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蕭槿正坐在榻上給衛啟濯做護膝,聽到外面一陣擾攘,問丫頭喜兒出了何事,喜兒出去看了一回,回來稟報導:「二房那頭的二少爺醉了酒,跑來找少爺。」
蕭槿好笑道:「找少爺?找少爺作甚?」
喜兒道:「說是要找少爺一起……作詩填詞,再飲三百鬥。」說話間禁不住抿脣笑道, 「奴婢還是頭一回見人喝大了尋人作詩的。二少爺平日裡瞧著斯斯文文的,誰想到也會有撒酒瘋的時候。」心裡又道,看不出二少爺居然跟四少爺這樣要好,醉了酒還來找四少爺。
蕭槿心道衛啟渢就是典型的披著人皮不幹人事的,那張皮囊不知騙了多少人。
她也沒當回事,吩咐喜兒去尋幾個小廝將衛啟渢拉出去,低頭繼續手頭針黹活計。
喜兒應是出去。
過了約莫一盞茶的工夫,外頭嘈雜依舊未歇。喜兒回來報說衛啟渢不肯走,眾人不敢硬拽,眼下外頭正僵持著。
蕭槿連頭也沒抬:「拖也拖出去。等會兒少爺就回了,我還要跟少爺好好吃頓飯,別擾了我們的興。跟那幫小廝說,要是不能把二少爺趕出去,我就把他們趕出去。」
喜兒一愣,躬身應是。
蕭槿又等了片刻,外頭終於安靜下來。
她即刻便將此事丟開,仔細端詳了自己手裡的半成品,覺得尚算滿意,看看時辰,估摸著衛啟濯應當快回了,將針頭綫腦收起,吩咐丫頭準備擺飯。
衛啟濯今日公務繁忙,耽擱了些工夫,打衙門裡出來時已是晚霞漫天了。
他覺得轎裡悶,便沒乘轎,徒步往皇城東邊的東安門方向去。
路上迎面遇見袁泰的轎子,他面上也無甚波動,只是立在道旁等著對方過去。
國朝定製,職官一至三品,乘轎用青縵,間金飾銀螭綉帶,以四人舁之。袁泰高居宰輔之位,所乘車轎自是最高規制。
袁泰從前方即輔弼之位時,一直謹小慎微,如今當權十年,被人捧慣了,漸漸也端起了權臣的架子,只是在平日裡的車輿衣冠上幷不如何外露而已。眼下掀起簾子瞧見衛啟濯,見他神容淡淡,面上不見多少恭敬之色,心下難免有些不悅,漸漸攢眉。
他總覺得衛啟濯身上始終不見那種中小官吏該有的卑微自覺,從前他還是從六品翰林院修撰時,瞧見他也是這般,不熱絡也不失禮,讓他雖則不快卻又挑不出毛病。
袁泰原本以為衛啟濯這股驕貴是來源於他的出身,但後來仔細觀察幾回又覺不是。袁泰因而越發覺著這人太狂了些。
衛啟濯以為袁泰會徑直打他面前過去,誰知他竟停了轎下來與他寒暄起來。衛啟濯惦記著回去跟蕭槿一道用膳,心中不耐,但面上幷不顯露。
等袁泰終於寒暄罷,衛啟濯笑道:「大人若得餘暇,不若來捨下一坐,下官歡迎之至。」
袁泰也笑道:「家中孫兒與衛大人三度爭持,衛大人能不計前嫌,倒令老拙慚愧。可巧家中孫女兒年及婚期,回頭說不得還能做個四門親家,將來袁、衛兩家也能多多走動。」
衛啟濯一頓,袁泰難道有跟蕭家做親的意思?
