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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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人類陣地有巨大動靜——聽到這份報告,寧亞知道時候終於到了。

錯不了,是敵軍攻來的前兆。

她穿起向魔導王告借的武裝,在都市中奔跑。

寧亞知道擦身而過的民眾都睜圓了眼睛盯著自己瞧。

他們似乎是被魔導王借給自己的精美好弓奪去了目光,又發現這是支配過這座都市的豪王巴塞所穿過的鎧甲,因此大為驚愕。寧亞的敏銳聽覺聽見有人交頭接耳地說:「那位戰士是誰?」又有人回答「是那位魔導王的隨從」或者「是來自魔導國的女子」。

(其實我不是來自魔導國……)

每當聽到這種錯誤說法,寧亞就想知道自己有哪些傳聞,又好像不想知道。只是如果有的傳聞會對魔導王造成困擾,她就必須堅決否認。

(不過,魔導王陛下的隨從啊……)

寧亞感到有點開心,不禁露出竊笑時,正巧路過的一群民眾發出了小聲慘叫。

(就算我長得跟爸爸再怎麼像,也用不著嚇成這樣……)

寧亞這樣想著,前往自己的部署位置,也就是鄰接西門的城牆。換言之,就是亞人類幾乎所有兵力布陣的方向。

這座都市裡的聖騎士、神官、軍士,以及身強力壯的男丁有八成部署於西門及附近的城牆上方;其餘兩成派往東門方向,老弱婦孺等非戰鬥人員則部署於南北城牆擔任守衛。

至於指揮官,西門是蕾梅迪奧絲•卡斯托迪奧;東門是古斯塔沃•蒙塔涅斯;總指揮官為卡斯邦登•貝薩雷斯。當然,總指揮官待在都市內部的指揮官室,不到外面來。

不久就漸漸看見了西門。

魔導王粉碎過吊閘的大門在東側,所以這邊的吊閘完好如初。只是很多亞人類的臂力遠遠凌駕於人類之上,那些人只需拿著巨大木頭衝撞一下,想必輕易就能破壞吊閘。

寧亞用力壓住快要發抖的手。

一旦此處遭到突破,放任亞人類入侵,很快地他們就會難以應付在都市內散開來的亞人類,而導致都市淪陷的慘敗結局。

這麼一來寧亞就無從逃命,將會戰死在眾多亞人類面前。

她將顫抖的手拿到嘴邊,咬住它。

(不要害怕!一害怕,原本射得中的目標也射不中了!)

魔導王借給自己的魔法道具應該能抵禦精神系魔法攻擊,然而對於湧自內心的恐懼感,只能發揮抑止程度的效果;即使如此,若是沒有裝備這件道具,感受到的恐懼想必更強烈。

帶著手指產生的一陣痛楚,寧亞進入從都市看來位於左側的敵臺,三步併作兩步地衝上通往城牆的階梯。

寧亞原本待在魔導王身邊,所以似乎來得最慢——當然她事前獲得上級準許,即使晚到也不會有人抱怨——城牆上已有許多為了鎮守這個地點而召集來的民眾。

她正要趕往人家告訴她的負責位置時,西門城牆左側部隊的指揮官聖騎士擋到她面前。

「魔導王——陛下似乎沒來啊。」

一瞬間,寧亞不由得狐疑地看了看聖騎士的臉。魔導王無意參加這場戰鬥,這事已經跟高層說過了。然而他卻這樣問,難道沒人通知他?

不過,寧亞隨即發現並非如此,他應該是抱持著一線希望,盼著魔導王能改變想法前來助陣。

寧亞看看都市外面佈下的亞人類軍勢。外面有著三萬人以上的亞人類,但這樣一看,形成的壓迫感更甚於此。

目睹到那種大軍,當然會希望萬夫莫敵的魔導王前來,寧亞完全可以諒解,因為她也是同樣的心情。但是——

「是的,陛下不會駕臨。因為這是我們的……聖王國的戰爭。」

聖騎士一瞬間欲言又止。

寧亞從他身邊走過,正要跑向負責位置——

「——且慢!隨從寧亞•巴拉哈!」

「是!」

寧亞停住腳步,立正站好。

「妳暫且在這裡等候命令。」

「咦!」

寧亞偷偷環顧周圍,這裡鄰近從敵臺通往城牆的出入口,人群來往十分頻繁。自己待在這裡不就只會擋路嗎?況且這裡距離寧亞的負責位置,也就是中央附近地點相當遠。

「這……這究竟是為什麼,有什麼我必須做的事嗎?」

「呃,沒有,不是那樣,只是有點不方便……隨從巴拉哈,妳在此待命,知道了嗎?」

「呃,好的……」

雖然無法理解,但大概有什麼理由吧。戰鬥隨時可能開打,上級不可能毫無意義地讓接受過正式訓練的士兵在這種地方待命。

(難道是調換部署位置?比方說想叫我專心狙擊指揮官……況且魔導王陛下借與我的弓用看的應該就知道品質優良,也許是將我當成祕密武器?)

