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溫錦一聲「表哥」尚未出口,就生生頓住。
她萬沒想到,她身後站著的人竟是鬱勳。
鬱勛在瞧見她面容時,一楞之下,面上隱現驚喜之色。
「你來此作甚!」溫錦衝口而出,怒目而視。
鬱勳趕忙打恭道:「姑娘莫怪,在下途經此處而已,這就離開。」言訖,回身欲走時,一扭頭就撞見了領著四個丫鬟過來的衛啟渢與衛韶容。
溫錦完全怔住。
衛啟渢到得近前後,止步驚異道:「表妹這是……」
溫錦接連遭逢意外,一時慌了,語無倫次道:「表哥不是那樣的……他剛過來,我也不知道……他說他……」
衛韶容原就不喜溫錦,怔愣之後便攢眉道:「表姐,這裡不是淮安侯府,表姐行事可否審慎一些?這都將近掌燈時分了,表姐獨自跑來藏春塢這邊作甚?」
鬱勳也是窘迫得很,他今日本是受邀來國公府這邊做客的,方才欲往東淨去,卻被引路的小廝帶到了這裡。他掃了一眼身邊小廝,本想跟衛啟渢等人解釋幾句,但瞧見衛啟渢兄妹兩個的反應,覺著越解釋越糟,只好客套幾句,訕訕作辭。
他離開前,本還不放心溫錦,回頭睃了她一眼,卻見溫錦憤憤瞪他一眼,那目光裡竟滿是嫌惡。鬱勛心裡一堵,旋又見溫錦一臉委屈地望向衛啟渢,一時沉了臉,掣身便走。
他原就是誤打誤撞轉到這裡來的,瞧見曲廊裡的背影肖似溫錦,便走上前來瞧瞧,誰曉得平日裡瞧著嬌憨嫻靜的溫錦卻原是這般模樣,果然情急之下顯露真性情。
鬱勛心下冷笑,她不就是覺著衛家比鬱家顯赫麼?真是勢利。
鬱勛走後,溫錦急著跟衛啟渢解釋,但衛啟渢仿似已經忘了他是來赴約的,帶著衛韶容來挖了竹筍,交代溫錦早些回去,跟著便掇轉身離開了。
溫錦在原地呆愣楞僵立了許久。
這跟她想的完全不一樣。她今日是做好了兩手佈置的,一頭將衛啟渢引到此處,然後另一頭使人去將衛承劭跟太夫人叫來,讓衛承劭瞧見她跟衛啟渢在此間私會。
她不會將傅氏叫來,傅氏瞧不上她,縱然撞見也多半會想著幫兒子遮掩,但衛承劭不同,衛承劭宦海浮沉多年,首先就要考量這樁事對兩家的影響。太夫人更會比傅氏想得多,沒準兒順勢就成全了她跟表哥了。這是她思量了許久才想出來的,自認為算得上天衣無縫。
但未曾想,先過來的是鬱勛,表哥來是來了,卻是帶著衛韶容一起。這是為哪般?
溫錦想起她還派了丫頭去引衛承劭和太夫人,悚然一驚,趕忙跑去尋人。
衛韶容與兄長走出一段路後,忍不住道:「哥哥,我怎麼覺著表姐跟那鬱家公子有染?要不怎麼那樣巧,在這麼個僻靜的地方撞見?況且,又是這個時辰……」
衛啟渢輕嘆道:「沒有確鑿佐證,不好說,妹妹且不要說出去。」
衛韶容望瞭望身邊跟著的四個丫頭,倏而笑道:「知道了,我不說。」我不說,自有旁人說。
衛啟渢送走衛韶容後,披了件披風,一路踏著夕照來到臥雲亭立了迂久。
他騁目遠望,目光空洞,仿似是透過眼前落日圖景看向更遠的遠方。
不一時,暝色漸起,他緊了緊披風繫帶,抬手間又瞧見了手上那枚戒指。
衛啟渢的指尖在戒指上摩挲片刻,嘴角漾起一抹溫柔的笑,少頃又消弭無蹤。
「如果可以提前就好了,」衛啟渢喃喃自語,「等我騰出手,我就可以專心去……」
他說話間聽見有腳步聲靠近,語聲驟頓,轉頭一看,發現是尹淳帶著幾個丫頭朝這邊走來。
