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蕭槿覺得她很有必要反思一下,為什麼別人家科甲正途出來的夫君都是吟詩填詞、調琴閱徑,到了她夫君這裡就變成了這種畫風。
蕭槿憋得滿面通紅,往一旁挪了挪,威脅道:「我警告你,現在可是大白天,外頭還有人呢,你要敢亂來,我就……」
「就如何?」
蕭槿沉默了一下:「你還真敢亂來?」
「這哪裡叫亂來,既不違法又不違背綱常倫理,只要你動靜小一些,就不會有人知道。」
蕭槿見他說得認真,倒也不敢懷疑他的誠意。但是這個處境之下……
她揉揉臉道:「那什麼,咱們……換個話頭。今晚若要待在這裡的話,是不是該先弄點吃的?我有些餓了。」
「我已命他們去打獵了,等會兒若是還不下山,我們就出去烤肉看星星。」
蕭槿聞言撫掌,笑得眉目彎彎:「好啊好啊,聽起來就很不錯!」
衛啟渢縱馬在觀中梭視了好半晌,然而始終未尋見蕭槿的身影。燃燒的屋捨已被眾人撲滅,順天府府尹許高也領著一群軍牢趕了過來。
許高將四周勘察了一番,同樣沒尋見衛啟濯與蕭槿兩個失蹤人口,但從一個小道士的口中得知,衛啟濯跟蕭槿似乎是從後門逃了出來。
許高將這個消息告訴衛啟渢時,他的神色很有些怪異。
「多謝許大人告知,大人辛苦,」衛啟渢一揖,「不知許大人可否撥出一些人手出來,去尋一尋捨弟?」
許高忙道:「不敢居功,維護京畿治安本就是在下的職責。至於找尋四公子下落,在下更是義不容辭。」
他一聽是衛家那位四公子使人來傳話便趕忙放下手頭事趕了過來。衛家的人是萬萬不能慢待的,更何況是衛承勉偏愛的那個麼子。上回袁志跟衛啟濯起了紛爭,他雖則為難,但好在那件事顯然是袁志的不是,因而不至於令他太難辦。今日這件事若是辦好了,倒是可以跟衛家賣個人情。只是那幫帶著火器的不知是哪路人,尋常人也弄不到火器。
衛啟渢與許高客套幾句,跟著道:「許大人還要善後,不如讓在下帶人去尋。捨弟下落不明,我實心下難安,家中長輩若是知曉了,想必也是焦灼,倒不如讓我也盡些綿薄之力。」
許高端量他幾眼。都道這位世家公子尊親敬長、友愛兄弟,如今看來果不其然,聽聞堂弟這邊出了事,立刻就從城西趕來城南幫忙。只是他有點懷疑這麼個文文弱弱的貴介公子能不能幹好上山找人這種事,不要回頭人沒找著,反令自己走迷在山上,或者碰見那幫歹人,出個什麼意外。
許高踟躕間,衛啟渢又以他熟悉城南地形為由,不住勸說,許高不好推辭,落後遲疑著應了下來,只是轉過頭仔細囑咐手下要警醒些,但凡有什麼狀況,就放旗花告知一聲。
衛啟渢重新坐上馬背時,騁目往後面山頭上望了一眼。他心裡覺得蕭槿應當是無事的,畢竟如果衛啟濯連這點保護她的能力都沒有的話,那也就不是衛啟濯了。只是他總要親眼看見蕭槿安然無恙才放心。
他有時候忍不住在心裡想,若是蕭槿哪一日遇到難處,衛啟濯又不能幫她,她會不會來求他。
她從前就沒在清醒狀態下在他面前示弱過,再委屈再無助也憋著不跟他說。所以他時常會想起她醉酒時哭喊著「渢渢是壞人」的模樣,他也很眷戀那種可以不必在她面前硬撐著的輕鬆,一直懷念那些可以無所顧忌地擁她入懷、哄她入眠的時光。
