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蕭槿仔細回想了一番,但是無論如何都記不起衛啟濯上一世來過聊城的事。她前世與衛啟濯初次見面時,已經嫁給了衛啟渢,她絕對沒有在聊城見過衛啟濯。
所以前世的軌跡確實會有所改變。
蕭槿思及此倒是又鬆了口氣。不過她想不明白,衛啟濯來蕭家作甚。
前院正堂。衛啟濯端著新烹的江南風團雀舌芽茶,慢慢啜飲。
蕭安見今不在府中,衛啟濯來時,是蕭定前去迎候的。蕭定對於這位貴公子的突然到訪深感意外,忙忙奉上點心果餅,又殷勤地命人去烹了最好的茶。
兩廂揖讓坐定之後,蕭定便禁不住探問起了他此番前來的緣由。
衛啟濯只道是來聊城這邊辦事,順道來蕭家拜望。
兩人說話間,蕭家幾個兄弟到了。
蕭嶸很有些興奮。衛家是多少人想攀卻攀不上的高枝,而衛家的人也不知怎的,都喜歡往他們家跑,這簡直是送上門來的攀交機會。只是上回衛啟渢來時,他沒能跟衛啟渢走得太近,這次的機會定要抓緊了。
蕭嶸方欲上前搭話,就見衛啟濯倏而起身朝他這邊走來。他正感到受寵若驚,衛啟濯徑直越過他,走到蕭岑面前,笑道:「這位便是五公子吧?」
蕭岑仰頭望著面前淺笑微微的少年,忍不住揉了揉眼。
這人笑起來簡直晃人眼。蕭岑原本以為衛啟渢那種長相已是稀世罕有了,誰知道竟然還有長得比衛啟渢生得更出色的。
這位四公子只是靜靜地坐著吃茶,便襯得廳堂內如瓊枝互映,輝煌滿室。
蕭岑點頭道是,就聽衛啟濯道:「義兄跟我提起過五公子與八姑娘,說住在蕭家的那段時日,同二位頗為親厚。」
蕭岑楞了楞,才反應過來他口中的「義兄」指的是衛莊。
蕭嶸忍不住看了衛啟濯一眼。衛莊那個不知道怎麼著搭上榮公的義子,竟然真的跟國公府的公子有交情?
蕭安聽聞家中來了貴客,便提前從衙署裡趕了回來。衛啟濯直言來得匆忙,尚未尋見下榻之處,蕭安便又讓季氏為他收拾住處。
黃昏時分,衛啟濯表示坐在屋裡太悶,想出去走走,蕭家兄弟四個便被蕭安蕭定派去為他引路。
蕭嶸有心領著衛啟濯去後花園花臺那邊賞景喝酒,如此方便套近乎,但奇怪的是,衛啟濯根本不按他指的路走,他指東,衛啟濯偏對西邊感興趣,他指南,衛啟濯轉頭就往北走,幾番之下,讓他頗為尷尬,但人家身份擺著,他非但不敢質疑,還要仍舊賠著笑臉。
就這麼七拐八繞地兜了一大圈,就在蕭嶸走得腿肚子抽筋時,衛啟濯終於停下,望向不遠處的一座觀景亭:「那位是誰?」
眾人順著他的目光望去,便瞧見蕭槿正趴在亭內石桌上小憩。
蕭槿有個習慣,春夏黃昏時,喜歡獨自跑來這座亭子裡納涼,去年她生辰那日,衛莊便是來這裡給她送戒指的,還附贈了一個公主抱。
蕭槿半睡半醒間想起去年的情形,還覺得清晰如昨。她正迷迷糊糊地想著衛莊送她的那個戒指上的貓好像真的有點大,就隱約聽見身後有人聲傳來。
她驀地驚醒,一回頭,正與一個人目光相撞。
那人在眾人簇擁之下,踏著晚霞,徑直朝著她這邊走來,氣度特出,風神無兩。
蕭槿懵了片刻,慢慢睜大眼睛。
真的是衛啟濯!當年的宰輔大人好生青蔥,瞧著倒是和日後的惡毒上司畫風不太搭邊。不過她暗暗算了算,他今年應當才十四五歲,這個模樣很正常。
只是,他怎麼轉悠到這裡來了?
她心中疑惑間,衛啟濯已然緩步上前,到得她跟前時,彬彬有禮地唱了個喏,旋笑著自報家門。
蕭槿想起他前世那個狠絕手腕、雷霆作風,再看看眼前這個溫和儒雅的少年,深覺她可能遇見了個假衛啟濯。
蕭槿起身還了禮。她見清靜被打攪,正欲開言作辭,卻見衛啟濯自動自覺地坐到了她對面,又含笑道:「八姑娘莫要拘謹,坐著便是。」
蕭槿嘴角微抽,她不坐下是因為想離開,但經他這麼一說,她倒是不好即刻提告辭的事,她可不敢掃了他的面子。
蕭槿硬著頭皮重新坐下,正琢磨著要尋個什麼由頭脫身時,就聽衛啟濯笑道:「表妹可曾用了飯?」
蕭槿被他一聲「表妹」叫得毛骨悚然,瞠目道:「我與衛公子是表兄妹?」
蕭岑等人也是面面相覷,這關係是怎麼捋的?