「我明白了,那麼我該等多久呢?還有,我該在哪裡候命呢?」

「啊,嗯,大概等到敵方開始進攻吧。至於地點嘛……」

「咦?要等到那麼緊迫的時刻嗎?」

果然有問題。寧亞正感到懷疑時,幾名像是民兵的男子搬著大鍋子從樓梯走了上來,應該是要給已經在城牆上待命的士兵送飯。男人在這個大冷天裡卻滿身大汗,可以肯定他們已經來回跑了好幾趟。畢竟是要供應多達數百名士兵,可想而知。

寧亞怕妨礙到他們,站到牆邊讓路後,男人匆匆忙忙地經過她的面前。然而其中一人略微抬起頭來,看到了寧亞的臉。

霎時間,男人面露驚愕的表情。

寧亞本來以為又是神似父親的長相害的,但並非如此。

「咦?妳——啊,不對,您是魔導王大人身旁的隨從,對吧?」

「啊,原來……啊,失禮了。是的,我受命擔任魔導王陛下的隨從。」

可能是聽到了寧亞與男人的對話,搬運鍋子的其他民兵也都停下腳步,表情驚愕地看著寧亞的臉,理由想必與前來攀談的男人相同。

想到自己身為魔導王的隨從漸漸有了知名度,她在害臊的同時,也覺得驕傲。

男人對寧亞內心湧起的情感毫不知情,客氣地詢問:

「呃——那個,其實我是想請教一些關於魔導王大人的事——」

「——且慢!呃,可以等一下嗎?她很忙,能否請你們繼續做你們的事?」

突然間,聖騎士岔入寧亞與男人之間,好像想把她遮住。

這態度實在太可疑了,怎麼看都覺得聖騎士不願讓自己跟他們說話——

(剛才的命令也是因為這樣?不想讓我跟他們說話……為什麼?難道是因為他們想問關於魔導王陛下的事?)

雖不明白理由,但很容易歸納出答案。

「我沒關係,有什麼疑問嗎?」

如果聖騎士不想讓自己說話,寧亞直接說出來就對了。

「隨從巴拉哈!」

「您要妨礙我回答關於魔導王陛下的問題嗎!」

聖騎士喝斥寧亞,她用同樣的聲量回嘴。

坦白說,寧亞覺得一再做出借用魔導王威風的行為很丟臉,但總得確認一下聖王國方面有無對魔導王做出不利行為。寧亞不願讓祖國變成那種寡廉鮮恥的國家。

寧亞溫柔地對剛才的男子說話。當然,她知道即使自己以溫柔態度對人,也只會嚇到對方而已。

「只要是關於那位偉大魔導王陛下的事,我會就我所知道的回答您。話雖如此,由於我並非魔導國的人,所以很遺憾,有很多事情我也不太清楚。」

「咦!可是妳——呃,不,您不是來自魔導國嗎?」

「咦!不……不是,您弄錯了,我是這個國家的聖騎士隨從。」

「咦,是這樣啊?」

「是啊,所以您對我講話不用這麼客氣……」

上方傳來一陣嘈雜聲。一看,可能是自己方才跟聖騎士互相吼叫的關係,不知不覺間,城牆上的民兵都在偷看這邊的狀況。

雖然情況變得很令人難為情,但既然已經提到魔導王陛下的名字,寧亞就不能丟臉。她決定乾脆讓所有士兵聽個清楚,於是光明正大地挺起胸膛。至於聖騎士,似乎明白到事已至此無法再隱瞞,只是忿忿地瞪著寧亞而已。

「呃——那麼首先……我看妳這件鎧甲,似乎是那隻山羊怪物頭子以前穿的那件,該不會是妳打倒牠的吧?」

「不,不是的。穿過這件鎧甲的豪王巴塞,由魔導王陛下以一招魔法屠滅了。」

「哦哦!」眾人叫了起來。

挾雜在人聲當中,可以聽見「打倒了那種怪物!」、「用一招魔法就搞定了,真不敢相信……」、「真的是單槍匹馬攻陷了都市……打倒了那麼多亞人類……」、「太強了……好崇拜……」、「跟我知道的不死者不一樣……」等聲音。

他們應該以為自己是在講悄悄話或自言自語,但對聽覺敏銳的寧亞而言音量已經夠大。

知道其他人對自己尊敬的對象抱有同樣觀感,果然讓人非常高興。特別是大家知道魔導王是不死者仍不改想法,更讓寧亞欣喜不已。

(陛下做的事情沒有白費,明白的人就是明白。)

「那……那麼,那個,魔導王陛下這次也願意幫助我們嗎?」

原本嘰嘰喳喳的旁觀民眾,霎時之間變得一片沉默。看到這種反應,寧亞即刻理解到這才是核心問題。

「……魔導王陛下不會參加這次的戰鬥。因為這場戰爭是我們聖王國人民拯救祖國之戰,不是外國國君的戰爭。況且魔導王陛下為了對抗亞達巴沃,必須保存魔力才行。」

男人聽完,表情一沉。寧亞以為會有人出聲怒罵,做好了心理準備,然而——

「也是啦……按照普通情況,外國國君哪裡會隻身救援其他國家?人家已經為我們做了這麼多,我們不心懷感激可是會遭天譴的。」

「就是啊,況且人家都說要為了打倒亞達巴沃而保留魔力了。」

「……那位王者雖然冷若冰霜,但仍是個為瞭解救更多人民而選擇手段的人……不對,是不死者。所以他不參加這場戰鬥一定也是為了這個理由吧。我那時候可是看到了。」

「是啊,我也看到了。的確,最瞭解這個國家價值的人就是我們了——我的老婆就由我來保護!」

「你們在談什麼?」

「我們是在這座都市獲得解放之前得救的——」

善意的聲音此起彼落。

想必也有一些人會對不肯幫助自己的魔導王心懷不滿。但比起那些人,有更多人諒解魔導王的想法,讓寧亞心中一熱。

「我是否可以前往自己的負責位置了?」

寧亞向聖騎士問道,她完全明白對方為何不想讓自己去負責位置了。既然如此,現在過去應該也沒差了。

聖騎士絲毫不掩飾有苦難言的表情,只簡短告訴寧亞「去吧」。

寧亞經過吱吱喳喳地聊著魔導王事蹟的民兵面前,到了負責位置,瞪視敵方陣地。

真是支大軍,兵力大到恐怕能將己方一口吞沒。而這樣的大軍即將攻打過來。

整個胃都快翻過來了。

曾待在要塞線上的父親,是否也一次又一次懷抱這種心情?

