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第130章

蕭槿望著眼前波蕩的河面,湊過來悄聲詢問衛啟濯:「你說咱們眼下該怎麼辦?」

他們身邊隨行的家下人會不會水她不知道,反正她是不大想救蕭枎。

當年本就是蕭枎害得衛莊落水的,後頭大約又是因著害怕衛莊將她騙錢又闖禍的事說出去,便見死不救,扭頭跑了。如若蕭枎當時及時叫人來救,就不會耽擱時間,衛莊很可能就不會死。

非故意殺人也是殺人,何況蕭枎的情節嚴重,賠衛莊一條命也沒毛病--不過蕭槿覺得,蕭枎在跑走時應當就想到衛莊很可能活不了了,往惡劣處想一想,興許她就是想讓衛莊死呢,這樣她騙錢的事就成了永遠的祕密,也不會有人知道她害衛莊落水的事,畢竟她明知道衛莊不會泅水,還將他扔下。

事實上,這些只有衛莊與蕭枎才知道的事,前世也確實隨著衛莊的死掩蓋了起來,今生若非衛啟濯的魂靈入駐了衛莊的殼子幷繼承了衛莊的記憶,也將如前世那樣被塵封起來。眾人都會認為衛莊是意外落水的,至多唏噓一下世事無常。

蕭槿有時候回想起來,覺得大約今生的許多事都是往生事的訂正。只是再訂正,人命沒了終歸是回不來了。

血債血償,這是古理。

馮氏見這夫妻兩個嘀嘀咕咕的,急得眼前陣陣發黑:「你們快些幫忙想想法子啊!時候不等人,三姐兒都快沉下去了!」

蕭槿心中冷笑,當年你女兒要是也能想到時候不等人,衛莊就不會枉死。

「我們都不會水,我們隨行的下人也都不會水,」衛啟濯終於出聲,「四夫人不如去問問岸邊其他人。」

馮氏一噎,她總覺得衛啟濯的態度有點奇怪,蕭槿也是。

馮氏正六神無主之際,忽聞人群中有人大呼他會水,可以下去救人。馮氏一喜,轉頭看時,卻見是一個布衣短褐的腳伕,忽然想到了什麼,神色僵硬。

下水救人自然是有身體接觸的,而且還是摟抱這樣的姿勢,對方還是個腳伕,如此一來豈不是……

然而聽著女兒越來越無力的呼喊,馮氏兩邊不是,沒了張主。

衛啟濯正與蕭槿低語,目光掃略時忽然瞥見一抹熟悉的人影,當下跟蕭槿道了句「稍等」,一頭扎入了人叢。

蕭槿心下好奇,目光一直追隨著他,爭奈岸邊人多,她一個晃神,他就不見了。

不一時,衛啟濯硬生生拽了一個人疾步而來。蕭槿偏頭一看,發覺竟是衛啟渢。

「我記得二哥是會泅水的,」衛啟濯將衛啟渢拉到了馮氏面前,「四夫人看,可容我二哥下水救人?」

馮氏立等鬆了口氣,連連點頭:「甚好甚好,那二公子……」

「四弟怕是記錯了,我倒記得四弟是會水的,」衛啟渢打斷馮氏的話,一把揮開衛啟濯,目光凜冽,「四弟怎不下去救人?」

「二哥如何知道我會水?倒是二哥會水的事,府中上下知曉的人不在少數,」衛啟濯指了指河中已經撲騰不動的蕭枎,「二哥當真見死不救?二哥又未曾娶妻,這個時候了,就不要在意什麼男女之防了。」

蕭槿瞧著衛啟渢那黑比鍋底的臉,心中暗笑衛啟濯真是專業給衛啟渢添堵。

這廂還在爭執,方才那個腳伕已經等不及,「撲通」一聲跳入了水中。

長年做苦力的人自然體力好,雖則蕭枎在瀕臨溺水時不斷亂扯亂拽,但那腳伕還是很輕易地將人給拖了上來。

上岸後,他見馮氏等人也不知如何對落水之人進行施救,便索性好人做到底,在眾目睽睽之下幫蕭枎摳出了口鼻和耳中的異物,又扯拽著蕭枎的身子顛過來倒過去地折騰半晌,拍拍手:「好了,先等著看她會不會醒轉。」