軍牢跑來與他說人數清點已畢,可以出發了。
衛啟渢從思緒裡抽身,揮手道:「隨我來。」
蕭槿坐在篝火旁翻動烤架時,聽見護衛跟衛啟濯報說山下明火已滅,官兵大約也來了,眼下可能正在找尋他們。
她正想著待在山上野營似乎也挺好,就見衛啟濯朝護衛們擺了擺手,道:「下山去察看一番,若真是官兵來了,就將他們引來見我。」
幾名護衛應諾,正要領命而去,衛啟濯頓了頓,又道:「去看看舅舅是否安全到達國公府,再去跟父親報個平安,但不要將此事告訴祖母,免得她老人家擔憂。」
眾人躬身應是,一徑去了。
蕭槿笑吟吟道:「是不是覺得在山上待著挺好,不想下山?」
「山上確實好,如今既然上來了,那多盤桓片刻也是愜意事。不過,」他話鋒一轉,「你怕不怕虎狼?我可不能確定這山上是否有猛獸出沒。」
蕭槿小聲嘀咕道:「當然有猛獸了,猛獸遠在天邊近在眼前,不過確切說可能是禽獸。」
「啾啾說什麼?」
「我說今日的晚霞真美啊,」蕭槿托腮遙望蒼穹,「夫君可要賦詩一首?」
傅氏折返國公府的路上,滿面陰鬱之色。
她腦中有個念頭揮之不去,等她見著兒子,非拽著他問個清楚不可。
頭先她就一直奇怪為何兒子始終不肯娶妻,她卻又沒瞧出兒子與誰有染,不過腦中始終有個模糊的猜測,如今可算是揪住端倪了。只是她還是不明白,既然兒子喜歡蕭槿,為何當初她未嫁之時不提出娶她?當年兒子認識她可比衛啟濯認識她要早得多。
坐在一旁的傅恬見姑母臉色陰能滴水,小聲詢問緣由。傅氏扭臉看到侄女兒,火氣更大了些。
但凡男子總是喜愛美人的,她其實在物色兒媳時格外注重容貌的遴選,之前應下和阮家那門親事,有部分原因就是阮姝生得好。眼下撮合兒子跟侄女兒,也是忖著侄女兒貌美,兒子跟她處上一陣子總能慢慢喜歡上她。
可現在有了這個猜測,她忽然就很是煩躁。若她那個猜測屬實,那麼無論是阮姝還是傅恬,容貌都比不上蕭槿,這可怎麼將兒子的心拉回來?
傅恬看著姑母神色幾變,也不敢作聲,誰知姑母忽而沉聲道:「你表兄臨時走了,等他回來,我再揀個日子將今日補上。」
傅恬抿脣。其實她覺得表兄似乎不太喜歡她,路上都幾乎沒怎麼搭理過她。
蕭槿此刻更加確定衛啟濯這回拉她出來就是存著野營的心思的,不然為什麼他還帶了調味品。
烤肉將熟時就已經香飄四溢了,勾得她食指大動。衛啟濯將鶏腿切給她之後,見她只顧著低頭吃肉,坐到她身側道:「方才不是還說要跟我一起看星星麼?星星出來了。」
「吃飽了再看不遲。」蕭槿轉頭間見他一點點拿刀片著吃,正想綽趣他幾句,一瞥眼就瞧見一隊人馬朝著這邊開赴而來。雖然已經入夜,但因著對方舉著火把,今夜月光又較亮,蕭槿依稀能辨認出對面為首之人的面容。
蕭槿蹙眉:「你二哥來了。」
衛啟濯無甚反應,仍舊與她閒談說笑,隨手用刀尖叉了一塊肉遞到她嘴邊:「嚐嚐這塊雞脯肉。」
「四弟倒是好興致,拿刀子喂弟妹,也不怕戳著嘴。」衛啟渢人未至聲先到,翻身下馬後,一徑朝著這邊大步而來。
「這就不勞二哥操心了,」衛啟濯將那塊肉喂給蕭槿,才站起身轉向衛啟渢,「二哥怎來了?」
