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

衛啟濯眼望面前等著他回答的蕭槿,覺得很有些難辦。

他離開蕭家之後,回到了衛莊位於青州府蒙陰縣的家,幷將自己的殼子也暗中運了過去。

他在蒙陰住的那段日子,忖量再三,還是決定暫且不說出真相。但他又擔心他會在某次昏厥後再也醒不過來,因而他選了個折中的法子,

他跟宋氏與衛晏編了個故事。

他說他做了個夢,夢裡有仙人跟他說,他上回落水時其實就該魂歸地府了,但上天憐他多年侘傺又盡孝未滿,便又給他延了陽壽,幷為他闢昧開智,助他舉業小成,一償心願。只是他覺得這些太過離奇,所以從未提過。

近來他又夢見仙人提點說他壽元將盡,說不得哪一日就忽然歸西去了,之前上元夜那次莫名的昏迷就是前兆。他交代宋氏衛晏兩人,說若是將來遇著什麼難處,就去找他的義父榮公,或者他義弟,國公府的四公子衛啟濯,他們都會出手相助的。又讓他們不要過於悲慟,死生皆常道,讓他們順應天意。

宋氏直道他是發了昏,並不相信他的說辭。但在他又一次莫名昏厥之後,她似乎開始起了疑惑。如今她大約能信個八-九成了。

他的預感不錯,之前的昏厥確實和回魂有關。他回到蒙陰之後,又接連如前次那般昏厥兩次,第二次昏厥之後醒來,他便發現自己已經神魂歸位。

他回魂之後又去了一趟衛莊的家,但宋氏與衛晏已經搬走,不知去向。他跟左右鄰捨打探了一下,發現宋氏幷未發喪,鄰人們甚至不知道衛家長哥兒不見了,但也沒人見過衛莊。

他心下疑惑,多方探聽,但始終未尋見宋氏母子的蹤跡。

「表哥怎不說話?」蕭槿奇道。

衛啟濯嘆道:「義兄跟他母親和弟弟搬了家,至於搬到了何處,我也不清楚。」

蕭槿訝異道:「怎會搬家的?不是馬上就到秋闈了麼?」

「我也不曉得。」

蕭槿低頭思量一回,疑惑道:「難道他不去考秋闈了……會不會是發現經營産業太賺錢就不想讀書了……」

衛啟濯低頭扶額。

「如果莊表哥去考秋闈的話,必定是今年的山東解元,」蕭槿嘆氣,「他若真是不去考,未免太可惜了。」

「對他那麼有信心?」

「當然,」蕭槿微笑道,「莊表哥很厲害的。」就是太摳門。

「莊表哥厲害,濯表哥就不厲害了麼?」

蕭槿一楞,看了衛啟濯一眼。

濯表哥當然厲害,厲害得無人可出其右。不過眼下這個濯表哥好像跟她印象裡的那個衛啟濯不太一樣。

蕭槿思及近來所見,不禁開始想,難道少年時期的衛啟濯跟後來的他性情是不同的麼?

蕭槿抬頭見他竟還盯著她等她回答,頓了頓,道:「濯表哥自是厲害的。」

「那莊表哥跟濯表哥哪個更厲害?」

蕭槿深吸一口氣:「濯表哥厲害。」

衛啟濯滿意一笑,又道:「好了,咱們來說說謝禮的事吧。我不愛吃那個,你給我換一樣。」

蕭槿看了那兩盒酥油蚫螺一眼。

酥油蚫螺是一種以酥酪製成的精緻甜點,外形肖似螺螄,入口品之,如甘露灑心,乃蘇州名産,西域也有,只是到了後世已然失傳。酥油蚫螺製法甚祕,其方鎖於密室,以紙封固,雖父子不輕傳之。

