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刀劍之約(5)
一隊車馬踏過雨後泥濘的小道,路旁樹木青翠欲滴,空氣中瀰漫著青草的氣息。
雖然同樣是從百花谷出發,不同門派的腳程卻不同,歸元劍宗算是到達的比較早的派別。
地平線末端,一線黑色出現,隨著車隊的前行,視野拉近,城鎮的輪廓漸漸顯現出來。
飛簷樓臺,雕樑畫棟,琉璃瓦上臥著晒太陽的貓。
街道兩旁商舖林立,奇珍異寶琳琅滿目,讓人目不暇接,煙柳畫橋的小調有之,雄奇壯麗的大氣有之,兩種不同的風格在天罡城內並棲。
饒是餘明翰遊歷無數大好河山,走過無數小巷,覽過無數各具地域風情的建築,在無數高樓上望月摘星,也不得不承認,天罡城實乃天下最繁盛的福地。
歸元劍宗建造於山巒群峰中,山腳下亦有領地,但和人煙阜盛的它比起來,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葉易不愧是修真界千年來最厲害的修士,所掌管的城鎮在天下亦是數一數二。
餘明翰也知道葉易身為城主不可能事必躬親,但他能廣納天下才士,識人用人的這份眼光也是天下一絕。
只可惜……
餘明翰瞇著眼,迎著直射的天光,凝視著屋簷上,蹲在兩座垂獸中間的貓,那貓呆呆的,一動不動,好像把看家護院的雕像當成了自己的同伴。
如果師弟在這裡,他一定會很高興吧。
師弟沒怎麼出過宗門,僅有的一次下山,也是跟著他去商舖收租,當日是在冬天,天色黑得早,他只來得及和他走完了那一條長長的路。
早知如此,他便親自送師弟去折花宴了,不然又怎會讓他失蹤?
這修真界內,不對人產生惡意就是最大的善意,也不知他一個人該如何是好?
餘明翰麻木地隨著領路的修士穿過城內最寬闊的那條大道,直通太羲宮外。
由一列修士鎮守的玄色大門緩緩敞開,露出宮內的盛景。
領隊的修士在進了門後便換了人,新來的女子身著珊瑚鮫紗,腰間佩戴著可以隱匿修為的翡翠,但從她言談舉止間自有的冷傲態度可以推測出,這人要不是修為極高,就是極受到城主賞識,而事實證明,她兩者俱佔,正是曾在江湖中掀起過血雨腥風的妖女碧霞仙子。
不知是性格使然還是不屑與他們交談,碧霞話語不多,只領著他們在路上行走。
雙方皆是修士,步伐看似平平無奇,實則眨眼之間便行了數裡,而一座巍峨高大的宮殿也出現在他們的面前。
這是要拜見城主麼?
餘明翰暗中生疑,前些日子他接到王道友的一封書信,他所在的宗門比劍宗更早來到天罡城。
信中,這人先盛讚了一番天罡城的繁盛,隨後又委婉埋怨到,葉易身為城主,並不接待客人,無論是青雲舫還是百花谷,統統連面都不見一次,分明就是瞧不起他們!
餘明翰可還沒有臉大到認為在葉易心中,歸元劍宗是值得他浪費時間一同喝茶的門派。
那這番舉動,多半就是請柬中寫的那件「喜事」了。
尚惜兒心中想的和餘明翰一樣,但與憂心忡忡的師兄相比,她可是心情愉悅無比,也分出了更多心思來比較劍宗和太羲宮的區別。
這越比較,她心底的那點歡愉就越少,建築的設計佈置和築材她是看不出什麼,但在衣服首飾上,她的鑒別力可要好得多。
她在宗門內也是千金大小姐,身份比她高的,性子比她節儉,身份比她低的,每月領的靈石都比她少,根本沒有和她做對比的機會,因此在門派內,尚惜兒的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
可這太羲宮內,隨便路過一個修士,從頭到腳,從玉簪到香囊,服飾到佩劍都要好過她的,這讓虛榮心一向很重的尚惜兒有些心塞。
她們的修為可不如自己呢,憑什麼穿這麼好的仙衣!