「我正跟母親和表妹遊逛西山,聽聞四弟這邊出了事,心中焦灼,便趕過來看看能不能幫什麼忙。」
蕭槿低頭咬了一口鶏腿。
為什麼她覺得這對話有點奇怪。
衛啟濯有意無意站在蕭槿面前擋住衛啟渢的視綫:「外頭狀況如何了?」
衛啟渢暫不答話,只是掃了一眼烤架上剩下的半隻山鶏。
蕭槿其實很愛吃。當初蕭枎跟他獻殷勤不成,蕭槿還將蕭枎做的那兩份清蒸大蝦順跑了--他當時沒對蕭槿表現出多少特別,但實則一直在暗中注意著她。
衛啟渢又留意到一旁安札的帳篷,神色有片刻的陰沉,即刻又復歸平靜,淡聲道:「已經無事了,四弟跟弟妹可以下山了。」
兩人說話間,許高也聞訊趕了過來,上來詢問衛啟濯這邊的狀況。
蕭槿無意間往衛啟濯身後掃了一眼,忽見草叢中似有瑩瑩綠光出沒,心頭一凜,快步上前,扯住他的衣袖小聲道:「夫君看那是什麼?」
衛啟濯目光掃過去,突然捏了捏她的手,低聲讓她後退,旋招手示意一旁的護衛將袖箭遞給他。
衛啟渢也察覺到了異常,轉頭一看,面色一沉。
餘人紛紛轉身看去,唬得驚呼:「那邊似有狼!」
衛啟渢從護衛手裡奪過一副弓箭,張弓搭矢,連發三箭,不消片時,與衛啟濯一道將那隻野狼射殺。
蕭槿見他兩人一個比一個鎮定,簡直懷疑對面那撲通一聲倒在地上的其實只是一隻哈士奇。
衛啟濯見那隻獨狼已被射殺,轉頭又哄孩子一樣柔聲安慰蕭槿不用怕雲雲。蕭槿扯扯嘴角,忍不住想,是不是如果周圍沒有人的話,他還會抱著她給她拍拍後背。其實她幷沒有多麼害怕,畢竟周圍這麼多人,又帶著武器,對付一頭狼綽綽有餘。
她倒是覺得這隻狼出現得有點奇怪,畢竟帳篷旁篝火正旺,四周人又多,按說作為一隻獨狼應當離得遠遠的才是。難道是餓得狠了?但為什麼那隻狼被射殺時沒有發出慘叫呢?
衛啟濯也想到了同樣的問題。他領著幾個人上前察看那隻死狼,藉著火把的光,隱約瞧見狼嘴裡叼著一塊木牌,命人拿起一看,只見上面寫著八個字。
東宮不仁,潾堪元儲。
衛啟渢提步上前,瞧見這八個字,便是一頓。
元儲是太子的別稱,這「潾」字,大約可以理解成益王的名字。
衛啟濯面色一沉。木牌是被硬生生卡在狼嘴裡的,顯然是有人故意設計的。只是篝火狐鳴這種事,不信的人覺得是胡扯,相信的人照樣疑神疑鬼。
不知為何,衛啟濯忽然想起了之前那個土匪頭子。
「四弟真是不虛此行,出來烤肉露營都能撿到這麼個牌子。」衛啟渢似笑不笑。
許高看得滿頭冒汗,他不過是來救人的,怎麼就碰到這麼個燙手山芋。
衛啟濯面上卻是無甚波瀾。他折回去將木牌拿給蕭槿看了,輕聲道:「咱們今晚不能一面吃烤肉一面看星星了,等我改日再帶啾啾出來好不好?」
蕭槿連連點頭;「好。不過我要將剩下的那半隻烤鶏帶走。」
衛啟渢歸家來後,便被傅氏叫了過去。
傅氏劈面就質問衛啟渢是不是看上了自己弟媳。衛啟渢直道她這是捕風捉影,掣身便走。
傅氏脾氣上來,咬牙道:「你不承認也不要緊,我這就去告訴你祖母去,看你祖母會不會將勾引自己二伯的狐狸精趕出家門!」