因而價格昂貴。

雖然衛啟濯是飫甘饜肥的豪奢公子,但蕭槿覺得這份禮擺在他面前也不算寒磣。不過他既這樣堅持,那大約是不愛吃甜食。

蕭槿思量一回,沒想到什麼合適的,便詢問衛啟濯想要什麼。

「我想要什麼……」衛啟濯的目光從蕭槿身上掃過,笑道,「我也不曉得,要不表妹帶我出去逛逛,興許我轉著轉著就知道想要什麼了。」

蕭槿嘴角微扯。這語氣怎麼那麼像是要找人陪逛街。

她踟躕間瞧見衛啟濯投來的目光,一時說不出推拒的話,只好點頭應下。

蕭槿本要帶上幾個丫鬟隨行,但衛啟濯說太麻煩,隻他們兩人就好。蕭槿有些窘迫:「隻我們兩個?」

衛啟濯奇道:「有何不妥?我們不是表兄妹麼?一家人,結伴出去逛逛怎麼了?」

蕭槿揉揉眉心,這邏輯好像沒毛病。

見今正值夏秋之交,暑氣未散,但今日天氣涼爽,走在街上微風拂面,倒也舒爽。

蕭槿原本以為跟衛啟濯走在一處會倍感壓抑,但事實上幷非如此,最初的那股緊張過去了之後,她竟然越來越放鬆,最後幾乎都要忘記身邊走著的是將來的惡毒上司了。

不僅如此,她甚至隱隱覺得,這種並排逛街的感覺,很親切很熟悉。這真是一件十分怪異的事。

蕭槿以為像是衛啟濯這樣的豪門公子,出門逛街必定會大把買東西,她還發愁就他們倆人這東西可怎麼拿,誰知他在附近市肆之間轉悠了半晌,卻什麼都沒買,倒是幾番詢問她吃不吃這個喝不喝那個。

蕭槿都搖頭婉拒了。

途中路過一家綢緞鋪子,衛啟濯進去轉了一圈,蕭槿以為他這回還是隻看不買,誰知道他抬手指了兩匹料子,詢問蕭槿覺得他穿那兩種料子好不好看。

蕭槿看了他一眼,心道顔值到了你這個級別,一塊破布也能穿出皇家頂級絲綢的感覺。

衛啟濯見她點頭道好看,笑了笑,轉頭向夥計詢問價錢。

聽了報價之後,他搖頭直說店家宰客。夥計一楞,上下打量他一番,心裡直犯嘀咕。他們確實虛報了價錢,但是似這等一身金玉錦綉的豪奢公子恐怕連米價多少都不知道,居然能瞧出價錢虛實?