寧亞仰望天空,仰望有如寧亞心情的陰沉天空。



直到過了中午,亞人類大軍才正式開始行動。

寧亞加快喝粥的動作。

盛在木頭容器裡,用麥子與熱牛奶做成的粥,由於冬天室外空氣寒冷,送到寧亞手上時已經冷掉,老實說非常難吃。即使如此還是非吃不可,否則接下來有很長的仗要打,身體會撐不住,而且也沒其他東西可吃。況且雖然有人可以換班,但寧亞不認為換班會順利,今後想必沒有多少時間用餐。所以今天的午飯份量才會這麼多。

寧亞用品質粗糙的木湯匙把粥一口氣扒進嘴裡,硬是將糊糊的——麥子吸光了牛奶——白色塊狀物塞進胃裡。

餐點就只有份量夠多,所以飽是飽了,但想到這份難以下嚥的餐點可能是人生最後一餐,心情就鬱悶起來。

寧亞把披在身上的木棉布捲成一團,放在靠亞人類那方的垛牆邊,然後穿起鼠灰色外衣抵禦冬季寒氣。明明是同一時間開始吃的,民兵卻都還在喝粥。

所有人都板著一張臉,看來果然沒有人滿意這種味道。這也是莫可奈何的。

只是,他們會露出這種表情,原因大概不只出在粥上。民眾的視線並沒對著手邊的餐點,而是朝向前方逐漸採取行動的亞人類。

光是看到壓倒性的數量暴力就會令人心情沉重,不可能產生開朗——希望一類的感情。

再說曾淪為俘虜的人們——受到亞人類支配,飽嘗過辛酸的他們,內心烙印著對亞人類的強烈恐懼。感受到嚴重壓力而食不下嚥,也是無可厚非的。

(換成魔導王陛下,遇到這種狀況會怎麼做?)

會用霸氣萬千的演講提昇眾人戰意,或是笑著不當一回事?

寧亞無從想像他會採取何種英雄式的行動,但就算想像得到,寧亞也不可能辦得到同樣的事。因為她跟既是英雄,又是王者的魔導王有著天壤之別。

況且寧亞如果對他們說些什麼——試圖舒緩緊張情緒的言詞,他們大概也會很困擾。真要說起來,適度的緊張感有時反而會帶來正面影響。

更重要的是,他們表情雖然陰暗,卻不像受到絕望感支配,也沒有想逃跑的樣子,顯露出心懷覺悟的士兵所具有的某種氛圍。

原因是有些民兵似乎來自一開始解放的收容所,述說了魔導王的故事。這個話題像一陣風,吹遍了城牆上的士兵。

就是所謂的「人命有價值之分」。

聽說魔導王將人質連同亞人類一併殺害,所有人都同樣顯露反感,認為很像是不死者會做出的冷血行徑。然而當時在場的人強烈表示並非如此。他們說,就連那位強大無比的魔導王都說過「就算是我,遇上比我強大的對手也只能被剝削」。

寧亞也記得,他那神情充滿人性,能感覺到毅然決然的覺悟,甚至散發出一種悲壯感。那番話具備難以形容的說服力,背後有著決心守護某種珍愛事物的堅強意志。

於是他們想起若是在這裡落敗,自己的摯愛將會有何種下場。

他們決心不讓自己的摯愛再次嘗受到那種地獄,因而提昇了戰意。

(陛下從那時候起,該不會就已經想到所有事情可能會變成這樣……?)

假如沒有那句話讓人民下定決心,面對排山倒海的大軍,民兵或許還沒開戰就已經士氣低落,導致軍隊分崩離析。

寧亞只見過一次聖王女,對於其能力或人品幾乎一無所知。但她已經可以斷言,作為君王,魔導王的層次更高。不——搞不好魔導王就算在稱作君王的人物當中,也是最高水準的王者。

「我本來覺得魔導國的人民……受到不死者統治很可憐……」

但說不定他們其實很幸福。寧亞沒說出口,只是在嘴裡默唸,畢竟這種事不便讓旁人聽見。就在這時——

「——確認敵軍展開進擊!守衛此處的全體人員進入戰鬥準備!」

遠方傳來大聲吼叫。

所有人一齊將粥扒進嘴裡,就戰鬥位置。

破萬軍勢一齊展開行動時,光是這個動作就能令空氣振動,彷彿連城牆都為之震撼。進逼而來的沉重壓力幾乎將人壓垮。

事實上,在彷彿搖撼大地的進軍喧鬧聲中,寧亞的敏銳聽覺聽見民兵發出的沙啞慘叫。

士氣急劇下滑。

但寧亞無能為力,身分地位也不允許她這麼做。寧亞的職責就只是等敵人進入射程範圍後,讓敵人吃她的箭。

自從解放這座都市後,在沒有隨從職務要做時,寧亞珍惜每分每秒,一直都在進行弓術訓練。多虧於此,她已經掌握住這把終極超級流星的特性,如今自認為能夠射得相當準確。

(可是亞人類為什麼麼會挑在中午這個時段?趁夜來襲應該比較有利……是不是有什麼目的……要是魔導王陛下人在這裡,或許還能向他請教……)

這一個月以來,那位魔法吟唱者有時走在前方引導自己,有時陪伴在自己身邊;如今他不在這裡,讓寧亞心懷丟失了某種寶貴事物的寂寞感。

(不行,不可以事事依賴陛下,要學會獨立才行……總之雖然不知道亞人類有何企圖,但挑在白天進攻必定有某種理由。既然如此,最好還是不要大意。)