這時候,她卻忘了自己在劍宗同輩弟子裡的修為也只是平平,穿的卻比長老還好。
等進了宮殿,她更是為其中的奢侈所震驚。
尚惜兒當然看不出腳下的地毯有多麼名貴,只是從那堆珠光寶氣的擺設中感覺到了富貴的氣息。
碧霞仙子道:「二城主身體有恙,城主正在為他調理脈息,還望諸位暫且等候片刻。」
餘明翰疑惑道:「二城主?」
碧霞笑道:「他一個月前才來到天罡城,又不喜張揚,諸位不知道也是正常。」
更何況他終日待在寢宮內,除了城主外,也只有兩個白鶴童子和狼崽子能見到他,就是碧霞,也只在匯報事務時,遠遠看見過他的背影。
青年坐在軟榻上,未束髮,長髮如瀑攬至脖子一側,烏黑的發尾散亂地披在榻上。
素白色的錦衣寬大,他脖頸和肩膀相接的那段曲線無比清瘦,整個人像是下一秒就要消失不見。
只那一眼,碧霞便對自己產生了懷疑,她聽到的那些真相,到底是真是假?
是假最好,城主自有法子養著他,可若是真,她必定不能放任城主和笑青山相處下去。
碧霞回過神來,便聽尚惜兒打聽道:「既然是二城主,想必他修為也很高咯?又是什麼人能傷得了他?」
她平時在宗門嬌養慣了,想到什麼就說什麼,也沒有考慮過辭令是否合適。
天罡城與名門正派的關係一直很緊張,餘明翰不願讓碧霞誤以為他們在打探天罡城的實力,轉移話題道:「這茶鮮嫩清香,脣齒流芳,可是崑崙山脈的雪前井?」
碧霞回道:「道友說的不錯,這正是雪前井,為了折花宴,前些日子特地採回來的。」
尚惜兒暗自咋舌,宗門內有一長老好茶,五百年前品過一口此茶,從此念念不忘,可惜這茶只特定供給某些個大能,有市無價,天罡城卻把它當成招待客人的茶水,也不知道是故意顯露財富,還是這茶對他們而言也就這樣。
尚惜兒正打算品品這茶,又聽碧霞道:「至於二城主的修為……他與諸位的關係甚深,等你們見了面就會知曉,我就不擅自透露了。」
「啊?」尚惜兒滿臉疑惑,聽碧霞的意思,他們與二城主應該很熟,這個人要麼是門派裡的弟子,要麼是名滿天下的修士,可無論是前者還是後者,都沒有理由加入天罡城吧?
葉易也沒有讓他們等太久,半盞茶的時間後,在座的諸位都停下了正在做的事。
他的人還沒出現,可大能的威壓已至,即使他壓抑了自己的氣息,但自有磅礡之勢如浪湧來。
與之相伴的,是虛浮的腳步聲。
那聲音不大,但對修真者而言,想要將其捕捉是輕而易舉。
任何一個有修為的人,哪怕只是鍛體期的修士都不會發出這種腳步聲,只有凡塵世俗中人才會這樣走路。
在市井中聽見這聲音不奇怪,但在一個仙家玄門,尤其是仙門之首的天罡城太羲宮裡,聽見這聲音可就太怪了!
他們劍宗的掃灑童子都有練氣期呢!
尚惜兒放下了紫砂茶杯,好奇地盯著大殿的裡側,太羲宮之主將從那裡出來。
珠簾擺動,清脆悅耳。
男人一襲黑袍,上繡金紋,上位者的冷峻氣質總是讓人忽略掉他俊朗無儔的面容。
他隨意掃了眼大殿,便讓滿座的來客出了一身冷汗。
要知道,能參加折花宴的,除了長老,大多都是宗門裡的青年才俊,是被給予厚望的優異弟子。
尚惜兒低垂著頭,不敢直視葉易,要不是坐在椅子上,發軟的雙膝可能已讓她出了大醜。
「你太凶了,氣勢收一收。」
一道輕柔的聲音響起,音量不大,氣息不穩,可見其主人身骨虛弱,但那音色卻讓人聽之難忘,泠泠然如醴泉,又有著初雪的清冷意境。
在場的哪一個人認不出這人就是笑青山!
