉揉眉心,須臾,嘆道:「還是啾啾瞭解我。」
蕭槿正想說這是很明顯的事,就聽他問道:「姨母那位表侄兒是何時來的?」方才在回來的路上,他已經大致詢問了陸遲的身份。
「就是表哥走那天,你前腳走,他後腳就來了。」
衛莊隱約想起他走那日似乎是跟一隊人馬迎面相遇,屈指敲了敲額頭。
「表哥你若是頭疼的話,休息一下就好了,敲腦袋也沒用,」蕭槿幫他將茶杯擱到桌上,「那我不打攪表哥了,表哥好生歇著。明日中秋,我打算出去耍子,順便採買些東西,就不來表哥這裡了。」
「跟誰去?」
「跟幾個堂姐還有凝表姐,遲表哥跟幾位堂兄大約也去。」
「我也去。」
蕭槿瞧著他那一副腎虛無力的樣子,一愣道:「表哥不留在家裡歇著麼?」
衛莊嘆道:「大中秋總不能悶在家裡,還是出去走走的好。我歇上一晚約莫就無事了。」
蕭槿打量他幾眼,少頃,點頭道:「那好,我們明日辰時出發,表哥提前預備著。」說罷,正要出去,卻聽衛莊說他要起身,讓她去扶他一把。
蕭槿奇道:「表哥頭暈得這麼厲害?」
衛莊揉揉太陽穴:「我方才坐得猛了,你扶我一把,我起身去點一點行李。」
蕭槿嘆氣,心道衛莊出門一趟也是不容易,正要上去攙他,天福進來,瞧見衛莊似乎掙扎著要起身,忙放下手裡的點心,奔上前一把扶住他:「少爺是不是累得狠了,要不請周大夫來瞧瞧?」
衛莊一頓,以手覆額。
「我也覺得應該請周大夫來看看,我看錶哥似乎頭疼得厲害,」蕭槿思量著道,「表哥明日若還如此,要不就在家裡將養著。」
衛莊輕嘆道:「不要緊,我明日一定會去。」
蕭槿點頭,囑咐衛莊好生休息,末了笑道:「那我先走了,表哥歇會兒再去清點行李吧,不急。」言罷,回身而出。
宋氏聽聞兒子身體不適,跑來關切一番,又埋怨道:「我就說不讓你亂跑,你不聽。你看你出去一趟,風塵僕僕的,又生了病,何苦呢? 」
衛莊看著宋氏,眼神幽微。
變成衛莊之後,他的身份雖然降了,但所處境地真是舒心了不少。每每看到宋氏與衛晏,他都覺得心裡暖融融的。
宋氏嘮叨一陣,見兒子盯著她看,挑眉道:「你頭不疼了?」
衛莊回神,低頭按額角:「疼--」
如今是真有點疼,想想回魂的事就頭疼。
他打探到他父親去了衡州府,便馬不停滴地趕了過去。然而到了衡州府之後,輾轉多地,都沒能見到他父親,興許是兩廂一直在走岔路。他不能一直在湖廣那邊轉悠,也不知道他父親何時能回京,無限期地等下去不是法子,所以他暫且回了山東。
他本想在離京前給他父親留書一封,提醒他來山東聊城一趟,但又擔心書信非但不能順利傳給他父親,還會落入衛啟渢之手,便打消了念頭。
反正來日方長。他這回入京也幷非全無收穫,起碼他知道了自己原身目前的大致狀況。
衛莊輕嘆一息。這些時日裡,他雖則人在外面,但心卻一直掛著聊城這邊。他出門前的那種總也放心不下的感覺越發強烈,因而在回來的路上便一直催促車夫快些再快些。
然後一路星夜兼程地趕回來,撐著一身疲倦進門,迎頭就瞧見了那一幕,當時心裡就是一堵。
方才蕭槿過來時,他其實很想問問她這段日子想不想他,但話到嘴邊,又硬生生嚥了回去。然而他現在又後悔,覺得下回見她,還是應該問一問。
他如今覺得他對蕭槿的那種微妙感覺越發強烈。他面對著蕭槿時,時不時地會覺得有什麼紛亂的畫面掠過腦海,但當他想看清楚時,那些朦朧的光影又消弭於無形。
衛莊又想起方才蕭槿喊陸遲表哥的那一幕,覺得腦仁兒更疼了。江辰是外男,但陸遲可跟他一樣是表兄。
翌日,蕭槿瞧見衛莊時,見他精神仍舊不太好,有些擔心他在半路上再度摔倒,便勸他留在家裡,但衛莊堅決表示要跟他們一道,她也只好依了他。
中秋節俗主要就是賞月祭月,祭月是女眷的事,季氏一路採買祭月所需的月光神禡、月光紙和各色果餅,小輩們則各自散去購置自家所需。
蕭槿本想拉蕭榆陪她一道買點心,但是衛莊表示他可以跟她一道,不必讓蕭榆陪她。
蕭槿笑道:「表哥想開了?過節想買些點心回去賞月時候吃?」
「不,我就跟去看看。」
蕭槿撫額,是她莊表哥的做派沒錯。
路上,蕭槿正左右觀著街景,忽聽衛莊在她身後說了句什麼,她沒聽清楚,回頭問道:「表哥方才跟我說什麼?」