四下一靜。

一個世家小姐,還是未嫁之身,本就婚事艱難了,如今又被人當眾這樣貼身摟抱拉扯,雖是事急從權,但怕是往後做填房也沒人要了。

她將來要麼嫁給這個腳伕,要麼就做一輩子老姑娘。

蕭槿轉頭見那腳伕暗暗搓手,猜測他此番大約也是故意的,畢竟蕭枎看著就是個富戶小姐,若是能賴上,做個倒插門女婿,可比做苦力強多了。

馮氏的臉都綠了,趕緊命人將蕭枎抬回馬車上,轉身想走,卻被那腳伕攔住。對方自稱自小生長在水濱,對溺水者的照料很有一套,而蕭枎眼下狀況尚不穩定,所以他希望能跟馮氏等人回府去。

馮氏知這是要賴上他們的趨勢,滿面豬肝色,揮手命幾個婆子攔住他,轉頭匆匆去了。

衛啟渢回首看向蕭槿。

他今日出門純屬散心,但沒想到還能遇見蕭槿,雖然是這樣的碰面。

他看著蕭槿,蕭槿看著衛啟濯。

蕭槿小聲問:「你方才在想什麼呢?我看你一直不說話,還以為你在琢磨什麼壞主意呢。」

「我就是想看看,」衛啟濯掠視眼前仍舊微微波蕩的河水,「順其自然會如何。」

那腳伕從圍觀路人的議論中得知蕭枎是鎮遠侯府四房的小姐,當下追了過去。

蕭槿見人群漸漸散去,正要拉了衛啟濯往回走,就聽衛啟渢忽而開言道:「弟妹不去看看三姑娘麼?」

「三姐如今需要休養,我去作甚,」蕭槿搭了衛啟渢一眼,「二伯是不是管得太寬了點?」

衛啟渢笑道:「不過一問而已,弟妹不會因此便著惱了吧?」

蕭槿正要再行開言,卻被衛啟濯暗暗捏了捏手指。她轉頭對上衛啟濯的目光,知他大約是不想看到她跟衛啟渢說話,遂朝他點了點頭,回身拉著他離開。

衛啟渢盯著蕭槿與衛啟濯相牽的手,眸中暗潮遽起。

他完全無法想到蕭槿還會有主動牽人手的時候,何況還是在外頭,雖然大晚上不顯眼。

兩日之後,蕭槿聽前來看望她的季氏說,蕭枎自打那日被救上來之後,就彷彿被惡鬼纏身了一樣,連飯也不吃,瘋瘋癲癲的,嘴裡喃喃吶吶地說著什麼「不是我害死你的」,找了幾個大夫來看都無濟於事,蕭定本就因著這個女兒鬧心不已,如今更是煩躁,兼且因為蕭枎是在中元節那日落水的,所以他斷定她身上帶著邪祟,乾脆命人將她關了起來,打算尋個道士來驅邪。

蕭槿倒是知道蕭枎在喊什麼,但問題是,前世的蕭枎即便是看到衛莊被她害死了,也照樣該吃吃該喝喝,幷沒有什麼異常。不過,她倒是有點不明白蕭枎這是做賊心虛以至於出現了幻覺,還是真的瞧見了衛莊的冤魂。

「她如今這般,原先說要娶她續弦的那戶人家也來退婚了,」季氏道,「倒是那個救了她的腳伕願意娶她,但你四叔跟四嬸怎會願意招這麼個女婿來,頭先本想使幾兩銀子打發了他,可未曾想對方竟是不肯。落後你四叔便乾脆著小廝將人亂棒打了出去。」

季氏見蕭槿面上無甚表情,道:「我怎麼覺著,你跟你三姐的仇格外大,你從前不是跟你四姐也不對付麼?但如今好似也沒幼時那些齟齬了,為何跟你三姐的仇延續至今?我也沒見你們有什麼大的爭執。」

蕭槿攤手:「母親也不是不知道,我要是看一個人不順眼,是很難改觀的,四姐可比三姐明理多了。」

季氏也很是不喜那個三侄女兒,只是覺得女兒在蕭枎這件事上似乎顯得格外冷情。

「好,不說你三姐四姐,」季氏輕聲一嘆,「你說你總也懷不上孩子可如何是好。」

蕭槿低了低頭。

她現在也有點懷疑人生,但衛啟濯倒是一直抱著順其自然的態度,尤其是打宋氏母子那裡回來,她就總覺得他好像越發不急了。

思及此,她又忍不住想,衛啟濯在蕭枎這件事上的態度好像有些奇怪,他那日沒有救蕭枎的意思,也沒有火上澆油的意思,他似乎是在等著什麼。而她猜測,他這種反常的態度,很可能跟之前他所說的衛莊在夢裡跟他說的話有關係。

