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第142章

衛啟濯正幫蕭槿佈菜的手頓了一下,目光轉向她:「啾啾要見他麼?」

蕭槿頭也不抬,兀自低頭喝碧粳粥:「不見。」

衛啟濯輕籲一口氣,轉頭對明路道:「去跟二哥說,我們正用膳,不方便見他。」

明路心道少爺您這理由還能不能更敷衍一些了,二少爺要是聽了這話,那臉估計都拉得跟驢臉一樣長了。

明路心裡這樣想著,面上卻不敢表露,只是笑著應了一聲,領命去了。

衛啟濯預備繼續為蕭槿佈菜,一回頭卻正撞上蕭槿揶揄的目光。

「你竟還要問問我?怎麼,你想讓我去見他?」蕭槿饒有興趣地看著他。

衛啟濯為她盛了一碗銀絲鮓湯,眼眸微斂:「自然不是,不過隨口一問罷了。」

他嘴上這般說,心裡卻是拐了十八道彎。

他發覺在面對感情之事時,其實他有時候仍舊有些底氣不足。從前蕭槿對他感情不深,他總是患得患失的,如今蕭槿與他已經頗為親密,內心裡顯然也更依賴他,但他發現自己那種患得患失的心緒並沒有因此就消失。

蕭槿自然是不喜衛啟渢的,但她跟衛啟渢有十年的共處,所以他都盡可能避免蕭槿跟衛啟渢見面。他心底裡對衛啟渢的厭惡大約包含著一種類似於妒忌的情緒,他一想到衛啟渢曾經跟蕭槿做過十年夫妻,就想將衛啟渢揪過來打一頓。

他這種不踏實的感覺跟信任無關,大概只是一種愛至深處的極致表現。他有時候努力回想前世時,會感到難言的悲愴悽楚潮水一樣朝他湧來,心中莫名揪疼。他不知道前世蕭槿死後他如何了,他只要一想到要失去她就恓惶不已,他甚至想,若是這一世蕭槿沒有接受他,他可能也不會放棄,哪怕是搶也要將她搶過來。

他今生不能再錯失,她必須是他的,他一個人的。

衛啟濯深吸一口氣。

不過他的內心其實十分矛盾,一面存著這種偏於極端的佔有慾,一面又覺得他應該給予她想要的一切,譬如她若是真的選了旁人,他就放手,看著她幸福就好。

「啾啾,」衛啟濯忽而開言,「若是當初你沒有答應我的提親,而是選了旁人,而我因著無法接受,將你搶來逼婚,你會如何?」

蕭槿一口粥險些噴出來,忍俊不禁道:「你之前不還說會成全我、給我想要的麼?」

衛啟濯低眉:「我是那麼想的,但若是你真的不接納我,我到時候會如何做,就不好說了。」

蕭槿攪了攪碗裡的粥,沉思一回,道:「我覺得我可能會……從了你,大約連反抗也不會有。」

衛啟濯微訝抬頭。

「我是一個感情遲鈍的人,」蕭槿解釋道,「並且我前世根本沒喜歡過誰,當初嫁給衛啟渢也是因為那道聖旨,兼且覺得這門婚事還不錯,也就嫁了,橫竪我也沒有什麼心上人。我若是今生拒絕了你,那九成九是因為我害怕你。」

蕭槿托腮凝著他,偏頭認真道:「我前世真的十分畏懼你,只是你平日裡大概看不出來。我有時候對你照拂一些,甚至還帶了點討好的意味,因為我知道你跟衛啟渢不對付,我擔心你會連帶著跟鎮遠侯府過不去。」

「你把我搶來,我大概首先想的是,若是我惹怒了你,會帶來怎樣的後果,」蕭槿往飯桌上趴了趴,「反正我也沒什麼情郎,沒什麼好堅持的,況且你除了嚇人了點,也沒什麼不好的。從了你,總比惹你不快要好……不過就是慫了點。」