寧亞從垛牆瞪視敵軍,走在敵方最前線的亞人類身影吸引了她的注意。

「……咦?那是……」

走上前來的,是個大約高達三公尺的食人魔(Ogre)。那個亞人類手上拿著巨大的武器。

那是一把遠距離武器,前端裝有像是以木頭製成的盾牌。是扭力弩砲,雖然因為亞人類體型龐大,看起來好像尺寸剛好,但其實是能當成攻城武器使用的大型兵器。

這種武器本來應該固定在地面使用,對方卻拿在手上。而這種食人魔有好幾隻,一字排開來。

或許是把從哪座都市收來的戰利品,改造成了能夠立射使用的武器。

太鼓敲打出巨大聲響,食人魔舉起扭力弩砲。

然後——

不是說笑,城牆確實搖晃了,有幾處的垛牆甚至被射垮。看樣子運氣好,並沒有人因此喪命,但真的只是運氣好。

巨大箭矢擊碎了垛牆,那與其說是箭矢,毋寧說成長槍比較貼切。可能比寧亞個頭還高的特粗長槍高速擊出,刺進了城牆。碰上這種情況,只能說不愧是攻城武器。若是被這種東西射中,恐怕只有極少數的人類撐得過。

一看,食人魔正準備射出第二發。

「該死!」

寧亞瞪視他們。

與食人魔之間的距離實在太遠。

以這把弓的威力而論,箭應該是射得到。但無庸置疑地,貫穿能力必然大幅衰減。最大的問題是,寧亞在都市內無法進行這麼遠的射擊練習。由於完全是未知的距離,她沒自信能穿過扭力弩砲前面的盾牌射殺對手。

像這種規模的都市,有幾座食人魔手持的那般大弓也不奇怪,然而幾天前還佔據著這座都市的山羊人破壞掉了所有大弓,修復的日子遙遙無期。

這麼一來,想擊潰扭力弩砲部隊,就只能開門大膽進行野戰,但那是最蠢的行為。

換言之,他們只能單方面不斷捱打。

(唯一的辦法是撤退,可是……那樣就無法阻擋敵軍入侵了。不知道高層擬定了什麼戰略?)

雖然敵軍現在只進行射擊,但是假如讓士兵從城牆撤退,敵軍擺明瞭將會開始進擊並佔據城牆,一旦城牆被奪下,距都市淪陷也就不遠了。

敵軍可以佔據城牆與下方連結的階梯,一邊擊退周圍士兵一邊開門,放本隊進入都市;只要憑著蠻力依序實行這個步驟就行了。己方毫無辦法阻擋,戰況轉瞬間就會變成混戰,蕾梅迪奧絲再怎麼厲害,若是四面受敵也無從對應。

這樣一來,己方只能一邊犧牲殿軍,一邊捨棄都市逃往南境。然而如同在事前的軍事會議上已經商議過的所有可能性,己方要不就是在途中的平原被敵軍追上,要不就是敵軍跟正與南軍僵持不下的大軍聯手行動,使己方蒙受更大打擊。

西門城牆的指揮官聖騎士不知道會做何判斷?

是撤退,還是堅持下去,抗戰到底?

寧亞想著這些問題時,敵人已經開始了第二波射擊。

城牆再次被宛如巨大長槍的箭射中,劇烈搖晃。搖晃程度比剛才還激烈,絕不是心理作用。同時,某種莫名其妙的聲音傳了出來。

「喔噁嘔嘔喔喔……」

她往聲音傳出的方向一看,恐怖的光景鋪展開來。

射來的一支箭矢擊碎垛牆,貫穿躲在牆後的一名民兵。血液變成大顆氣泡,從嘴裡溢出。那個民兵痙攣抖動了幾秒後,身體像斷了線的人偶般不支倒地。不對,雖說是不支倒地,但因為粗如木樁的箭矢將他像昆蟲標本般固定在城牆上,所以只是手腳癱軟下垂就結束了。

看到一具過度悽慘的屍體就此完成,有人發出慘叫。

寧亞抓住向魔導王借用的項鍊,咬住了嘴脣。

那是致命傷,無法用回復魔法治好。

死了一名民兵,對大局不會有影響。然而那種死法會引起強烈恐懼,逐漸傳播給周圍所有人。下一個也許就輪到自己了,絕非事不關己的事實刺激到求生本能,令人全身發抖。

「『在神的旗幟下(Under Divine Flag)』!」

魔法飛來。

霎時之間,民兵的恐懼心情一口氣受到壓抑,這是用魔法提昇對恐懼的抵抗力所帶來的結果。信仰系魔法的「獅子心(Lion's Heart)」等法術能授予一個人對恐懼的完全抗性,但只對個人有效;就這點而論,「在神的旗幟下」能以發動者為中心展開圓圈,對圈內所有人都有效。

聖騎士之所以混入民兵之中,就是為了這個目的。

「不要怕!」發動了魔法的聖騎士喊道。「為瞭解救與你們擁有相同痛苦的人們,拿起武器!」

若是魔法或特殊能力強製造成的恐懼,也許一瞬間就會陷入恐慌狀態,但他們遭受到的是發自內心的恐懼。魔法壓抑了恐懼心理,可以看到民兵眼中再次亮起火光。

然而這也只是權宜之計罷了。重要的是如何改變現況,改變只能遭受敵軍單方面攻擊的狀況。否則己方將會繼續任由敵人攻擊,一味造成傷亡。但寧亞想不到更好的辦法。

「躲起來!敵軍的箭總會射光!他們不可能大量搬過來!」

有道理,寧亞心想。擄掠來的大部分物資應該都帶到南方去,以備與南境大軍的戰事,所以聖騎士判斷這支包圍軍不會擁有太多箭矢。不過扭力弩砲本體姑且不論,只是要箭的話,應該可以命令俘虜來的技術人員短期間內生產出一定數量,這方面只能賭賭看了。