衛啟濯竪起兩根修長手指:「我隻出一半的價錢,兩匹緞子二兩銀子,這種料子只值這個價錢,你們方才報的價錢太虛了。」

眾夥計與掌櫃面面相覷。

一夥計上前殷勤賠笑,跟他說這料子是新到的貨雲雲,衛啟濯根本不吃這一套,堅決只給一半的價錢。

蕭槿望著舌戰眾夥計、砍價砍得不亦樂乎的衛啟濯,驚得說不出話來。

好好的一個富二代,不專心炫富,砍什麼價?他身上隨隨便便拎出來的一個小香囊估計都比那兩匹布貴……不知道他往後在朝堂上跟群臣雄辯的本事是不是打砍價上頭來的。

她發楞的工夫,衛啟濯已經殺好了價,讓懵住的夥計將那兩塊料子給他包起來,末了還讓掌櫃饒了他一塊尺頭。

等兩人抱著料子出來,蕭槿還有些回不過神來。她所看到的衛啟濯,跟她印象裡的衛啟濯相差實在有點大,這個真是萬萬沒想到的。

她之前對他心存畏懼,看到他都是能避則避的,但就她這半日裡看到的衛啟濯來看,他好像幷非她想的那樣。

蕭槿有些困惑。

「表妹想什麼呢,」衛啟濯抱好懷裡的布料,抬頭看向前面賣糖葫蘆的攤子,「我去給你買一串。」

蕭槿正要說不必,他已經率先走了過去。蕭槿跟上去時,攤主欲待伸手摘下一串,就聽他道:「我不要那一串。」說著話抬手指定另一串,「我要那個。」

攤主一怔: 「有何區別?」

衛啟濯認真道:「我掃了一圈,其他的糖葫蘆都隻串了八個山楂,唯獨那一串串了九個。」

蕭槿愣愣地看著眼前的少年。她接過糖葫蘆時,不知道為什麼,忽然想起了衛莊臨行前咬牙狠心給她買的那一串糖葫蘆。

「一串夠不夠?」衛啟濯低頭問道。

蕭槿連忙點頭說夠了。她要那麼多醣葫蘆作甚……

兩人轉悠到玩器店時,蕭槿看中了一掛珠子吊燈。她屋裡的都是落地式的燈盞,沒有吊燈,而且這吊燈做得精緻非常,瞧著就悅目賞心。但就是太貴了,她月錢有限,跟季氏要來的給衛啟濯買謝禮的公款又不能動,於是隻好看看。

蕭槿正想著回頭跟她娘撒撒嬌大約能磨來一掛,就聽衛啟濯在一旁吩咐夥計:「把那掛吊燈包起來。」

蕭槿一愣:「表哥想要那個燈? 」

「不是,是買給你的。我瞧你看了好幾眼,還問了價錢,覺著你應當是喜歡的,」衛啟濯說話間看向夥計,「店裡隻這一掛?」

夥計忙道:「裡頭還有一掛。」

衛啟濯一揮手:「都包起來,我全要。」

夥計見來了大主顧,忙笑著稱是,又指了指一旁的一座羊皮屏風燈,道:「您看那個,那個是剛到的新樣式。」

衛啟濯看了幾眼,回頭問蕭槿:「表妹喜不喜歡那個?」

蕭槿懵了須臾,趕忙推辭,她怎麼能讓衛啟濯給她買這麼貴重的東西,何況她原本是讓他來挑東西的。

但衛啟濯直接拍出銀子讓店家將那兩掛吊燈包了起來,又留了地址,讓夥計將燈直接送到蕭家去。只是他見蕭槿似乎確實不喜歡那座羊皮屏風燈,便沒買那個。

蕭槿忍不住問道:「表哥緣何這樣壞鈔?」

衛啟濯凝她片刻,道:「我這幾日在表妹府上白吃白喝,心裡過意不去。何況我還不知道要白吃白喝到何時。兩掛燈而已,表妹收下便是。」

兩掛吊燈,不信壓不過衛啟渢送的那座幾十斤的水晶燈。

不過他眼下不好跟她言明心意,在她眼裡,他們統共也沒見過幾面,幷且她對他成見未消,聽他坦明心思,還不曉得是什麼反應。

蕭槿仍舊覺得受之有愧,詢問他究竟想要什麼謝禮。衛啟濯卻表示沒什麼中意的,笑說下回再出來挑挑。

蕭槿沒送成禮反而收了禮,實是不好意思,再三申謝後,轉去找了季氏。

季氏聽聞衛啟濯給她買燈的事,也覺得過意不去,只是東西都送來了,再推辭便顯得矯情,於是又領著蕭槿去謝了衛啟濯,衛啟濯笑著連道不值什麼。

蕭槿回屋之後,望著頭頂已經點亮的吊燈,微微出神。

這一世的人與事有部分和上一世是吻合的,但又有不同之處。幷且她前世最後的那段記憶亂糟糟的,十分模糊,她重生之後一直在努力回想,但始終想不起來。

蕭槿神色微凝。不管怎樣,她再也不想陷入上一世那樣的泥淖裡。她的命途大約也會隨著這一世軌跡的改變而走向不同的方向。

她正自出神,忽地聽到一陣叩門聲響起。

儘管這聲音很輕微,但在闃寂的夜裡,顯得十分突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