尚惜兒猛地抬起頭,只見那人一身素錦白衣,雲袖口上的銀紋隨光流轉。
他打扮得簡單,除了挽住墨發的玉簪,未著其他配飾,但素雅的打扮卻未減他的風流,一雙桃花眼含著秋水,看似有情,卻又帶著疏離,仍舊如高天孤月般清冷,乃是姑射真人降世,高不可攀。
哪怕尚惜兒見了這幅容顏千千萬萬次,下一次再見到時,也要為其痴迷一瞬。
但那情感很快就消退,取而代之的是艷羨和嫉恨。
餘光裡,餘師兄正凝視著他,眼底是掩不住的欣喜。
劍宗大部分人都以為餘師兄對笑青山的百般呵護出自血脈之情,但她曾經撞見過餘夫人和餘師兄的談話……
她忘不了餘夫人拔劍時的劍鳴,也騙不了自己事情的真相。
簡直是當頭一棒,尚惜兒忽然反應過來,在宋家大宅她敢拋下笑青山逃跑,完全是因為她篤定笑青山凶多吉少,不死也得掉半條命,可他現在不僅沒事,氣色還好了一些,蒼白的面上多了點不明顯的紅潤,顯然在天罡城受到的待遇極佳!
天罡城與雲城隔了十萬八千里,他就是逃脫了妖怪是魔爪,又是如何來到這裡的?!
尚惜兒心中是驚異無比,寧可相信站在這裡的是哪個畫皮,也不願信這人就是本該死在宋家的笑青山!
碧霞仙子行了個禮,呼道:「城主,二城主。」
尚惜兒在一瞬間還未理解她的意思,身旁的人卻是陡然起身,喚道:「青兒,你——」
笑青山走了下來,懷裡抱著的東西翻了個身,粉色的肉墊藏在白色的毛裡,餘明翰這才認出那是一隻冰原雪種的小狼崽。
它冰藍色的眼珠子盯著陌生人,毫無警惕,還帶著點有恃無恐的得意,可見也是個從出生就被人寵著的小東西。
「餘師兄。」笑青山說道。
餘明翰張開口,有千言萬語想要訴說,最終卻只道:「你無事就好。」
立在後方的葉易挑起了眉。
自己也是對笑青山情根深種,他哪裡看不出這位餘師兄眼底藏著的感情。
即使知道笑青山對他不過是同門師兄弟的情誼,葉易心底還是湧起了一股煩躁。
他想鑄一座金籠,把笑青山鎖在裡面,讓笑青山只能為他笑為他哭為他失控為他意亂情迷,無論是眼底還是心裡,無論是肉體還是靈魂,全都烙印下他的痕跡,也只有他的痕跡。
不過這種想法也只是一瞬而過,他哪裡捨得折斷他的翅膀,更別提笑青山不是金絲雀而是一個人。
就是上輩子,他看似把笑青山關在了宮殿裡,實際上只要笑青山說一句不,他哪裡敢強迫他。
所以最後,他的道侶走了,提著那把有著可笑名字的劍,回到了所謂的正道。
葉易眼中冰霜漸起,打斷了二人寒暄的對話:「餘道友,卿卿經常提起你。」
餘明翰眼中閃過驚喜之色,葉易隨即道:「他說你是他的兄長。」
恍若一盆冷水澆下,餘明翰從頭到腳都是冷的。
沒錯,他在師弟眼裡,只是一個師兄罷了。
可葉城主為何叫師弟叫得如此親密?!