——第三波射擊。

食人魔不習慣用弓,大多數都射歪了。即使如此,射到第三次時仍有許多垛牆被擊碎,民兵當中出現多名死者。

巨槍般的箭不只貫穿一個人類,連後面的人都照樣刺穿。

「在神的旗幟下」是以聖騎士為中心的範圍魔法。為了進入效果範圍必須盡可能聚集一處,結果適得其反。

面臨敵方的第四波射擊,颯的一聲,天使升空,飛過寧亞等人的頭上。

他們雖是最低階的天使,但仍直接飛向亞人類。天使右手拿著點燃的火把,左手則是瓶口露出布塊的壺。壺裡裝的必定是油,要不然就是烈酒。

換言之,他們拿在手上的,是觸發式的投擲武器——火焰壺。

當然,這種小東西引燃的火焰傷不了具有抗性的對手分毫,而且遇上體格龐大,皮膚又厚的亞人類,或是經過鍛鍊而獲得超人力量的人,也許發揮不了太大效果。

但反過來說,也有一些亞人類怕火,而且只要能對扭力弩砲造成損害,還能阻止敵人的攻擊。

天使取得了手持扭力弩砲的食人魔的制空位置,點燃手中的壺。但敵人可不會給他們時間投擲。

啪沙一聲,亞人類飛上了空中。是翼亞人,他們的雙臂形成膜狀皮翼。不用擺動雙臂就能宛如乘風般急速上升,應該是某種魔法的力量所致。

同時一種白色網狀物體飛出來,纏住天使。大概是人蜘蛛以特殊能力製成的。

如同被蜘蛛絲纏身的蝴蝶,動彈不得的天使無法抵抗,就這樣墜向地面,被成群的亞人類吞沒,之後無需贅言。

不過天使也沒有白白送命。

幾個壺被扔在地上,噴濺出火焰。

寧亞判斷此時是好機會,拉緊了弓。

至今因為扭力弩砲前面有護盾礙事,無法瞄準狙擊,不受保護的雙腳等部位又很難一擊致命。

換成父親的話,想必能從些微隙縫瞄準食人魔的眼睛射擊,可惜寧亞沒有那樣高等的技術。不過可能是不想被火焰壺砸中,或是怕扭力弩砲著火,食人魔抬起扭力弩砲,讓盾牌朝上。而且燃燒的火焰使他們分心,絲毫沒在注意寧亞這邊。

要是錯過這次機會,寧亞不認為還有下次。

她將弓拉緊到極限,射出箭矢。

向魔導王借用的魔法道具帶來加成,讓寧亞的能力好歹接近到父親的腳邊。

箭一直線飛越驚人距離,刺進食人魔的頭部。

寧亞避開想必很有厚度的頭蓋骨,瞄準柔軟的眼球出手。她知道部分魔物具有保護眼球的皮膜等等,但她判斷至少比頭蓋骨更容易致命。

然而——她沒能瞄準得那麼精確。

她射中的是下巴附近。

寧亞看見自己狙擊的食人魔大聲吼叫,痛得發抖。

食人魔扔掉了拿在手上的扭力弩砲,按住臉孔——箭刺中的部位。然後踉踉蹌蹌地背對寧亞,開始往後方撤退。雖然沒能造成致命傷,但似乎成功削減了戰意。

亞人類的軍隊裡如果有人能治療傷口,想必很快就會重回戰線。

「嘖!」

即使向魔導王借用了精美的魔法道具,寧亞還是隻有這點程度。

寧亞咂咂嘴後,躲到垛牆後面,然後沿著都市這邊的垛牆開始移動。旁邊民兵看到她突然開始離開負責位置而吃了一驚,寧亞語氣強硬地對他們說:

「——快逃!這裡會遭受反擊!」

敵方不可能聽見寧亞的怒吼聲,但扭力弩砲的反擊一支又一支射了過來。仍然有很多箭完全射偏飛遠,但還是有幾支射在寧亞原本的位置,刮傷並弄壞了牆壁。

要是運氣不好,那些箭極有可能已經射穿了寧亞。

寧亞再次偷看亞人類那邊,只見天使與火焰造成的混亂慢慢平息,食人魔再次舉起扭力弩砲。

敵方應該已經分享了受到一發弓箭攻擊的消息,這樣的話,寧亞不認為他們會再犯下拿開盾牌的錯誤。既然如此——也許應該賭一賭,祈求自己能幸運發揮父親水準的技巧,寧可將身體暴露在敵人面前也要射擊;或者是應該當個縮頭烏龜,等待機會來臨?

寧亞正猶豫不決時,向魔導王借來的弓反射著太陽光,閃爍出美麗光彩。

(有勇無謀不值得嘉許。)

沒錯,自己可是求借了這般珍貴的精品。無論如何都得歸還才行,不該做危險的賭注。

(那麼特別的箭矢,不可能有一大堆!)

亞人類的目的似乎是擊碎垛牆,長槍般的箭接連應聲射來。只不過攻擊的準確度相當低,其中有幾發飛向離譜的方向,什麼都沒射中就消失在城市裡。

寧亞無法做抵抗,趴在地上等敵方停止攻擊。

有時候城牆的碎塊甚至灑落在寧亞身上,還有一些民兵偏偏運氣不好被射中,當場斃命。即使如此,寧亞還是什麼都不做,只是默默祈求敵人能停止攻擊。

不久——咚!太鼓大大地響了一聲,然後又重複響了四次。接著又有同一種聲音來自遠方,應該是出自敵軍左翼。

(……原來他們是用敲響太鼓的次數代表作戰方式,左翼與右翼就是用這種方式互相聯絡。如果能殺入敵陣,奪得太鼓隨便亂敲,就能打亂敵軍的步調了——說歸說,怎麼可能辦得到。)

敵方當然也知道太鼓的重要性,所以應該有派人嚴加防守,誰也別想硬闖。

假如有冒險者等人在,或許還能用「透明化(Invisibility)」或「寂靜(Silence)」魔法讓敵人陷入混亂。

(巴望沒有的東西也沒用就是了……)