尹淳朝他行了禮,含笑與他寒暄,但衛啟渢目下無心應付她,還了禮就大步離去。
衛啟濯遠遠瞧見這一幕,提步上前截住衛啟渢的去路。
「二哥邇來心緒不寧,」衛啟濯笑道,「不曉得是為哪般?」
衛啟渢神色陰沉半晌,復又笑道:「多謝四弟關切,我不過是為著近來的戰事煩鬱而已。」
「二哥果然胸懷天下。不過二哥是不是也該想一想自家的終身大事了,」衛啟濯朝著遠處的尹淳掃了一眼,「二哥不喜我表妹?」
衛啟渢瞧見他那一副悠悠從容的模樣就覺一股火氣往上竄,似笑不笑道:「四弟明知故問?」
「那二哥一定另有心儀之人了,否則也不會一直不成婚,不如說說是哪家姑娘?」衛啟濯見堂兄轉頭要走,伸手攔住,「二哥何故躲閃?」
衛啟渢不發一言,沉容抽身便走。
衛啟濯望著衛啟渢的背影,冷冷一笑。
衛啟渢幷沒有多麼喜歡溫錦,若真是喜歡,也不至於三年過去了還是沒有迎娶她的意思。不論他這個堂兄是否真對蕭槿有什麼不可告人的意圖,他都要回擊了,否則這個堂兄恐怕會變本加厲地給他找麻煩。
晚夕,蘭玉坐在房中做針黹時,瞧見衛啟泓突然而至,正預備起身見禮,卻不防他倏地疾步上前,一把將她拽到床上,按在身下:「你說,我真不如衛啟濯麼?我有那麼沒用麼?!」
蘭玉不知所措,縮著肩膀道:「少爺在說什麼……」
衛啟泓陰惻惻盯她俄頃,惡狠狠撕開她的衣襟,一把分開她雙腿,伸手要去解自己腰帶時,對上小妾驚恐的眼神,又忽覺索然無味,當即翻身下床,坐到桌前喘息。
今日他在酒樓與人酬酢時,有人將兩張紙交於他,說是可助他平步青雲,他拿過一看,發現竟是應對大同之危的對策,上頭還附有一張鬼畫符一樣的簡圖,他辨認了許久才勉強認出是九邊佈防圖。
他問來人這是哪裡來的,但來人不肯透露。他歸家後仔細看了那兩張紙上的內容,發覺寫的幷不完整,都是些東鱗西爪的散碎記錄,像是倉促之間摘下來的,且那張圖也走樣得厲害。
他正自疑惑時,衛啟濯尋過來,徑直問起今日可有人給過他什麼東西。他素來與這個弟弟不和,本不欲多言,但衛啟濯言語之間表示他昨晚寫的奏本被人翻動過,他懷疑是被人剽竊了。
衛啟泓當時就惱了,質問他東西被人動了怎就想到跑來問他了,衛啟濯笑吟吟道:「因為大哥容易被人利用啊。」
衛啟泓一口氣梗在嗓子眼。
衛啟濯見他憋著氣不出聲,拍拍他道:「大哥若是收到什麼東西,還是燒了的好,我寫的只是個草稿,何況那剽竊之人也是倉皇之下摘錄的,大哥根本看不懂,回頭若是呈上去被陛下知曉了,說大了可是欺君之罪。不過最要緊的是,大哥若是用了我的東西去獻好,那可就是承認不如我了。」
前頭的話對衛啟泓而言還不算什麼,最後那句簡直是直戳要害,衛啟泓無論如何也不會願意輸給這個他一直認為不如他的弟弟。
衛啟泓聽了這樣一席話還有什麼不明白的,他忽然覺得那個策劃剽竊的人簡直是在侮辱他,當即就把那兩張紙燒了。只是到底怘憤難平,想轉來小妾這裡發洩一二,臨了卻又失了興致。
上回那個粉頭的事是他籌謀的,他知曉衛啟渢與衛啟濯兩個暗地裡不和,想利用那件事挑動兩人廝鬥起來,卻不曾想沒能成功。
衛啟泓覺得衛啟濯如今的日子比他滋潤多了,每日不過讀書遊玩而已,又得了那麼個豐姿嬌嫵的未婚妻,回頭若再中了狀元,那可真正是春風得意了。
衛啟泓嘴角劃過一抹譏誚的笑。衛啟濯哪會有什麼鼎元之分,狀元豈是好考的。且父親再是偏愛他,他也是次嫡,越不過他這個嫡長子,除非父親想廢長立幼。