七月十八,三堂會審。

蕭槿雖則知道衛啟濯應當是已經想好了應對之策,但仍是免不了為他懸著一顆心。

日晡時分,蕭槿正等得心焦,聞聽衛啟濯回了,迎出去時想問問今日結果如何,就聽他道:「我適才回來時遇見了侯府四老爺,他不知從何處聽說了我與白雲觀的守真道長相識的事,求我幫忙引薦,他說蕭枎如今仍舊不肯用飯,連水也不進了,還總砸東西,他瞧著都瘮得慌。」

「她走到這一步也是自己做的孽,你尋個藉口推了就好。」

「我沒有推掉。」

蕭槿一怔:「為何?」

衛啟濯不答反問:「啾啾願不願意隨我去一趟侯府看看蕭枎?」

蕭槿詫異端視他幾眼,點頭道好。

雖然她不知道他緣何要去看蕭枎,但他提出來了,她就願意隨著他。

兩人更衣後簡單拾掇一番,乘馬車趕到了鎮遠侯府。

馮氏為著蕭枎這個女兒簡直操碎了心,如今她又變成了這副模樣,馮氏更是整日以淚洗面。她預備將蕭槿引去蕭枎院子時,見衛啟濯提步也要跟去,有些尷尬,委婉地表示讓他姑且迴避一下。

衛啟濯徑直道:「今時不同往日,我聽說三姑娘如今腦子不清楚,我不放心,怕她傷著啾啾。」

馮氏張了張嘴,竟是一個字都不能回駁。

蕭槿如今身份金貴得很,衛啟濯又疼她疼得眼珠子一樣,萬一真是一個不防讓蕭槿傷著嚇著,她縱是長輩也擔待不起。

馮氏遲疑一下,只好應了。

蕭槿見到蕭枎之時,真正是驚住了。

才三日不見,蕭枎竟然已經不成人形,面容憔悴枯槁,雙目空洞無神,言語癲蹶狂謬,說不是中了邪都沒人信。

蕭槿無法想像當年光彩照人、自稱聊城第一美人的蕭枎會跟眼前這個是一個人。

蕭枎原本看到蕭槿時,尚無甚反應,但衛啟濯甫一現身,她就驚叫一聲,大呼道:「衛莊你怎麼還不走!我說了,我不是有意害你的!你不要纏著我!我當時不過是太害怕了才跑的!再說了,你那會兒不是沒死麼……」

馮氏等人嚇了一跳,使人上去仔細看著蕭枎,幷解釋說蕭枎如今看見個男子就喊衛莊,口中胡言不止。

「三姑娘見今再說這些又有何用呢,衛莊已經不在了,」衛啟濯往前踱了兩步,「三姑娘小小年紀心思便那樣歹毒,後來又能毫無愧疚地活下去,算是少見了。不過三姑娘如今若想要彌補的話,倒也幷非不可。」

蕭槿知衛啟濯說的其實是前世蕭枎害死了衛莊之後毫無愧怍的事。

蕭枎瞧見他靠近便連聲尖叫,不住後退,口中喃喃著「別過來」,又見衛啟濯忽然朝她一笑,駭得悽厲慘叫,衝到桌邊砸了碟子,拿碎瓷片瘋狂戳自己的臉:「求你不要纏著我了,我不是蕭枎……我不認識你,你看我跟蕭枎長得一點都不一樣……」

蕭槿在一旁冷眼看著。蕭枎平生最在意自己那張臉了,如今竟是親手毀了自己的容貌。

馮氏等人方才沒反應過來,及至回神,忙上去搶奪她手裡的瓷片,但蕭枎已經完全陷入了臆想,又亂踢亂打,手裡還拿著凶器,眾人不敢近身。

馮氏幾乎崩潰,正欲豁出去撲上去按住她,就聽蕭枎突然狂笑一聲,一抬頭,驚見蕭枎舉手將碎片狠狠刺入了自己的咽喉,頓時血流如注。

衛啟濯擋在蕭槿面前:「乖,不要看--咱們回吧,待在這裡也幫不上什麼忙。」

蕭槿點頭。

兩人才走出屋子,就聽身後傳來馮氏撕心裂肺的哭聲。

蕭槿看了衛啟濯一眼。

衛啟濯望著西沉的斜陽,神情難言:「你可以安息了。」

蕭槿知他是在跟誰說話,倒覺得這場景有些詭異。

她踟躕著道:「你今日怎就想起來看蕭枎的?」

「自然是,受人之託,」衛啟濯忽然沒頭沒尾地道,「那個藥引應當很快就可以配齊了。或者,沒有藥引也一樣可以湊效。」

蕭槿聞言楞了須臾,斂容看他:「莊表哥究竟在夢中與你說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