思及碧霞剛剛念出的稱呼,餘明翰不可置信道:「二城主是——」
「……是我。」笑青山點頭承認,兩頰生起淡淡的薄紅。
明明什麼都沒做,卻成了一城之主,頗有點以色侍君的意味,怕不是下一次就要禍亂朝綱。
餘明翰還來不及思考個中由來,陰影投下,笑青山被拉回了男人身邊。
隨後,笑青山被按在了座椅上,狼崽舒舒服服趴在他的大腿上,盤成一個卷。
笑青山惱道:「你幹嘛?」
葉易隨便找了個理由:「風寒剛好,不易久站。」
笑青山給了葉易一記眼刀,他又不是不知道自己才起床,這個理由根本站不住腳。
餘明翰驚道:「青兒染了風寒?」
笑青山被他的稱呼叫得起了一聲雞皮疙瘩,以前年幼時不覺得有什麼,現在長大了卻覺得這個稱呼著實太黏糊糊了。
而且雖然不知道是哪裡來的印象,他總覺得對方在叫蛇……
笑青山回答:「我無事,已經好了。」
餘明翰皺眉道:「青兒被葉城主收留,在下本不該多說什麼,但他身子骨一向虛弱,天罡城又寒濕氣重,怕是不易久留在此。」
笑青山道:「餘師兄,你來到這大殿內,可感到有一絲寒氣麼?待客之殿如此,寢宮亦是如此。我這次生病,是我自己半夜跑出去賞月得的,即便是在劍宗,也是同樣的結果。」
師弟對葉易的回護之意如此明顯,餘明翰沉默不語,心中反覆琢磨那「二城主」到底是幾個意思?
其實用金蘭之情來解釋也未必不能說通,但他怎麼想,都覺得這稱呼帶著點曖昧氣息,就好像不是「二城主」,而是「城主夫人」。
餘明翰的眼皮跳了下。
見他神色幾經變化,葉易心中冷笑,沉聲道:「卿卿來天罡城不過一月,的確會有諸多不習慣之處,不過餘道友也不必太過擔心,日後天罡城自然會照著卿卿運轉。」
笑青山垂下眼,這就開始禍亂朝綱了?
「本座倒是有一事想問問歸元劍宗的諸位。」葉易端起茶盞,茶蓋輕拂過茶水錶面,「既是師兄弟,那一個月前在雲城宋宅,面對那小妖,你們為何丟下卿卿一個人逃走?」
這話對尚惜兒來說無異於一道晴天霹靂,正中她的心虛之處!
餘明翰眼眸瞪大,皺眉望向身旁的師妹:「尚師妹,我記得你告訴我的是……」
他沒有把話說完,也算是給她留了一份顏面。
在尚惜兒的敘述中,在他們與妖怪對戰,不敵,撤退時找不到笑青山。
她話裡話外,都在暗示笑青山貪生怕死,自己一個人騎馬跑了。
尚惜兒平心靜氣,悄悄掐了自己打顫的大腿一把。
他沒有證據,自己就是當著他的面騙了人,他也證明不了什麼!
尚惜兒努力用平和的聲音說道:「笑師兄怕是弄錯了,你沒有修為,無法與那妖怪周旋,沒有在現場,可能不清楚情況。我和諸位師弟師妹們打不過那妖怪,只能撤退,來找你時,你卻不在房間裡了。」
笑青山問:「師妹是練氣九層了吧,神識連一宅院都覆蓋不了麼?」
尚惜兒面色一黑,他個凡人有什麼資來評判她的修為?!
尚惜兒諷刺道:「我是用神識探了,可不見師兄人影,可能我修為的確不夠,探不到宅外的事物吧。」
這是在汙衊他提前跑了?