不論如何,敵軍必定是有了新的動靜。寧亞——以及其他民兵——爬起來,從半毀的垛牆隙縫間膽戰心驚地偷看敵軍情形。

眾人之間掀起一陣經過壓抑的騷動。

那是驚愕、恐懼,以及激昂怒火所導致。

佇立於牆壁外頭的大軍,終於開始前進了。亞人類聯軍左翼與右翼維持橫陣展開進擊,位於中央的部隊排成魚鱗陣,準備殺向城門。

亞人類踏響著震天動地的高亢足音衝來,打算殺死寧亞他們。

另有一支軍隊——雖然人數少——展開行動,試著繞過都市。可能是想從不同地點翻越城牆,或者是聲東擊西。

總之敵軍的攻擊將要迎接第二階段,接下來不再是單方面,而是即將開始你死我活的流血之戰。

但是問題不在這裡。雖然一點也不高興,但寧亞的確期盼著這種發展。

民兵之所以憤怒,是因為他們看到了左右展開的橫陣,最前排由各類種族構成的混合部隊。那個缺乏統一感的部隊成員,具有兩個共通點。

其一是帶著梯子,以便靠著城牆擺放。

換言之,他們是攀登城牆的先發部隊,並且表示寧亞等人就是要對付這個部隊。

至於另一點,則是他們身上綁著人類的小孩。

有的小孩放聲哭喊,也有的小孩渾身癱軟無力。所有人都被扒光了衣物,而且所有人都還活著。

寧亞抿緊了嘴脣。

驚人的是,寧亞的內心極其冷靜。

寧亞一邊從垛牆暗處偷窺驚濤駭浪般的亞人類大軍,一邊流暢地從箭筒中抽出箭矢,搭上弓弦。

即使前排敵兵進入了射程範圍,她仍紋風不動。

還太早了。

寧亞做了幾次深呼吸,憋住一口氣後,迅速轉身拉緊弓弦。

瞄準只一瞬間,目標只有一點。

(——那裡!)

然後放箭。

毫不遲疑地射出的箭,準確無比地貫穿人類肉盾——射穿小孩的胸膛——連同背後的亞人類一起貫穿。

換成食人魔那種耐力異常的亞人類,也許只承受一箭還不會倒下;但寧亞此時射中的亞人類,似乎並沒有那麼不合常理的生命力。

寧亞不去注意不支倒地的亞人類,取出下一支箭。

她殺害了人類,而且是遭囚的可憐孩童。

手在發抖,眼前一片黑暗,內心在顫抖。

她明明清楚情況,做好了覺悟,卻還是如此。

出於平時的習慣,寧亞下意識地要摸愛劍的劍柄,但手指勾到了弓弦。

彷彿是弓在規勸她,現在不是做這種事的時候。

寧亞原本差點凍結的心,先是點燃了微弱的亮光,接著有如野火般延燒,消除了心中吹襲的北風。

她不再發抖,也不覺得視野變得狹窄。胸中只有體現無可撼動的正義之人說過的話。

(啊,我就知道效果很大。)

寧亞重新體認到魔導王所言果然是對的。

在寧亞射擊的那個位置,亞人類的進軍速度明顯變慢。那是因為他們發現人肉盾牌不奏效,因此心生動搖。

所以她喊叫出聲。

對著睜大雙眼,凝視寧亞的民兵。

「你們在做什麼!快丟石頭!我們救不了人質!」

沒錯,寧亞等人不可能救出人質。而亞人類會對不再有用的人質做什麼,是再清楚也不過了。既然如此,有什麼是自己能做的?

只能賞給亞人類下一箭而已。

寧亞精準敏銳的視力,捕捉到箭貫穿了人質男孩的額頭。不知是因為對手是鐵鼠人,或者是男孩的頭蓋骨減低了箭的勁道,她沒能一箭射死敵人。不過,敵軍先鋒部隊的動作確實產生了點紊亂。這也是理所當然的,無論是人類還是亞人類,只要狀況不如預期,腳步都會慢下來。

只是,敵軍戰鬥部隊從視野邊緣一路綿延到另一邊。

寧亞射擊的那一塊戰鬥部隊雖然亂了步調,但其他部隊根本沒注意到,繼續進軍。現在只不過是直線狀長繩中的一段稍往內凹罷了。

「快點扔石頭!」

寧亞再次怒吼。

他們若是不丟石頭,寧亞的所作所為就沒意義了。那比奪去他人的——前途無量的小孩的性命更無法原諒。

敵軍的左翼、右翼、中央,整支大軍同時進攻。一旦與超出我軍一倍的兵力正面衝突,將會遭到數量差距壓潰。然而只要能拖慢其中任何一隊的動作,就能稍微減少壓力。

敵人一到達城牆,想必會以小孩為肉盾直接爬上來。然後一旦被他們爬到城牆上面,靠民兵是抵抗不了亞人類的。重點在於能趁敵人到達前削減多少兵力。

(我知道叫人民殺害小孩,他們也很難做到!所以才需要有人率先弄髒自己的手啊!)

寧亞瞪視待在遠處的聖騎士。

(收容所與這座都市,攻陷這兩個地方時,你們應該就明白了吧!魔導王陛下採取的行動是正確的!而且沒有任何人能有其他辦法!所以不要拘泥於自己與其他人救不了的性命,應該盡全力幫助救得了的性命!)

