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衛啟濯坐在前院正堂裡面吃茶等待時,心中感懷萬端。
他不得不承認,他將蕭槿逼得這麼緊,是因為心頭總是縈繞著一種類似於患得患失的難言惶遽。他也不知這種心緒從何而來,就好似他不明白為何他在初見蕭槿時就覺著莫名熟稔一樣。
蕭槿一路被丫鬟領到了花廳。季氏見她過來,揮退左右,含笑招呼她上前來。
季氏略作躊躇,旋將衛承勉的來意委婉地與蕭槿說了一說,末了拉著她的手,低聲探問:「啾啾覺著如何?我是瞧著那四公子樣樣皆好,難得衛家那頭也確有做親的意思,若是此番能議定姻盟,那是再好不過的。」
蕭槿垂首緘默片晌,認真道:「我答應。」
季氏不知個中曲折,聞言略覺意外。她還以為女兒忽聞此事,要踟躕好一番,如今能當場應下,倒是最好。想來女兒也是對衛四公子有意的。
季氏拍著她的手背連聲道好,又笑道:「你父親頭先還與我說你恐怕不會應下呢,我說這可未見得。依我看,是你父親捨不得將你嫁出去。不過你如今年歲尚小,我們還能再留你兩年。」
蕭槿點頭。她覺著這樣也挺好,也能讓她多一些與衛啟濯相處的機會。
季氏又與蕭槿敘話一回,起身去尋蕭安。
正堂內,衛承勉吃了一盞胡桃鬆子茶,瞥眼瞧見兒子微微垂斂眼眸的模樣,知他這是強自掩藏忐忑,心中暗笑,他兒子焦灼不安的模樣可是少見。
少間,蕭安夫婦折了回來。衛承勉睃了兒子一眼,轉頭笑問蕭安夫婦的意思。衛啟濯也擱下茶盞,凝神等待答覆。
蕭安的心境很是複雜。倒不是他覺得衛啟濯不好,只是一想到要將女兒的婚事定下來,他就總有種被割走心頭肉的感覺。
蕭安壓下諸般思緒,朝衛承勉父子笑道:「這門親做得。」
衛啟濯長出一口氣,脣角微揚。
衛承勉領著衛啟濯,起身上前與蕭安夫婦兩個敘禮,跟著又去拜訪了蕭冕。
蕭冕實則對於衛家的議親頗感意外。如衛家這般門庭,擇選媳婦的餘地實在太大,蕭家從前與衛家往來也不甚多。如今衛家能在三房入京半年之後就決定前來結親,想是那衛四公子對他那小孫女屬意得很了。
衛承勉與兒子回府之後,便先去跟太夫人回話。
衛老太太這半年看下來,覺著無論是蕭家三房還是蕭槿都是好的,孫兒又一心要求娶蕭槿,於是也就點頭答應了這門婚事。眼下聽說蕭家那頭也應下了,笑看向兒子:「既是如此,那趕明兒揀定個日子去換庚帖吧。」
衛承勉點頭應是。
衛老太太又回頭看向眉眼含笑的孫兒,打趣幾句,末了道:「好生讀書,若是回頭中不了進士,我看你如何好意思娶媳婦。」
衛啟濯連連點頭:「祖母說的是,孫兒預備打今晚開始便懸樑刺股聞鶏起舞朝經暮史夙夜匪懈地讀書,屆時好中個狀元風風光光地把媳婦娶回來。」
衛老太太白他一眼:「早知道你這麼巴著娶媳婦,就早早給你定個了,說不得你如今也跟你二哥一樣登科了!」
衛老太太話音未落,就聽丫頭掀簾子報了聲二少爺到了。
衛老太太笑道:「說曹操曹操到。」隨即對躬身入內的衛啟渢招招手,「來,我與你說件喜事,你大伯父今日去蕭家議親,蕭家那頭已然應下了,你四弟的婚事即刻就要定下了。」
衛啟渢步子猛地一頓,當下抬頭問:「定的是蕭家哪位姑娘?」
「自是八姑娘,」衛老太太笑道,「你這是鎮日待在自己院子裡悶傻了不成,蕭家如今在京的那三個房頭裡,未出閣的姑娘統共就三個,蕭家老二又是庶出,能配得上你四弟的自然只有八姑娘。要是二房那兩個,我可不應。」
衛啟渢垂斂眼眸。
衛老太太繼續道:「你四弟都比你先定下,我看你還想上進幾年才肯娶媳婦。我前陣子跟你母親一道選了幾家中意的,都是門庭煊赫、家法齊整的巨室閥閱,回頭讓你母親治酒請那幾家女眷過來,你也暗裡相看相看,有合意的,便趕緊定下。總是在外奔忙,無人打理中饋可不好。」
衛啟濯見堂兄不出聲,目光一動,步至他身側,笑道:「祖母與二哥說話,二哥緣何不語?」
衛啟渢輕輕籲氣,對衛老太太笑道:「孫兒知曉了。孫兒今日心緒欠佳,祖母見諒。」
衛啟濯又笑道:「我忽然想起,我婚事得定,二哥是不是應當對我道一句恭喜?」
衛啟渢默了片時,回頭恭賀了堂弟定親之喜,跟著與長輩存候一回,行禮告退。
衛啟濯瞥了堂兄的背影一眼,微微蹙眉。他有時候實在看不懂這個堂兄的心思。
他在聊城時親眼看到他私會溫錦,那時候才知道衛啟渢原來和溫家小姐有首尾。後來他回到自己的殼子裡之後,衛啟渢就總跟他較勁,搶著在蕭槿跟蕭家三房其餘人面前賣好。前陣子還出了墮馬那一出,他至今都懷疑那道士是得了衛啟渢的授意,否則哪有這樣巧的事,三條全合在蕭槿身上?
