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星球堡壘(10)
天幕湛藍,一層透明的防護罩高懸,將首星包裹,遠方,一點黑色出現,隨即是一群黑點,交連成一片,猶如遷徙的雁群。
為首的星艦緩緩降落,輕盈得沒有發出一絲聲音,隨後,黑色的艦群也緊跟著降落。
在艦群前方,或穿著正裝,或穿著軍服的人皆是面容肅穆,等待著艦門開啟。
銀色的門自動向兩旁分開,一條相同色調的樓梯鋪下,乾淨得不沾染一絲塵土的黑色軍靴踏上這塊地方,男人的面容隨著光線照入而愈發清晰。
伯德上將的面色一凜,結實的身軀緊繃得像一根弦。
他是聯邦資歷最老的上將,手握重權。雖說軍政分離,但到了他這種地位,扯開遮蔽在外表的紗,便能看見一隻緊緊咬著王冠的獅子。
但他也並非無所顧忌,任何動物都會有天敵。而他也深深忌憚著一個人。
男人——或者用青年來形容他更準確,在一眾動輒三四百歲的將領裡,他的年齡著實太小,就連他的臉上,還帶著些許的稚氣。
但這並不妨礙他是整個聯邦最強大的哨兵。
在青年的短靴觸碰到切實的地面時,首星所有的軍人都對其致以軍禮。
與地面沉悶肅穆的氛圍不同,星網上早就鬧騰得如一鍋沸騰的水。
元帥帶著親兵回首星的消息讓某些軍將夜不能寐,同樣也讓一些人激動得抱著終端狂親。
腦殘粉們恨不得把臉都貼到光屏上,只想再近一點觀賞元帥的俊臉。
而元帥這次回到首星的原因也足以讓眾人為他擲去鮮花奉上喝彩——x97飛船上幾百人的性命和那足以供給整個聯盟三年火力的能源礦,毫無疑問再次將星光的碎屑撒向他的軍銜。
當元帥的臉徹底露在朗日下時,星網猶如迎來宇宙爆般炸開了。
在眾人都將注意力投在葉易身上時,場上卻有兩個人不約而同的想著另一個人。
「我兒呢?」
蕭上將和蕭少將,此刻正心心唸唸著他們家年紀最小的嬌氣包——不,現在已經不能用這個詞來形容他了。
在蕭歌告訴蕭上將自家小兒子迷戀上了機甲維修,並且繫著安全繩在機甲上亂晃,彷彿猴子攀籐爬樹般逍遙自在時,這位面對蟲族都面不改色的軍人差點眼白一翻昏過去。
在他接著告訴上將小猴子還和葉易在談戀愛時,上將捂著胸口,覺得自己心臟病快被嚇出來了。
蕭上將花了整整一週才消化完畢這個驚人的事實,心中生起一股自家白菜被狼拱了的悲涼。
不管大兒子怎麼信誓旦旦地保證笑青山過得很好甚至被葉易喂胖了兩斤,蕭上將都要親眼確認小白菜有沒有被狼啃得葉兒都碎了。
在那張蒼白的臉從艦內陰影走出後,蕭上將幾乎要噴火了。
笑青山的臉透著不正常的慘白,兩頰泛著紅,像是帶霜的朱果,濃密的羽睫下,那雙總是明亮的眸卻蒙著一層霧,而嘴脣則像極了枯萎的花瓣,乾枯的脣中央是一點紅。
他依然擁有最讓聯邦眾人痴迷的面龐,但病態卻讓他的刀劍般銳利的美軟化下來,添上了幾分脆弱。
蕭上將甚至來不及瞪向謊報軍情的大兒子,眼珠子便如離弦的箭一樣飆到了葉易緊握著笑青山的手上。
那是截然不同的兩隻手,雖然同樣指節修長,但一隻佈滿了繭疤,另一隻則如白瓷般細膩。
本是讓人聯想不到一起的手,卻在此刻交疊,並於和熙的微風中呈現於在場的,與所有收看直播的人眼前。
「臥槽什麼情況!!!」
「啊啊啊牽手了,我男神和元帥在一起了哭唧唧。」
「不要傳謠好不好,蕭清臉色這麼差,元帥幫忙牽著他而已,少給你們家菟絲子招黑。」
從坐上星艦開始,笑青山就覺得頭有一點昏,額頭,面頰和脖頸也開始相繼發燙,尤其是前額,好像在那一層骨骼之後,有一團火開始燃燒,從不起眼的火苗,慢慢攀附上他的大腦,火舌灼熱,燒得他頭昏腦漲。
說來也奇怪,頭腦清醒的時候,鼻竅通暢,他卻只能嗅到葉易身上不明顯的氣味,可腦袋裡煮了一鍋粥時,他蔽塞的嗅覺卻能夠輕易地辨別出戀人的味道了。
那味道仍舊不明顯,對他的日常沒有半點影響,但它就在那裡,以極其醒目的姿態闖入他的世界。