寧亞再次放箭。

這次的一擊跟第一次出手相同,奪走綁在敵人身上的女孩性命的同時,成功殺死了背後的亞人類。

「快——」

「——嗚喔喔喔!」

一聲蓋過了寧亞的喊叫,投石索伴隨著高吼甩動,石塊飛了出去。

飛出的石塊打中了動搖的亞人類。雖然遠遠不到致命傷,但似乎造成了少許損傷。

「你們聽好!別管那麼多,攻擊那些亞人類就對了!小孩人質的事就死心吧!」

寧亞見過那名怒吼的民兵。

他就是在最早解放的收容所裡,兒子遭魔導王所殺的父親。

原來他在這裡?寧亞吃了一驚。

「要是這裡被攻破,都市裡的女人小孩的遭遇會比獲救之前更慘!你們要是寶貝自己的小孩就快丟石頭!」

他的聲音抹消了動搖,幾塊石頭飛了出去。石頭雖然描繪出不知道在打哪裡的錯誤軌跡,但的確是扔出去了。

寧亞再次舉弓時,石頭已經一齊扔向了亞人類。幾塊石頭打中最前線拿小孩當肉盾的亞人類。與其說是打中亞人類,不如說打中小孩比較正確。

孩子們在哭,傷心難過地嚎啕大哭。他們丟出石頭,就像對這些可憐的孩子落井下石。這些孩子同時承受著兩軍的狠毒對待,是命運最悲慘的犧牲者。

寧亞優先射殺這些小孩。

為了盡早讓他們脫離疼痛或苦楚。

他們是以少數解救多數的人柱,是值得尊崇的犧牲。

寧亞尋找下一個目標,正要探身向前時,聽見一陣風切聲接近,接著彷彿光幕的東西張開了。

(敵方的魔法攻擊?)

一瞬之間,寧亞渾身僵硬。但是同時咚的一下,一陣輕微衝擊從腹部傳來,感覺就像被某種很輕的東西戳了一下。

寧亞嚇了一跳,後退一步,聽見腳邊傳來響亮的匡啷一聲。一看,那是長槍般的巨大箭矢——扭力弩砲的箭矢,箭頭像從正面被鐵鎚搥打般變形扭曲。

寧亞急忙躲到垛牆後方,緊接著咚咚幾聲,傳來某種巨大物體刺進牆上的聲響。

背部流下大量汗水。

寧亞下意識地摸了摸承受過衝擊力的部位。

她想起魔導王擲射出劍時,巴塞用光幕加以防禦的景象。方才發生的狀況就是那樣,是魔導王借給寧亞的巴塞鎧甲保護了她。也就是說,寧亞的性命在千鈞一髮之際獲救了。

(那是——防禦射擊物體的力量嗎!胸部、肩膀或腹部有這件鎧甲遮蔽,但是其他部位呢?力量會發動嗎?不,更重要的是這種力量還能用幾次?難道這樣就用完了?)

若是沒有向魔導王借用這件鎧甲,寧亞肯定已經被射穿腹部了。

這件事實令她從頭到腳一陣冷顫。

「呼,呼,呼……加油,我得加油!」

寧亞不在「在神的旗幟下」的魔法範圍內。因為她認為自己有向魔導王借用的頭冠,不需要魔法幫助。因此,她感受到了自己內心產生的死亡恐懼。然而——寧亞雖然眼角泛淚,卻仍用力握緊了弓,暴露出身體。

自己已經決定即使奪走小孩性命也要繼續作戰,絕不可能只因為中了一箭,就怕得不敢戰鬥。

讓無法得救的小孩免於受苦,而且要讓採用這種作戰的亞人類償命。寧亞一心只有這個念頭,射出箭矢。

從城牆的小小一個區域開始,寧可對小孩見死不救也要攻擊敵人的意志輾轉相傳,最後所有部隊都開始對亞人類丟石頭。寧亞一看,發現聖騎士似乎也在做投石攻擊。

「該死!該死!」

「啊,可惡。這些亞人類……」

「對不起!對不起!」

「抱歉了……原諒我……」

可以聽見對小孩懺悔的聲音,即使如此,他們仍不停手。

這是一群人為了拯救最多的人命,肯定部分流血犧牲所做的攻擊。

然而敵人為數眾多,當打倒拿小孩當肉盾的最前排時,亞人類已經到達城牆附近,接二連三地將梯子靠在牆上。

亞人類生產技術低落,能製造的攻城武器頂多就是衝車與梯子,然而實際上,沒有任何對策能完美應付這些武器。幾名男子用長棍將他們推回,或是讓天使前去破壞,但終究寡不敵眾。

「備用的火焰壺呢?叫神官用魔法支援!」

「不妙!那邊也有梯子放上來了!我去那邊,這邊就拜託了!」

「丟石頭下去!」

城牆上變得吵嚷不休,亞人類到處放梯子爬上來,為了趕他們下去,民兵有的丟石頭,有的用長槍去戳,但梯子接連不斷地靠上,眾人漸漸變得疲於奔命。

甚至有的亞人類靈活地躲開民兵刺出的長槍,反過來抓住長槍把民兵甩落牆下。還有像是鐵鼠人或刀鎧蟲(Blader)等亞人類,大幅活用其有如板甲的防禦力,用自己的肉體承受長槍,無視於阻撓一口氣爬上來。

這類防禦力較高的亞人類,有累積過近身戰訓練的聖騎士對付,但城牆上的亞人類越來越多,只要一個地方失守,之後就等著被吞沒了。

寧亞下定決心,將半個身體露在垛牆之外,朝著爬上梯子的亞人類果敢進行側面射擊。

寧亞一擊一擊射殺亞人類,與其說是靠本事,毋寧說是依靠借來的武器力量。她之所以能殺死外皮堅硬的鐵鼠人或刀鎧蟲,都得歸功於終極超級流星。

食石猿吐出小石彈,有幾顆打中整個暴露在垛牆外的寧亞上半身。被連鐵鎧都能打凹的石子射中,寧亞是因為有巴塞的鎧甲才能平安無事。話雖如此,瘀青是在所難免,骨頭可能也有點裂開。

寧亞流著冷汗的同時,對亞人類的攻擊一秒也沒停過。

(還撐得住……陛下借與我的回復項鍊,憑我少許的魔力只能使用一次,所以要留到最後才行!)