衛啟濯哭笑不得:「我有那麼可怕?」

「有啊,」蕭槿撇嘴,「你前世都不怎麼笑的,臉上跟淬了冰一樣。」不過今生對他有了深入瞭解後,她才知道原來高嶺之花的禁慾外表下是一張堪比城墻的臉皮,果然距離産生美。

衛啟濯垂下眼眸。

他前世應當是取代了袁泰,不然蕭槿不會這樣這樣怕他。

蕭槿覺得她還是不要回憶他前世的模樣了,及時打住思緒。抬頭間又見他兀自出神,出聲道:「怎麼了?」

「沒什麼,我只是在想,」衛啟濯慢條斯理地為自己捲了個荷花餅,「我好像應當抽個空子出來,將我那些衣裳整理整理,若我們這回得了個兒子,就派上用場了。」

衛啟渢在晨風中立了片時,明路便折了回來。

明路將衛啟濯的意思傳達給了衛啟渢,正要將他禮送走,就聽衛啟渢道:「你將這個交給四弟,我在此等著四弟的回話。」說話間從茄袋裡取出一封信遞給明路。

明路一怔,暗暗打量衛啟渢幾眼。這二少爺對他家少爺似乎真是情深義厚,頭先白雲觀起火那回,二少爺甫一聽說,就馬不停蹄地打城西趕到了城南,如今臨行,他家少爺態度如此敷衍地將他拒之門外,二少爺竟還預備了一封信,似乎是定要見到他家少爺……

明路又看了衛啟渢那張臉一眼,忍不住想,二少爺這容貌好像配少爺還勉強可以……

他這樣想著又趕忙打住,拽回跑偏的思緒,迴轉身去將信交給了衛啟濯。

衛啟濯正在給蕭槿做「衣裳恆久遠,一件永流傳」的心裡建設,拆看了衛啟渢的信,面色便是一沉。

蕭槿問他怎麼回事,他將信遞給她:「啾啾以為如何?」揮手命明路暫且出去守著。

蕭槿接過瀏覽一番,蹙眉道:「你覺得他這是何意?」

衛啟濯睃她一眼:「大約是想念你了,一日不見,思之如狂。」

蕭槿笑嘻嘻起身捏了捏他的臉:「這話真酸。」話鋒一轉,「我總覺得他好似是來說什麼正經事的,不如將他叫進來問上一問。」

「這你都能感覺出來?」

蕭槿抱著他的手臂搖了搖,哄道:「好了,不氣不氣,不要吃這種幹醋了,你要是不願意讓我去見他我就不去,我也只是看他語氣,這樣認為而已,方才也不過那麼一說。」

衛啟濯沉容半晌,道:「等我去會會他,啾啾稍等。」言罷起身出屋。

蕭槿望了他背影一眼,又垂眸看向手中的信紙。

衛啟渢這封信明面上是給衛啟濯的,實則從語氣上來看,更像是寫給她的。大致內容便是讓她出來見他一見,他有要緊事與她說。他信中語氣十分嚴肅,倒似乎這是什麼攸系生死的大事。

有正經事要說應該是真的,但大概不至於這樣急迫。若真是有什麼十萬火急的事,他早就衝進來了,這般措辭不過是為了引她出來而已。

衛啟渢又等了少頃,瞧見衛啟濯遠遠而來,嘴角浮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待到衛啟濯步至近前,衛啟渢輕聲道:「如今時候尚早,四弟可願跟我借一步說話?」

衛啟濯盯著他看了須臾,倏而笑道:「自是可以。」

兩人在後花園疊翠樓前慢慢止步,衛啟渢驀地回頭,笑道:「你終究是不敢讓槿槿來見我。」

衛啟濯淡聲道:「二哥若有事便直言,若無事就可以滾了。」

「你心虛得很有道理,我與槿槿十年夫妻,縱然她厭惡我,那也無法抹殺那十年的相處,我們兩個從前也不是隻有爭執,」衛啟渢微微笑笑,「四弟說是不是?」

「二哥說的很是,二哥從前幹的那些事啾啾都是刻骨銘心的,確實難以忘懷,畢竟她厭惡你厭惡到了骨子裡。」

衛啟渢面上笑容漸收:「我今日來,不是來跟四弟打嘴官司的。」言語之際語聲轉低,「我是想提醒槿槿,仔細提防我母親。她如今已經瞧出了些端倪,一心認為槿槿是阻礙我成婚的絆腳石。我最是瞭解她的脾性,她既是生出了這等想法,那大約就會去琢磨法子針對槿槿。你不肯讓槿槿見我,那便多上些心,護好她。」