他露出來的脖頸上佈滿了細密的冷汗,隱藏在襯衫下的皮膚如是,肌膚與布料黏在一起的感覺讓他很不舒服,熱氣更是蒸騰不斷,他彷彿是個埋在蒸籠裡的水晶餃子。
而身旁葉易身上卻帶著一股冰涼,像是夏日裡翠葉上掛著的露水,吸引著他如歸巢小鳥一般朝那處靠去。
淡淡的柚子味撲來,葉易摟住了笑青山,任憑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髮梢若有若無地撓著他的脖子。
葉易垂下眼,從他的角度,可以看見青年的睫毛一顫一顫的,往下投去兩道扇形的陰影。
湧現紅潮的兩頰是讓人心疼的虛弱。
笑青山不想說話,貼得更近了些,像只樹袋熊般仰仗著身邊會移動的人。
這本不是什麼莊嚴的場合,葉易沒收到什麼某某上將某某名流要集體迎接他的通知,他只是普通地回到首星,現場的肅穆不過是眾人給它強加的禮服。
但有二人直接將這道場面撕裂開時,還是無法避免地引起了一些爭議。
「清清好像很難受的樣子,生病了嗎?」
「菟絲子花就是菟絲子花,一個月過去了,還是什麼都沒改變。被卡爾甩了,就重新找棵樹唄,真是看不慣他這種故作虛弱的樣子。」
「積點口德ok,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在發燒,幹什麼用惡意的目光打探別人。」
「道理我都懂,為什麼扶著他的是元帥?不能交給德加嗎?」
「關係好吧,之前還有狗仔說他倆是情侶,我大笑臥槽???」
「我笑不出來了我現在就要大哭一場。」
天在晃動,有一群鳥飛過,在突破防護罩時掀起了一層暈開的漣漪。
笑青山雙脣張開,驚呼出聲。
身體懸空的感覺很奇妙。
肩膀和大腿被手掌託著,掌心的溫度通過薄薄的一層布料傳過來,明明發熱的皮膚更燙,他卻能奇異地感覺葉易的手更加溫暖。
「我的臉都丟光了。」笑青山強撐著眼皮,水潤的眼眸映出葉易的臉,「三秒鐘內放我下來。」
「抱著或者背著你選一個。」葉易面不改色地回答,脖子能感受到對方呼出的熱氣。
「我選擇自己走……」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葉易低下眼,發現青年已經閉著眼睛睡著了,眉毛擰起來,似乎在做噩夢。
葉易嘆了一口氣,身旁人影樹影交織。在經過某一點時,他停了下來,眼神越過人群,凝望著遠方的一個小點,然後,彭地一聲,火花爆開,攝像機的零件被炸得焦黑,隱約有電流竄過。
葉易眼神如霜:「查清楚那是哪家的。」
德加低下頭,語氣懨懨:「是……」
他看著男人抱著笑青山進了車,心中翻江倒海。
倒不是為了這一抱,而是為了笑青山今日的反常。
渾身發熱,神智昏沉,吃了藥後也沒有消減不像是普通的發燒,反而像是……
德加恍惚間又回到自己覺醒能力的那一天,彷彿全身都泡在滾燙的熱水裡。
——那是嚮導覺醒的預兆。
「德加上將。」
卡爾·伯德盡量保持著平穩的語調,但其中暗藏的扭捏和害羞卻被德加立馬分辨而出。
無他,他也曾用這種小心翼翼的態度面對過葉易罷了。
「是你啊,卡爾。」他親暱地招呼道,微彎的眼角斂去了冰冷,「好久不見,你長高了好多。我上次見你,你還不是哨兵呢。」
這邊暗流湧動,直播網上卻是十分混亂。
「元帥剛才瞪我了!嘻嘻哈哈!」
「清醒一下,那是瞪你嗎,那是為了蕭清剷除掉不利因素好嗎?!」
「嗚嗚嗚元帥以前都不管這些直播的,談了戀愛的男人就是不一樣,不管我們這些粉絲的死活了。」
「啊啊啊清清男神和元帥在一起了???我他媽跪謝卡爾,蟹蟹,要不是你退婚了,我就見不到這一幕了!」
「不知道你們在嚎啥,反正本顏狗很滿意……」
「這個時候是不是又該祭出那張圖了。」