想到廢長立幼,衛啟泓攥了攥手。其實他一直懷疑衛啟濯跟他不是同胞兄弟,只是他沒尋見證據而已。
溫錦回到淮安侯府後,連著半月都未曾出門。她那日安排去引太夫人和衛承劭的丫頭莫名其妙失蹤了,兼且想到衛啟渢帶著衛韶容過來,她仔細思量之下深覺惶恐。
表哥這段時日很有些不對頭,她回想起來,總覺得他眉宇之間有一股陰鬱之氣。她幾乎都要懷疑鬱勛是她表哥引過去的,但表哥怎麼會害她呢,他是她青梅竹馬的表哥,他為了她至今不娶。
溫錦最後想想還是覺得那日的事不過是巧合,後頭見沒出什麼事,也就漸漸放下心來,將此事丟開,預備再做籌謀。
轉入六月,暑氣漸盛。蕭槿知衛啟濯如今在家塾裡都是一坐一整天,擔心他悶得中暑,於是時不時地去給他送一些新鮮的時令瓜果幷冰鎮牛乳、冰鎮酸梅湯之類,衛啟濯對此十分欣慰。
衛啟濯在家塾這邊有一間單獨的廂房供他休憩,蕭槿每回來給他送東西,他都要拉著她在這裡坐下來一起吃。
這日,兩人如往常一樣相對而食。衛啟濯接過蕭槿遞來的一杯牛乳,起身為她也倒了一杯,想了想,抬頭問她為何每日都讓他喝牛乳。
蕭槿喝了口牛乳,噙笑解釋道:「因為牛乳有助於長身體,還可以讓你才思敏捷……」
「長身體,哪裡都能長麼?」
蕭槿一口牛乳嗆在喉嚨裡。
衛啟濯起身上前給她拍背,又掏出汗巾給她揩嘴:「我哪裡說得不對?」
蕭槿沉默了一下,道:「你想長哪裡?」
「不是想長哪裡,我是覺得我頭髮長得有點快,我擔心我天天喝牛乳,會讓它們長得更快。」
蕭槿扶額:「這個不必擔心,喝牛乳對長頭髮沒什麼幫助。」她見他笑個不住,正想著她是不是被調戲了,就覺身子一輕。
衛啟濯將蕭槿抱起來,自己坐到了她的位置上,讓她側著身子坐到他腿上,單手搭在他脖頸上。坐姿曖昧,蕭槿瞬間紅了臉,卻因為離他的敏感部位很近,不敢亂動。
「過陣子我預備給我二哥準備一份大禮,」衛啟濯湊到蕭槿耳畔,「你等著看戲。」說著話就將奏本被剽竊一事講了講。
皇帝那回看了他的奏本後,嗟嘆不已,覺著他的想法可行,與幾個近臣商議一番,採納了他的諫言。如今三月過去,戰局逐漸明朗,蒙古那邊已呈疲敝之勢。皇帝這些時日對衛啟濯賞賜不斷,又幾度在群臣面前誇獎衛承勉教子有方。
蕭槿暗想,衛啟濯往後入了官場,大約會升官升得更快。不過她之前不知道剽竊一事。她詢問衛啟濯怎知是衛啟渢幹的,衛啟濯在她腰間一攬,道:「因為此事一旦成了,對他裨益最大。既能挑動我跟大哥卯上,又能毀掉我進言的機會。何況,我在事後也查過了。」
蕭槿好奇道:「那表哥預備如何?」
「你親我一口我就告訴你。」他說著話指了指自己的嘴脣。
蕭槿低了低頭,微紅著臉扶住他的肩膀湊上去嘗試著吻了吻。
衛啟濯猶嫌不夠,又摟住她狠狠親了一口,才在她耳畔如此這般低語一陣,捏捏她的鼻尖道:「你說我這主意好不好?」
蕭槿忖量一回,嗟嘆道:「簡直不能更好。」旋笑著拍拍他肩膀,「希望你二哥喜歡這份禮。」
不論此事能不能成,都算是天道好輪迴了。只是不知衛啟渢前世坑她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會有以其之道還施彼身的那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