袁泰卻是沒多做解釋,又跟衛啟濯客套幾句,乘轎離開。
衛啟濯立著思量少頃,上轎回府。
他剛入昭文苑,就聽明路跟他說了衛啟渢跑來撒酒瘋的事,當下步子一頓,回頭道:「少奶奶如何處置的?」
明路答道:「少奶奶直接讓幾個小廝將人趕了出去,根本沒露面。小的聽少奶奶身邊丫頭那意思,少奶奶當時正專心給少爺做護膝,忽被二少爺羅唣,很有些不耐。」
衛啟濯不禁揚了揚嘴角,又斂了笑:「你說二哥找我作詩?」
明路點頭;「是的少爺。」
衛啟濯交代明路跟蕭槿說稍等片刻,掣身便往二房去。
衛啟渢方才幾乎是被一眾家下人等抬回來的。他吐了好一會兒才消停下來,正被傅氏勸著喝幾口醒酒湯時,衛啟濯就尋了過來。
衛啟濯問候了衛啟渢幾句,跟著笑道:「聽聞二哥要找我作詩,我連屋都沒進就急慌慌趕過來了。二哥打算怎麼個比試法?」
傅氏這頭一團亂,見他在一旁說風涼話,咬牙暗瞪他一眼。她正要張口讓衛啟濯離開,就聽自己兒子忽然開口道:「四弟且坐下,我與你慢講。」又轉頭讓傅氏等人先出去。
傅氏起先不肯,後頭見兒子面色陰沉下來,不想再起爭端,便領著下人出去了。
衛啟渢是暈乎乎靠在榻上的,而衛啟濯是立著的,他很不喜歡被衛啟濯這樣俯視,這會勾起他前世許多不愉快的回憶,雖然他眼下還有些不清醒,但那種被壓制的感覺總是揮之不去。
衛啟渢頂著頭暈目眩的不適,強撐著站起。
他盯著立在對面的堂弟,驀地笑道:「你和槿槿置氣了是不是?」
「二哥的消息真是靈通,但我得告訴二哥,我們那根本不算置氣,」衛啟濯目似淬霜,「二哥跑來昭文苑這邊,是想藉著撒酒瘋來揩啾啾的油麼?」
衛啟渢酒勁未過,說話有些不清:「我不過是想去見她一面……再就是,她原本就是我的妻子,只是陰差陽錯之下才錯過了。」
衛啟濯不知為何,聽了他這話十分想笑。
「只是她到底還是不肯見我,」衛啟渢頽喪一笑,「我得提醒你一句,她雖然嘴上說不喜歡我,但十年下來終歸是有情分在的,只是她不自知而已。再有就是,她雖有往生記憶,但並不完整,你又不記得前世事,你認為你憑什麼鬥得過我?」
衛啟濯笑出了聲:「我縱然不記得往生事也照樣壓你一頭,難道記得前生事,腦子就能更管用一些麼?何況啾啾記得大部分,這也就夠了。至於你說她對你有情分雲雲,她若真是對你存有什麼情分,不管自知不自知,總是要有所表露的,但你瞧她像是對你有情分的樣子麼?我覺得這種挑撥離間的話,二哥往後還是少說的好,否則說一次我打你一次。」衛啟濯話音未落就一腳將衛啟渢踹翻在地。
衛啟渢醉酒頭暈,一時間爬不起來,卻是止不住地冷笑:「娶了自己嫂子還理直氣壯。她不記得自己前世的死因,但是我記得,就憑著這一點,我們也不會斷了乾系。」
「啾啾現在就跟你沒有乾系,何況,」衛啟濯淡漠掃他一眼,「屆時我跟啾啾說不得都會想起來。」
「是麼?」
「我們看著便是,」衛啟濯說話間想起阮姝的事,微微一笑,「二哥還是先等著成婚的好。」
衛啟渢目光一寒,神色略帶幾分詭譎:「這個不必四弟操心。」
蕭槿聽說衛啟濯一回來便去找衛啟渢作詩去了,有些哭笑不得。她等了約莫兩刻鐘,才見衛啟濯回返。
衛啟濯今日心情似乎格外好,用膳時也是滿面帶笑的,蕭槿不由道:「前幾日還霜打的茄子一樣萎靡不振,今兒這是怎麼了?」