「您點的表情包已到貨:人家郎才女貌天生一對,輪到你這妖怪來反對?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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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青山緊蹙的眉間舒展開來,昏暗與光明交融,他睜開眼,眼底是一片光暈。
神識的範圍進一步擴大了,只要他想,方圓萬裡的聲響和秋毫都可以被他捕捉。
「阿易?」他低聲喚道,但葉易不在這裡,也找不到他的蹤跡。
房門被推開,蕭歌捧著一杯騰著白霧的水進了屋,把水杯放在床頭櫃上,說:「醒了。」
「葉易呢?」笑青山問道,垂目斂睫,眸子裡秋水一片。
蕭歌沒好氣地挑了下眉,拉了一把椅子坐下:「你醒來,不問自己的狀況,反倒是先關心起了葉易?」
笑青山理所當然地回答:「我清楚自己的情況,沒有問的必要,但是葉易就不一樣了。」
蕭歌:「……」
他撇過臉,舌尖掃過上顎,總覺得有點酸溜溜的。
養了二十年的弟弟,一朝滿腦子都是他的戀人。
蕭歌無視了笑青山的問話,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打著自己的膝蓋,將醫生稟告他的話念給笑青山聽:
「清清,你聽我說,你覺醒成為嚮導了。按理來說,成年之後是不會再進行分化,但是你是個例外,而且你的情況遠比這個複雜——我們沒有找到你的量子獸,別說是活物了,連個蛋都沒有。你告訴我,你能感知到它的存在嗎?」
笑青山搖頭,喝了一口水,乾燥的嗓子好受了些。
他神色淡然,全程連眉毛都沒有動一下,渾然不像是一個剛覺醒嚮導的人——更別提他之前還特意去黑市買了分化劑。
說起這個,蕭歌緊張起來,指節屈起,褲子被抓出一點褶皺:「你該不會用了分化劑?是葉易嫌棄你了,還是你自己?你該知道,這種藥品沒有通過聯邦的審批,我們都不知道它藏著什麼毒副作用!」
笑青山的手交疊:「那批不是都被你截了嗎?還把別人老巢都給搗了——別瞪我,我不需要用它。」
「是那樣最好。」蕭歌嘆了一口氣,站起身,在房門即將關嚴地那一刻,他遲疑道:「星網上的評論,你別太在意,都是不清楚情況的人在亂嚼舌頭。還有,今天下午我會陪你去醫院檢查,別緊張,只是例常體檢。」
笑青山微笑著對他揮手,體檢?恐怕重點是在檢查他的精神力吧。
畢竟他可是個沒有量子獸的嚮導,是史無前例的第一人。
笑青山縮回了軟綿綿的被窩裡,好像躺在雲朵裡一樣。
他點開個人中斷,通話界面浮現而出,對方幾乎是在第一時間接通了他的電話。
*
笑青山取下了沉重的頭盔,髮絲有些許凌亂,翹起的碎發在長時間的按壓下無奈地垂了下來。
然後又悄悄翹了起來。
「情況——」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葉易和蕭歌面面相覷,醫生不用聽完完整的詢問,便回答:「沒有任何異常,蕭小少爺很正常。」
灰狼將兩隻前爪擱在笑青山的膝蓋上,可憐地嗷嗚了一聲,冰藍色的眼珠子裡蒙著一層水氣,顯得有些擔憂。
醫生推了下眼鏡:「關於為什麼沒有量子獸這個問題,我們暫且還沒有辦法解釋,畢竟之前也沒有先例,或許過幾天它就會出現,或許它一輩子都不會出來。但你們不用擔心,至少現在,蕭小少爺很健康,並且能順利操控自己的精神力。現在,你們最應該煩惱的,不是量子獸,而是嚮導學院的問題。」
比起哨兵,嚮導的性格要更加溫和一些,但既然擁有超出常人的能力,他們必然也要接受聯邦的管控。
不管他們日後想要參軍,還是普通地上班,或者家裡蹲,他們都必須通過嚮導的畢業考試。
首星的軍校裡自然有嚮導學院,而從入學到畢業需要的時間是——整整20年。
笑青山:「……」
原身都要畢業了,還來給他搞這一出!