「八姑娘是我義兄的表妹,那自然也是我的表妹。」
蕭槿深吸一口氣。
這話……沒毛病。
蕭槿說尚未用飯,衛啟濯便表示要將晚膳擺在這裡,問她可願留下一道用飯。
蕭槿正想婉言拒絕,緊跟著又聽他道:「算起來,我與表妹也算是一家人。表妹和我初次謀面可能不知我脾性,我這個人,最是溫和好脾性,認識我的都說我好相與得很。」
蕭槿聽得目瞪口呆。
這年頭自誇已經可以到這種不要臉的地步了?
蕭槿不好推辭,勉強應下。衛啟濯以石桌太小坐不下為由,讓四房的幾兄弟先回去,只留下了蕭槿姐弟兩個一道用膳。
等餚饌擺上來,蕭槿見衛啟濯含笑招呼蕭岑坐到他身邊,又親自幫他佈菜,腦中靈光一現,忽然有些憂慮。
她弟弟也是有些姿色的,要是入了衛啟濯的眼可就不妙了,以他將來的權勢地位,要是想奪她弟弟,蕭家恐怕根本攔不住。
畢竟這個惡毒上司很可能是個彎的。
蕭槿覺得或許她應當提醒她弟弟離衛啟濯遠一些。
衛啟濯與蕭岑說笑時也在留意著蕭槿,見她神色怪異,微微一頓。
他仔細想了想,覺得他的言行應當沒有不妥之處,但蕭槿看他的眼神實在有點不對頭。
衛啟濯轉而要幫蕭槿佈菜時,被蕭槿婉拒了。他瞧著蕭槿疏離的態度,心裡很不是滋味。
他做衛莊的時候,經常跟蕭槿一道讀書一道用飯,蕭槿後來還帶吃食給他。
衛啟濯心中暗嘆,果然有得必有失。
飯畢,蕭槿起身作辭,衛啟濯主動相送。
路上,蕭槿想盡量離他遠點,但她往哪邊挪他也往哪邊挪,始終與她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好容易熬到了地方,蕭槿與他道別,扭頭往自己院子裡走時,被他一聲「表妹」叫住了。
衛啟濯上前,在走至距她兩步遠處才停下,道:「我與府上幾位公子商議好了,後日出城遊山,表妹要不要同往?」
蕭槿覺得一股壓迫感迎面襲來,往後退了幾步,搖頭推拒。
他語氣一低:「表妹不要見外,表妹想帶著姐妹一道陪著也可以。」
蕭槿覺得被這個前小叔叫表妹真是渾身不自在,不自覺繼續往後退。她往後退,他就往前進,如此這般,最後等退無可退,才發現自己已經貼到了墻上。
蕭槿望著近在咫尺的少年,忽然覺得這個場景有點像……壁咚。
雖然四下無人,周遭又瀰漫夜色,但蕭槿還是覺得窘迫,轉身欲走,卻又被他堵住了路。
「表妹真的不再考慮考慮?」
蕭槿小臉一僵,默默按了按額角。為什麼她覺得這個場景這麼詭異……他好像根本沒把自己當外人?
蕭槿嘆氣,再度出言拒絕,行禮離開。
衛啟濯面上神色有些一言難盡。他半年沒見她,十分想念,今日特地打選衣冠,仔細拾掇了一番才登門造訪,為的就是讓她第一眼見到他時能眼前一亮,好歹對他改觀一些。
然而這並沒有什麼用,她一直躲著他。
衛啟濯低頭看著地上自己的影子,心裡堵悶,面色沉下。
也不知道是哪個在她面前敗壞他的名聲的。
正此時,一個小廝跑來與他說院子收拾好了,問他預備何時去看看。
衛啟濯心緒不佳,嘆道:「眼下便去。」又想起蕭嶸方才殷勤備至地請他作杯的模樣,語聲發寒,「你去跟那……」
他話說一半,聽見身後腳步聲,扭頭一看發現是蕭槿折返。
他想起蕭槿對他的看法,眉心一跳,硬生生將冷硬的語調轉得溫和似春風,面帶微笑道:「去跟那蕭四少爺說,不必請。」
小廝對著畫風突變的四公子,張口結舌。
蕭槿卻是暗暗點頭,方才那個樣子才有點惡毒上司的樣子嘛。
衛啟濯含笑上前,詢問蕭槿折返所為何事。
「衛公子見過我莊表哥沒有?」蕭槿斟酌著道,「他那頭一直都沒有信兒,不過我方才聽衛公子語言之間那意思似乎是見過他?衛公子可知他的近況?」
衛啟濯深深吸了兩口氣,道:「知道一些。」
蕭槿微微一笑:「那煩請說來聽聽。」
「你若是答應後日跟我出去,我就告訴你。」
「衛公子緣何執著於此?」
「因為……」衛啟濯頓了頓,踟躕著道,「因為人多熱鬧。」
蕭槿盯著他看了須臾,思量一回,點頭道:「那好,我答應。」左右也只是告一天假的事,她屆時不跟他一處玩耍便是了。
衛啟濯望著蕭槿離去的背影,冷靜了一下,才往自己的住處去。
其實他眼下根本不必來聊城,看吏部那邊的意思,蕭安明年大約就會被調回京師,到時候蕭槿也會跟著赴京,他完全可以等到那個時候再來跟蕭槿套近乎,何況他父親目下正盯著他讀書。
但他等不及,他滿心想的都是她,半年的分別,反而讓他把自己的心思看得更清楚了些。
衛啟濯輕嘆一息。他方才一直都想上去拍她腦袋,但她眼下肯定不會再讓他拍了,他只能硬生生忍住。
他望了一眼空中明月,眸光微動。
他得先想法子把她對他的看法糾正過來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