「我說我想問問,」衛莊頓了頓,狀若無意地笑道,「我離開的這些時日,你有沒有惦念我。」
蕭槿微笑道:「當然,我挺惦念表哥的。」
衛莊脣畔的笑尚未及暈開,就聽蕭槿緊接著道:「我這陣子課業上頭有不懂的,都得跑去問二哥,不太方便。」
蕭槿見衛莊神情微僵,笑吟吟道:「好了,也不全是為這個。」
衛莊當下笑道:「那還有什麼?」
「我覺得有表哥在旁督促我做功課也挺好的,否則我有時就想偷懶,所以也盼著表哥快些回來。」
衛莊深吸一口氣平復了一下,又想起一事,微笑道:「對了,晚夕間,我跟你一道賞……」
他一個「月」字尚未出口,就聽陸遲的聲音忽地傳來: 「總算是找到個相熟的了!」
蕭槿循聲望去,就見陸遲從人群裡擠過來,一路奔到他們近前。陸遲跟他們兩人笑著打了招呼,對衛莊道:「嗣宗能否陪我一道去買個玉絛環?我跟幾個表兄表弟走散了。」
嗣宗是衛莊的父親給他定的表字。蕭槿覺得這個表字大約寄託了他父親希望他承繼家業、早日娶妻的殷切心情。
衛莊正色道:「我眼下抽不出工夫。我還要陪啾啾去買點心。」
陸遲擺手道:「誒,不打緊,我可以先跟著你們去買點心,然後我們把啾啾送回去,嗣宗再跟我一道……」
「不成,」衛莊斷然道,「你去找表弟他們吧。」
陸遲再三勸說,衛莊都不肯答應,只好訕笑道:「其實我……我是怕我摸不著地方。」
「我告訴你怎麼走,」衛莊說話間,方圓百里的市肆輿圖便浮於腦際,「你往南走三十丈左右,然後往西拐,穿過街口那個牌樓,再往西走二十丈,你會看到街對面有一家玉器店。那是離此最近的玉器店。」
陸遲被衛莊完全說懵,衛莊的話在他聽來跟天書差不多。
衛莊見他還不挪步離開,蹙眉問他怎不走。陸遲尷尬道:「我……我沒聽明白。」
衛莊嘴角微微抽動:「你先往南……」
「哪是南?」
蕭槿在一旁聽著,禁不住笑出了聲。
衛莊冷靜了一下,抬手一指:「那邊是南--好了,你現在知道方向了,可以找過去了。」
陸遲撓撓頭:「可我再拐個彎就又分不清了……我打小就辨不清東西南北,隻分左右……你們是怎麼分的東西南北?看日頭?那日頭不是會轉麼?而且,陰天的時候怎麼辦?」
蕭槿看著衛莊那一副仿似被雷劈到的樣子,再也憋不住,笑得前仰後合。
「莊表哥還是陪著遲表哥走一遭吧,」蕭槿面上的笑壓都壓不住,「我回去找姐姐跟我一起去。」說著,跟兩位表哥作辭,回身去尋蕭榆。
衛莊望著蕭槿的背影,強忍住一掌拍死陸遲的衝動,跟他一道去玉器店。
方才那一幕都落入了陸凝的眼裡。她遠遠看了半晌,最後目光在衛莊身上定了定。
這個人雖非世家出身,但比之蕭家那幾個世家子侄,氣度卻要勝上百倍,舉手投足間自有一段溫雅灑落的風流態度。
蕭枎湊過來順著陸凝的視線望去時,衛莊等人已經離開,她什麼也沒瞧見。
「表姐在看什麼?」
陸凝瞥了蕭枎一眼,搖頭道:「沒什麼。」
她在蕭家住的這段日子,蕭枎與四夫人總是對她十分殷勤,頗有拉攏之意。尤其是四夫人,對她格外熱絡。她是三房的親戚,四夫人這般態度,就有點微妙了。
她隱隱覺得,四房是想跟陸家做親。
陸凝心下諷笑,陸家想跟三房做親的事還沒透出去,若真如她所想,那四夫人回頭知道全白忙活了,不知是何反應。
陸凝又朝著衛莊與陸遲消失的方向望了一眼,跟著蕭枎等人離開。
路上,陸遲跟衛莊搭話,但衛莊始終談興不高。
陸遲這些時日一直聽方先生誇讚衛莊,早就卯著勁要跟衛莊討教學問,故而眼下見他這般,很有些著急。
他覺得大約是他挑的話頭衛莊不感興趣,思量一回,想到衛莊年底就要考院試,忽而撫掌笑道:「我近日聽到了一些風聲--嗣宗可知今年朝廷要點哪位大人來做山東學道?」
學道即提督學政,俗謂學臺,是朝廷委派去各省主持院試的主考官,跟欽差一樣,是個臨時的差事,院試前赴職,院試結束後即返京述職。學道因主管一省科舉之事,故而都由進士出身的官員來擔任。
衛莊正琢磨著晚上要怎麼邀蕭槿過來賞月,聞聽此言,忽然心裡一動,當即轉頭問道:「敢問是哪位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