葉易摀住他的手,細細摩挲,溫情脈脈:「邊星的軍校也不錯,你可以跟著我。」
這次來到首星,只會停留很短的一段時間,而一入軍校,每週外出都要報備,也不能離開當地。
笑青山感受著手背上的溫度,垂下眼,眼波晃蕩:「我不想上學。」
他這言論就跟小孩似的,蕭歌好笑道:「當初沒分化時不珍惜,現在你想逃也逃不了了。」
笑青山斜乜著眼,頗有幾分不屑,像是隻小貓般慵懶又驕傲:「我自有方法解決。」
葉易抬起眼,眼眸黝黑,問道:「什麼方法?」
那語氣,好像真的相信這人可以逃出20年的軍校生活一樣。
笑青山眼珠子骨碌碌一轉:「嚮導考試可以用高級課程代替低級課程——現在快期末了吧,我直接跟著應屆生考試不就行了?」
蕭歌忍不住笑道:「應屆生的畢業率不到50%,他們學了這麼久,還是這種成績,你就這麼有自信?」
笑青山道:「有啊。阿易,你信不信我?」
葉易托起他的手,親了下手背,沉聲道:「我信。」
醫生「咳」了一聲,這還有人看著呢,沒見蕭少將的臉都黑了嗎?
作為聯邦的第一個成年後才分化為嚮導、且沒有量子獸的例子,笑青山的名字在聯邦星網又引起了一陣討論。
有祈求自己也能迎來分化的,有研究笑青山沒有量子獸的理由的,還有的人則並不關心這一話題,只是單純地DISS笑青山而已。
原身雖然是小少爺,但並沒有留下什麼大黑點,硬要說的話,就是他父親兄長都是軍人,自己卻嬌氣得很,還是個玻璃心。
但在一些人眼中,他和葉易談戀愛,就是最大的黑點。
「沒有量子獸不能算嚮導吧,充其量就是個精神力高一點的普通人而已。這不會是蕭家為了掩護蕭清想出來的措施吧。」
「呵呵是嚮導又怎麼樣,他那種弱雞配得上元帥?元帥的眼光也真是有問題,拒絕我女神,和這個小少爺好上了,果然身家好就是不一樣呀。」
「難受,看了直播後,一整天都在大哭。元帥脫單就脫單,選個好一點的啊,為什麼是菟絲子花。」
諸如此類的言論,充滿了整個星網,連有些送去祝福的路人,都被無辜牽連,私信裡塞滿了辱罵。
「這是崇敬元帥嗎?這他媽是在追星啊。」有的網友簡直莫名其妙,別人談戀愛關他們屁事。
理智的路人往往幹不過神經病,星網上腥風血雨漸起,也不知道裡面有沒有摻雜了某些利益的交換。
笑青山清了清嗓子,一板一眼念道:「蕭清居然是嚮導,絕了,在梳理精神力的時候,會不會兩個人一起命喪黃泉啊。」
葉易抹了把額頭,指腹上是濕漉漉的汗水。
在聽到這些言論的時候,他自然是惱怒的,甚至想把這些話背後的人都給揪出來。
但笑青山卻毫無反應,甚至挑了一些話念給他聽,並作出點評:「我覺得他說得很有道理,你的精神力一點都不乖,上次把我折騰慘了。」
葉易拍了下他的後腰:「你可以揍灰狼解氣。」
趴在地上睡覺的灰狼抬起頭,又翻了個身,用屁股對著葉易。
笑青山捏他的側腰:「我說你呢!」
「……」葉易的兩枚黑瞳仁顯得更沉,瞳仁裡是坐在他腹部的笑青山,因為訓練而出了很多汗,一滴汗水落在睫毛上,壓彎了它的弧度,又很快暈開。
葉易開口:「你再不起來,馬上就能重溫舊夢。」
笑青山送了他個眼刀,手撐在他的胸口上,站了起來。
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你說,我要是把自己參加考試的事情發到網上去,他們會有什麼反應呢?」
說到這話時,他不懷好意地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