笑青山抬起眼皮,一雙眼明澈透亮,盯得尚惜兒冷汗直冒。
她高聲道:「師弟師妹,我說的難道有假麼?」
當時和她一起的人都還要再抱她的大腿,更何況真要被查出來了,遭難的又不止尚惜兒一個,他們哪裡敢否認,只連連道:「師姐說得沒錯。」
尚惜兒勾起笑容,挑釁地看向笑青山。
剛得意沒幾秒,一股威壓便劈頭蓋臉而來,玄木椅碎成齏粉,她一屁股跌坐在粉塵裡,煙塵四起。
葉易的聲音冰冷無比:「你的意思是,本座在宋宅裡見到的人不是笑青山麼?」
尚惜兒被山嶽江海般的氣勢壓得喘不過氣來,哪裡還能分出心來找藉口?
她只能低俯在地面上,像只被定住的螞蟻。
全廳幾十道目光朝她射來,她堂堂長老之女,從來都是風風光光的,何時這麼狼狽過?
這下可是面紅耳赤,丟盡了臉面。
笑青山握住葉易的手,示意他收回威壓。
緊貼著他手背的掌心微涼,葉易撤出手來,灼熱的大掌摀住笑青山的手。
已調養了一個月,他的手還是這麼冷。
笑青山見尚惜兒的姿態不再那麼僵硬,顯然已從威壓中得到一絲喘息的餘地,便從懷中取出一物,啪嗒丟在她的面前。
尚惜兒額頭上都是汗水,脊柱裡好像灌了鐵,動彈不得。
她費勁地支起脖子去瞅那東西。
一件法器。
餘明翰立刻認出來了那物:「這是掌門的蓮臺護心鏡!」
尚惜兒心中咯登一聲。
笑青山微笑道:「餘師兄既然認得它,也應該知道只有渡劫期以上的大能才能破開它的防護。在離開宗門前,掌門將這物交付給我,為的就是保護諸位師兄弟們。有這物防身,我又何須躲出宋宅,這不是多此一舉麼?」
這話一出,尚惜兒臉色刷白,其餘同謀的神色也變了。
他們知道掌門偏愛笑青山,卻偏偏算漏了,掌門也同樣照拂著宗門內的每一個弟子!
這下,他們既羞愧又害怕,不安地看向餘師兄,等待著他的裁決。
餘明翰額角青筋暴起,一連說了好幾個「你們」,顯然氣得不行。
他做了一個深呼吸後,說道:「尚惜兒和當日的其他人,你們背棄同門師兄,不覺得羞恥嗎?!」
尚惜兒一邊哭啼,一邊為自己找理由:「餘師兄,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是當時太害怕了,都跑出城了才想起來沒叫上笑師兄……你網開一面,饒了我們吧!」
餘明翰正要再說,便聽葉易道:「小友們畢竟閱歷不足,面對小妖慌了神也情有可原,但無論怎麼說,此舉都有失道義,如果不罰,難以堵住天下悠悠眾口。依我看,不如從輕處罰。」
尚惜兒心中一喜,問:「敢問這個從輕是——」
葉易:「按我天罡城之法,領三十鞭便可。」
聽到這個數字,尚惜兒不禁咬牙,但若換在劍宗,恐怕得五十鞭起步,現下的三十鞭的確不算多。
餘明翰皺眉:「這是不是太少了?」
尚惜兒嬌聲哀求道:「師兄!」
葉易笑了笑:「卿卿,你覺得如何?」
笑青山撫摸著小狼崽油光水滑的皮毛,眼也不抬:「隨便。」
葉易決斷道:「那就三十鞭吧。為了保全小友們的面子,就不在處刑臺執刑,改在戒律殿內吧。」
尚惜兒驚疑道:「現在就去?」
葉易冷冷瞥了她一眼,並不回答,反而叫道:「碧霞。」
碧霞仙子回了聲「是」後,快步走到尚惜兒面前。
女子看起來較弱,實則力能扛鼎,她像抗麻袋一樣,抗起尚惜兒就走。