眼下衛啟渢聽說他要定親了,又似乎一副心神恍惚的模樣。衛啟濯忍不住要懷疑堂兄是不是移情別戀看上了蕭槿,但若真是如此,依著他堂兄那稟性,勢必會跳出來跟他搶,可眼下看來,衛啟渢顯然是沒有爭奪的意思的。
衛啟濯思想半日,仍舊沒有頭緒,便暫且將此事丟開。橫豎不論如何,他都不懼衛啟渢。
衛啟渢從祖母那裡出來後,在外頭立著吹了好一會兒冷風,身子微微戰慄。丹青要為他披一件貂鼠皮大氅遮寒,卻被他陰著臉一把揮開。
丹青回頭與幾個小廝面面相覷,一時間都是不知所措。少爺素來脾性溫和,今兒這是怎麼了?
衛啟渢對著遠方天幕僵立了不知多久,忽而冷聲道:「不要跟來。」說話間便大步往外去。
衛家宅邸西南邊有一處佔地頗大的馬房。衛啟渢到了馬房門首後,命人牽了他的馬來。他接過韁繩後便徑直翻身上馬,一徑縱馬奔到了大門處,幾個門童見狀一驚,尚未及回神就聽二少爺冷冷喝了一聲「開門」,當下也不敢遲疑,忙忙打開了大門。
衛啟渢一夾馬腹,馬蹄高揚,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中絕塵而去。
衛啟渢一路揚鞭策馬,穿街越巷,如天馬脫銜,追風逐電,不上兩刻就到了鎮遠侯府的大門外。
他勒馬而止,坐在馬背上喘息。
守門的門童雖不認得他,但見他衣冠華盛,也知非富即貴,當即上前詢問他身份。
衛啟渢卻並不答話。他仰頭望了一眼侯府匾額,按轡不動。
季氏送杜氏出來時,正瞧見這一幕。她上前笑問衛啟渢過來所為何事,衛啟渢垂首片刻,拱手淡笑道:「路過而已,不作打攪了。」言罷策馬而去。
季氏覺著有些莫名其妙,衛啟渢神色似乎不太對。
杜氏到了自家馬車旁,回頭望了一眼,嘆氣道:「真是沒緣分,我還沒來得及開口議親,衛家那頭就來了。」她方才聽說衛家是過來議親的之後,便沒對季氏說她其實也是來議親的。十個陸家也抵不上一個衛家,她要是季氏,也選衛家。
一旁的丫鬟素絹寬慰她幾句,跟著低聲道:「少爺如今專心舉業,太太先為姑娘籌謀婚事也是好的。」
杜氏聞聽此言,心中稍寬。不過她女兒似乎還對當年衛莊的事耿耿於懷。
衛家大房這幾日都忙著訂婚事宜。衛承勉發現兒子人逢喜事精神爽,讀書上頭也用心了許多,心中感慨果然是一物降一物。
衛啟濯讓父親選了個最近的吉日行了過定諸禮,心中這才安定了不少。
只是他覺得他舅父尹鴻給他出了個難題。
自打他母親過世之後,他就跟他舅父一家斷絕了往來,如今他舅父顯然是有心和解,但他卻幷不想理會。隻他父親覺著這麼些年過去了,也不必太過計較,這才接待了他舅父一家。
不過他發現了一件事,他表妹尹淳似乎對衛啟渢有意。而衛啟渢近來面色總是陰晴不定,瞧見他總是繞道走。
轉入二月,正是紅杏天桃,開花綻蕊的時節,衛啟濯邀了蕭槿姐弟兩個到衛家位於城北的一處莊子上游春賞玩。
他從前想跟蕭槿一道出來卻總是束手束腳,如今終於能稍稍方便一些,但總還是不敢太過明目張膽,只好連著準小舅子一道帶上。
到了地方後,他支開了蕭岑,將蕭槿領到了一大片花畦旁。
整個國公府每年開銷龐大,但進項更加驚人。爵祿俸祿實則隻佔其中一部分,地租跟房租才是大頭兒。衛家光是在京城這邊添置的莊地就有十幾處,閒置的屋宇宅地更是不可勝數,因而每年光是收租子便拿錢拿到手軟。
眼下這處莊子佔地極廣,面前這片一眼望不到頭的花海只算是個點綴。
蕭槿深深吸氣,花木香氣沁入肺腑,登時神清氣爽。
兩人席地而坐,有說有笑地閒談。只是起先還隔著一丈的距離,不消片刻,蕭槿再抬頭時,發現衛啟濯已經不知何時挪到了她身側。