衛啟渢步子一頓,回頭道:「母親打哪裡看出兒子喜歡自己弟媳的?兒子今日趕去城南不過是為了做個樣子而已。出了這等事,順天府尹都驚動了,我知曉了,自然是要去看看的。順天府尹之後必定是會上報的,當時又有那麼些人在場,母親認為他們瞧見我聞訊後親自趕來找尋堂弟,將來會不出去幫我傳揚麼?這事落入陛下耳中,陛下也會對我改觀。與其跟表妹遊賞,不如去做些更有益的事。」
「再者說,我若真是喜歡弟妹,當初她未嫁之時我就央父親母親去提親了,何必等她做了弟妹再來痴念呢。」
傅氏一時啞然,這也是她一直想不明白的問題。但她仔細回想一番,覺得兒子當時那種焦灼似乎不是裝出來的,倏忽之間心裡一動,驚疑不定道:「那你……你不會喜歡……」
衛啟渢面色一冷:「母親切莫多想。」言罷拂袖而出。
他不能說實話,或者說,他暫時不能說實話,這樣會給蕭槿帶來無窮的麻煩。
方才說出那些話時,他其實覺得十分諷刺。他當初一面顧忌著自己那墮馬大劫,一面又想順著前世的路徑走下去,若非如此,他早就使盡手段讓父母去蕭家提親了,之後哪裡還有衛啟濯什麼事。
衛啟渢凝著遠處寥落的燈火,眼神沉暗。
野狼嘴裡叼著木牌的事很快就傳到了永興帝的耳朵裡。他震怒不已,將當事者傳召至御前仔細詢問了,又與各堂官計議一番,最後決定先將相關案犯抓捕歸案,再著刑部仔細審問。
然而在廷議上,他見袁泰似乎欲言又止,便在眾人散去後,私底下詢問他可是有何提議。
袁泰一禮道:「啟稟陛下,臣幷無提議,臣只是覺得此事有些蹊蹺,怎麼就這樣巧,這種事就讓衛大人遇上了。」
袁泰言至此便戛然而止,但餘意無窮。
永興帝沉容半晌,揮手命他退下。
他可以對朝中黨派之爭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是對於儲位之爭,是一定要掐滅的。他尤其厭惡那些自作聰明妄圖輔佐旁的皇子上位的,這種壞事的見一個碾死一個。
但以他對衛啟濯的瞭解,又覺得他不會摻和到這種事裡面。
永興帝枯坐少頃,命內侍將司禮監掌印太監劉敬叫來。
衛啟濯那日歸來之後,便與父親商量著派人護送尹鴻去河間府赴任。衛承勉揶揄了他好一陣,衛啟濯幷不管這些,他隻負責做他認為對的事。
官府這邊還在捉拿案犯時,衛啟濯帶著蕭槿去拜謁了劉用章。他需要跟劉用章商量一下木牌的事。
蕭槿想起上回去永嘉侯府拜訪時,他讓她跑去後院跟孫老太太嘮嗑,自己抱著一盒子情趣用品轉去找孫茫談人生了,便忍不住問他這回帶她出來是何意圖。
「帶你出來自然是給我做臉了,」衛啟濯一面攙著她下馬車一面道,「我媳婦長得這麼好看,又蕙質蘭心,誰見了不贊一聲好。」
蕭槿有些羞愧。其實她覺得蕙質蘭心這四個字可能跟她沒什麼關係。
兩人到了垂花門外分了開來。她見他幾度抬手,便知他是想摸著她的腦袋交代她些什麼,不由暗嘆他好像越發喜歡將她當小孩子了。
劉用章的夫人徐氏早在二門迎候,瞧見蕭槿便熱情地與她寒暄敘禮,旋領著她往裡走。
徐氏笑著給她指路時,和聲道:「府上今日還來了一位貴客,蕭夫人待會兒可以見上一見。」
蕭槿步子微頓:「不知是哪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