「我想通了,」衛啟濯用公筷給蕭槿夾了幾塊清蒸鱸魚,「心裡好受多了。」
縱然蕭槿真是對他感情不如何深厚那又如何,她總會慢慢愛上他。她能從對他全不在意到喜歡上他,就證明她愛上他只是個時候早晚的問題,橫竪她也跑不掉。他要什麼有什麼,每日勾一勾她,再多令她動容幾次,不信她不能更喜歡他一些。
蕭槿問他想通甚麼了,他也不說,隻跟她商議明日出遊的事。明天他休沐,想帶她往西郊走一遭。蕭槿許久未出門,自然也願出去走走,便點頭應下。
晚間就寢時,蕭槿等得幾乎快睡著了才見衛啟濯沐浴罷回來。
她今日很有些睏倦,正想跟他商量今晚別折騰了,就覺他晃了晃她。
「我方才磕了一下,好疼,」衛啟濯將手臂伸到她嘴邊,「幫我吹吹。」
蕭槿睜眼一看,見他手肘上隻泛起一小片紅,沉默一下,低頭吹了吹,跟著他又說被蚊子叮了個包,抓破了,仍舊讓她吹。蕭槿一一照做後,就被他一把帶到懷裡,清幽梔子香氣盈滿鼻端。
衛啟濯又讓她將手搭在他腰上,再將臉貼在他懷裡,並告訴她往後每晚都這麼睡。
他的寢衣絲滑柔軟,肌膚緊實潤澤,抱在懷裡手感十分好,蕭槿緊貼著他的身體還能感受到他勻稱的腹肌,睜開眼又正對上他胸前兩點茱萸,一時臉頰滾燙,連耳根子也熱起來,想退出他懷抱,但他擱在她腰間的手一緊,又將她按了回去。
蕭槿將腦袋埋在他懷裡時,不知為何,總覺得這回感覺有些不一樣。
衛啟濯打算先試試這種隻勾不做的法子,不然蕭槿總是被動,如此下去,她對他的感情很難有大的進展。隻他忍著不做實是難受,只好挑個話頭轉移注意。
他跟蕭槿說起了阮姝的事,表示在她跟他講過阮姝的不尋常後,他便使人去暗中查了查,但查不出具體的,只知道阮家似乎總悄悄找一個醫婆給阮姝看診。
蕭槿蹙眉,這就跟衛韶容打探來的狀況不吻合了,難道阮姝其實有隱疾?
思及此,她禁不住笑了笑,衛啟渢前世就是騙婚的,今生要是也遇上一個騙婚的,可以說很配了。
翌日,蕭槿睜眼醒來時,發現衛啟濯竟還睡著。他每日都比她起得早,今日這會兒還沒醒,她倒有些意外。
她伸手推他叫他起床,衛啟濯竟一個翻身,準確無誤地將她壓在下面,嘴裡含混道:「再睡會兒,晚些出來也不打緊。」
蕭槿漲紅著臉讓他先下來,但他反而將頭往她頸窩處埋了埋,迷糊道:「素日疲乏,今日得閒,啾啾讓我多睡會兒。」
蕭槿聽著他這近似委屈的語氣,心裡一陣柔軟,隻總覺這傢夥賴床是在撒嬌求撫摸。她伸手在他背上拍撫幾下,禁不住想,這要是擱在前世,打死她也不相信惡毒上司還會撒嬌。
因著衛啟濯的賴床,兩人出門時,已是日上三竿。
西郊山多寺多,兩人轉悠一圈,決定去萬壽寺進香,順道歇息一下。
蕭槿見衛啟濯進香時口中念念有詞,等一道出了大殿,低聲問他方才是不是在求子。衛啟濯搖頭道:「不是。」
蕭槿略覺意外,正想問問他許的什麼願,轉頭就瞧見了阮姝和胡氏。
蕭槿跟阮家母女幷不熟,兩廂敘禮之後,便作了辭。
她跟衛啟濯預備往寺廟的客堂裡坐一坐,忽見山門外衝進來一群手執快刀、鐵尺、金剛圈的悍匪,一入內便直朝這邊湧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