她想起遴選王妃那件事,忍不住道:「你之前是不是誆我?」
上元假日過去後,皇帝的旨意頒下來時,她才知這回定的選妃年紀仍舊是十四至十七歲,實際上跟她沒有半毛錢關係。
衛啟濯大呼冤枉,幷表示她可以去跟他父親求證,末了湊到她跟前道:「我覺著興許是聖上臨時變了主意,不想縱著楚王。也興許是楚王這段時日做了什麼讓聖上不快的事,聖上便依舊照章辦事。」
蕭槿想了想,點頭道:「表哥說得好有道理。」
「那我也問你一個問題,」衛啟濯凝睇著她,「如果有一個比我長得好看的男子握著你的手跟你說心悅於你,你會不會動心?」
蕭槿搖頭:「顯然不會。」
衛啟濯卻是突然繃起臉,撲過來傾身將她壓到草地上:「你怎麼能讓別的男子握著你的手!」
蕭槿默了默,這角度果然刁鑽……不過她很快就反應了過來,嚴肅道:「我是說不會有人比你長得好看,所以這種事是不可能發生的。」
衛啟濯滿意一笑,卻幷不放開她,而是徑直俯首湊到她面前,盯著她的眼眸看了少頃,慢慢往下壓,即將觸到她嘴脣時,頓了一頓,見她雙頰暈紅,越發心跳如擂鼓,嘗試著在她嘴脣上吻了吻。
溫軟嬌嫩,妙不能言。
他心頭再度湧上那股患得患失的情緒,耳畔隱約有個人在喃喃自語,那聲音低迴悱惻,倒似是他自己。他好像是在跟誰講述著一個故事,只是那聲音太模糊,聽不清是在訴說著什麼。
衛啟濯一頓,旋丟開紛亂思緒,又接連在她嘴脣上幾番廝磨,氣息越發急促淩亂,雙手漸漸按住她肩頭,將她死死壓在身下,一面在她臉頰和嘴脣上胡亂親吻,一面抱住她,喘息道:「我們要一直在一起,永不分離。」
蕭槿被他吻得滿面酡紅,正自赧然,發覺他情緒的起伏,心中疑惑,伸手抱住他,在他後背上拍撫幾下,輕喘著問他怎麼了。
衛啟濯的心緒逐漸平復,低低道了聲無事,在她脣瓣上溫柔流連片刻,起身將她拉到懷裡緊緊擁著。
蕭槿埋頭靠在他懷裡,慢慢回抱住他。這個少年與她一路走來,相隨相伴,從今往後他們更將攜手同行,她也會盡心竭力去助他。
雖然她知道他是人生贏家,但有些事能規避終歸是要幫他規避。旁人不說,來自衛啟渢那些明槍暗箭她幾乎都知道。
衛啟渢所言非虛,溫錦根本選不上,到了諸王館沒多久,很快就被禮送回家。她一回來就聽說了衛二太太治酒的事,她豈會不知個中用意,但她一直等到擺宴的前一日也沒等到請帖。
喜鵲見自家小姐將閨房砸得一片狼藉,苦勸半晌,反被呵斥一番。
溫錦陰著臉道:「我縱然出身稍遜,但與表哥兩情相悅,怎就入不得衛家的門了?偏姑母傲得了不得,非要挑個煊赫高門的貴女。這若是她逼著表哥娶誰,我可如何是好?我可等不起了。不成,我得想個法子。」
喜鵲怯生生問:「小姐想如何?」
溫錦狠狠瞪她一眼: 「輪不著你來打聽!」
清明前後素有盪鞦韆的節俗,因而別名鞦韆節。蕭槿這日來國公府做客,被衛韶容拉去打鞦韆。她發現尹淳也在,倒是忍不住想起了一些事。
她前世嫁入衛家後,聽說衛啟濯這個舅家表妹似對衛啟渢有意,尹鴻曾想和衛家二房議親,但被衛啟渢給否了。溫錦佔有慾強得很,當年不曉得有沒有跟尹淳掐過。
蕭槿今日尚未見到衛啟濯,跟衛韶容打聽時,被她很是揶揄了幾句。
「四哥一早就入宮去了,」衛韶容坐在鞦韆上微微搖晃,「來傳口諭的公公說沒準兒是大好事,也不知是去作甚。」
蕭槿下意識搜尋了前世這段記憶,跟著輕舒了口氣。
於他而言,興許還真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