碧霞毫無憐香惜玉之意,尚惜兒的胃被她的肩膀抵住,只覺胃內翻江倒海,頭部也暈沉沉的。
她再怎麼遲鈍,從碧霞的態度中也察覺出了這看似輕鬆的刑罰必定不如表面一樣溫和,立刻掙扎個不停,求饒道:「餘師兄!」
餘明翰伸出手去想制止,卻被威壓定在座椅上不能動彈,眼睜睜看著師妹被人帶走。
葉易冷冰冰的聲音迴盪在大殿內:「諸位小友是要本座親自帶路麼?」
其餘涉事人等一個哆嗦,打著戰慄跟在碧霞身後。
戒律殿內,光線昏暗,刑具的輪廓也模糊起來,與陰影合為一體。
這裡可沒有什麼陣法阻隔寒氣,寒意如附骨之疽般沿著人的小腿往上攀爬,更別說昨夜下了一整晚的雨,梧桐葉落了一地,每一次呼吸,濕冷之氣都要把人的鼻子凍下來。
進了殿內,碧霞也不擔心尚惜兒逃跑,撲通一下把她摔下,手中掐一法訣,火苗噌地燃起,照亮了整座大殿。
牆上的雕像凶神惡煞,怒目圓睜,目光皆鎖定殿中央。
它們持刀持劍持戟,無殺伐之氣,卻隱含著肅穆之風。
餘明翰環顧大殿,正為此處的莊嚴所震撼,卻聽見尚惜兒一聲尖叫:「紅鱗鞭?」
餘明翰一愣,轉頭望向碧霞,女子正從武器架上取下長鞭。
那鞭從頭紅到尾,嵌在其中的龍鱗在光照下如粼粼漣漪般耀眼,鱗片似扇形貝殼,流淌著層層紋路。
此鞭不僅外表艷麗,打起人來也是凶狠無比,輕輕一抽便能打出血來,下手狠了能直接抽斷人的骨頭。
只一鞭,便足以讓修為不足的人痛哭流涕。
怪不得只打她三十鞭,這可抵過普通鞭子的上百鞭了,一番懲罰下來,她半條命都得去了!
尚惜兒膽戰心驚,拔出劍來妄圖抵抗,只聽一聲鳴響,愛劍斷成兩截,可憐兮兮地墜落下來。
而斬斷它的,只是一隻手。
那隻雪白的柔荑下一秒就抓住了她的小臂,碧霞笑道:「小友真是性急,其他人見了這鞭子躲也躲不急,只有你是興沖沖想往上靠的,我身為處刑人,必定滿足你的願望。」
尚惜兒嘴剛張開,便被按在地下,臉貼著冰冷的地面。
金屬聲響起,鐐銬扣住她的四肢。
師妹的求饒聲淒厲無比,餘明翰閉上眼,不忍再看那嚴酷的形罰。
很快,尚惜兒的叫聲便消失了,鐵銹味充滿了戒律殿,殿內也只剩下鞭子抽打時帶起的風聲。
而當日宋宅內逃跑的其餘人等,臉上都全無血色,彷彿置身於冰天雪地中,抖成了篩子。
三十鞭打完,尚惜兒已奄奄一息,被抬在架子上送去千草殿上藥。
碧霞收鞭,拂去上面的血跡:「小友們似乎都很害怕?是否覺得我天罡城不近人情?」
餘明翰咬緊後槽牙道:「師妹的確該罰,但這三十鞭是不是太重了?」
碧霞漠然道:「打都打了,你難道要我收回去不成?而且這在天罡城內的確是最輕一檔的刑罰,你師妹若是我們城中人,膽敢背棄同門,怕是早就被凌遲個三天三夜,掛在城中菜市口示眾了。」
餘明翰沉默不語,心裡卻擔心起了笑青山。
天罡城的手段如此殘忍,師弟又沒有修為,若是犯了錯,豈不是任他們拿捏?
碧霞一轉之前的冷酷面色,盈盈笑道:「不過諸位也不必太過害怕,城內的律法並不多,你們只記住不要動刀動槍亂打架傷人便好,其餘也沒有什麼好顧忌的。若還是不放心,我今晚遣人給你們送城規看看便是。」
諸人只小雞啄米般點頭,暗罵這天罡城的確是天下諸魔的老巢,而葉易正是魔頭之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