「我歸 之日,槿槿應當已經生産了,」衛啟渢言至此,神色平靜得詭異,「你照看好他們母子。」

衛啟濯笑出了聲:「我的妻兒我自己會照看好,輪得著你來教我?」

衛啟渢目光閃動,笑了笑沒作言語。

衛啟濯冷笑。他總覺得衛啟渢這神色彷彿帶著點諷意,至於具體在嘲諷什麼,大約只有他自己知道。

光陰掣電,拈指間四個月過去。

蕭槿如今已經懷孕八月有餘,臨盆在即。

她見今挺著大肚子,行動越發不便,腿跟腳也開始出現水腫,又兼擔心臨盆時出狀況,食慾也有所下降,蔫兒得霜打的茄子一樣。

衛啟濯推掉了所有能推的公幹,每日未時不到就趕回來陪她。見她不肯吃東西,又端著碗溫言軟語地勸她多少吃一些,頗像是哄小孩子吃飯。他還親自向保母學習了消水腫的推拿手法以及平素的注意事項,她躺下歇息時他就幫她墊高腿腳,一面陪她說話一面幫她按摩,蕭槿深深覺得他那架勢比保母都專業。

就在水腫逐漸消下去時,她又開始抽筋。抽筋也是孕期的不良反應,幷且最難受的是,這種抽筋通常發生在夜間或者清晨,可能睡夢中無意識地蹬蹬腿或者晨起伸個懶腰就抽筋了。抽筋的部位也十分多樣,從腿腳到腰腹肌肉,都有可能,其中小腿是重災區,每次抽筋都疼得抓心撓肝。

蕭槿被這麼折騰了幾日,實是欲哭無淚。她這個樣子不僅自己難受,衛啟濯也跟著受罪。他天色濛濛亮時就要去上朝,而他向來淺眠,她就睡在他身旁,只要稍微動幾下,他就會被擾醒,然後利落翻身坐起為她捏腿。蕭槿幾次提出與他分房睡免得打攪他,他都堅決拒絕了。

在又一次於夜間被抽筋疼醒之後,蕭槿預備悄悄屈起腿胡亂按幾下就湊合著繼續睡,然而她現在大腹便便身子太過笨重,這個動作做起來太艱難,落後還是驚動了衛啟濯。

衛啟濯坐起為她捏了一陣,見她挺著個大肚子躺在床上嘆氣,在她肚子上拍了拍:「再堅持一陣子就好……」

他一句話未完,就覺手下鼓起個小包,不禁笑道:「這小傢夥又在你肚子裡伸胳膊踢腿了。」

蕭槿摸摸小腹,輕嘆道:「我最近總聽到肚子裡咕嚕咕嚕響,他似乎是在我肚子游泳翻身鬧騰得很歡……」

她如今是真正體會到了懷孕的不易,尤其還是在這個時代懷孕,一旦屆時發生胎位不正、臍帶繞頸這類狀況,那就凶險了。

衛啟濯知她在想什麼,輕聲寬慰她幾句,又俯身在她臉頰上落下一吻:「不必怕,有我在。」

蕭槿瞧見他清減的臉龐,伸手抱住他脖子,眼眶微紅。其實她覺得他比她更要辛苦。

衛啟濯見她如此,低聲笑道:「若是心疼我,等生完孩子,可以好生犒勞犒勞我。」

蕭槿居然瞬間明白了他話中含義,倏地紅了臉。

孕期前後三個月不能行房,中間即便可以,也要十分小心。他為了孩子安好,這些日子以來都是能憋就憋著,這相當於讓一隻餓狼每日嘴裡叼著一塊鮮肉卻不能吃。

蕭槿想到等她生産過後他還不曉得會如何榨她,覺得抽筋抽得更疼了。

衛啟渢走後,傅氏一直安分守己,甚至偶爾還跑去問候蕭槿,如今蕭槿産期在即,傅氏便在去跟衛老太太請安時提起了此事。

「婆母,侄媳婦眼看著快生了,」傅氏道,「也該仔細去尋幾個穩婆來了。」

衛老太太瞥她一眼:「這事不必你管,我早就命人去辦了。」

傅氏笑道:「那便好。生產是大事,定要尋幾個仔細人來。」

衛老太太盯著她道:「你不是不喜槿丫頭麼?怎就忽然關心起此事了?」

傅氏仿似有些訕訕:「媳婦確實不喜她,但她腹中到底懷著我衛家的骨血,媳婦還是希望她能平安生産的。」

衛老太太搭她一眼,沒有吱聲。

傅氏討個沒趣,訕訕一笑,逐漸將話頭岔開。

等打衛老太太那裡出來,傅氏一頭往自己的院子走一頭問沈媽媽:「渢哥兒走了多久了?」

沈媽媽低聲回道:「四個來月。」

傅氏出神少頃,道:「你尋來的人呢?」

沈媽媽垂首道:「都妥當了,太太可要一見?」

衛啟濯從衙門裡回來,一進昭文苑就瞧見明路迎了上來。

「少爺,」明路朝他一禮,附耳低聲道,「二太太那頭有動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