寧亞一邊重複進行精密射擊,一邊運用部分大腦試著正確掌握自己還能撐多久。因為僅限一次的回復魔法,是寧亞的最終王牌。

——從箭筒取出箭,搭箭上弦,瞄準亞人類的頭部或胸部射擊;這些動作不知重複了多少遍。

喀的一下,石頭撞擊身體的衝擊力,使得寧亞不慎讓手中的箭掉在地上。

寧亞急忙躲到垛牆後面。

之所以沒拿好箭,是因為食石猿的攻擊使得寧亞全身發出哀嚎,但還有另一個原因。

聖騎士的本分是用劍,寧亞作為隨從,一直以來都是練劍,弓箭方面有素養,但訓練時間不長。練習不足結果造成手臂抽筋以及手指疼痛。

不能拉弓射箭的自己只會礙事,寧亞雖感覺現在用掉最終王牌似乎太早,但除此之外,沒有其他手段可以恢復自己的戰鬥能力。

她只猶豫了短暫片刻。

「啟動『重傷治療』。」

寧亞體內的魔力被急速吸走,引發輕度暈眩,程度大到讓她不認為能撐過第二次。與此同時,全身上下的疼痛消失,手臂的抽筋與手指的疼痛也是。

「行得通!」

寧亞再次探出身子射箭。

幸運的是亞達巴沃的軍隊紀律還算嚴明,否則他們為了殺死寧亞,必定毫不猶豫地用扭力弩砲猛射一通。但因為紀律嚴明,他們怕打中自家人,才沒有攻擊過來。

寧亞聚精會神反覆攻擊,最後取箭的手摸了個空。

她急忙一看,箭筒空了。

而就在同一時刻,民兵的慘叫爆發開來。

在那裡的梯子前面,有一名看起來很強悍的亞人類。種族是對寧亞丟出石頭的食石猿不會錯,然而那人體格相當魁梧,雖不到巴塞那種程度,仍散發出強者的氣質。

那人右手握著簡直有如切肉刀般厚重質樸的大劍。另一隻手拿著裝有內容物的頭盔;是這個區域的聖騎士指揮官的頭顱。

「拉貢族的加姜大爺,取下指揮官的首級啦!好了,傢伙們,大開殺戒!殺光這些人類!」



戰況一口氣惡化了。

聖騎士人數很少,而寥寥可數的其中一人遭到殺害,就等於這個區域的防衛力一口氣下滑。除此之外還有一點。

民兵與聖騎士——縱然不是萬中選一的菁英——實力有著決定性的差距。這個亞人類既然能殺死聖騎士,表示民兵絕不可能贏過他。

趁著民兵害怕得不敢行動時,亞人類從那隻食石猿——加姜身後的梯子爬了上來。接著就有如堤防潰決,濁流掀天而來。一人變成兩人,兩人又增加到四人,如同大玩翻倍遊戲。

城牆上徐徐染成了亞人類的色彩,相對地,民兵的顏色眼看著不斷減少。

亞人類與民兵,每個個體的實力差距清楚顯現。

寧亞心焦地放眼四顧。

箭,沒有箭就不用打了。

寧亞就像沙漠中徬徨求水的人一樣死命尋找,終於在靠著垛牆的虛脫士兵身旁,發現裡面有箭的箭筒。

(就是那個!跟那個傷兵拿箭,然後讓他後退吧。)

然而寧亞一跑過去,當場倒抽一口氣。穿著打扮像個弓兵的男子失去了半張臉,已經一命嗚呼。

很可能是被食石猿的石彈打個正著,弓兵腦漿橫流,用玻璃珠般的眼睛注視著半空。這正是寧亞有可能走上的末路。

仔細一看,周圍躺著數也數不清的類似屍體。平常發揮靈敏功效的嗅覺,到這時才終於接收到四下濃密瀰漫的血腥味。不,鼻子功能一切正常,只不過是大腦不願接受罷了。

麥粥突然衝上喉嚨,寧亞用盡全力將它吞回去。勉強成功是運氣好,抑或是前幾天看過的「活人生吃」讓自己莫名有了抵抗力?

寧亞一邊咬緊牙關,一邊把無名弓兵留下的箭移到自己的箭筒裡。隨著空蕩蕩的箭筒得到補充,她感覺戰鬥氣力似乎也漸漸充滿。

(我還能打,還有我能做的事……!)

寧亞迅速處理完手邊事情,將弓兵遺體的雙手交疊放好,幫他闔上剩下的一隻眼睛。明明沒有那種閒工夫,她卻忍不住要這樣做。

「我會連同你的份一起戰鬥,一定會戰鬥到底……」

寧亞轉身站起來,心中已無雜念。

精神前所未有地昂揚,感覺敏銳犀利至極,甚至覺得自己成了手中弓箭的一部分。

城牆戰鬥的混亂狀況愈演愈烈,在寧亞與高高舉起聖騎士首級的加姜之間,敵我雙方有好幾人打得難分難解,憑寧亞的本事幾乎不可能狙擊,不過——

(我有這隻護手!還有魔導王陛下借與我的終極超級流星!——我辦得到!)

寧亞伴隨著堅定信心放箭。

當加姜察覺到風切聲時,已經太遲了。

箭矢一擊刺進頭部,加姜當場虛軟倒地。

「拉貢族的加姜!已被我寧亞•巴拉哈殺了!」

寧亞高聲大喊,但沒有人歡呼。這是當然的了,眾人正在拚死作戰,豈有時間悠悠哉哉地喝采。寧亞明白到這點,感到有點羞恥,但似乎成功對亞人類造成了動搖,明顯感覺得到壓迫感減弱了。

看樣子也不算完全失敗。

寧亞再次搭箭上弦,隨便看到亞人類就射。腦袋同樣被射穿的亞人類從城牆摔落下方。

寧亞從箭筒中拔出箭。這個動作看似沒什麼大不了,其實俐落得毫無多餘動作。自己現在說不定真的就像父親一樣是個弓箭名手。

在這場戰鬥當中,寧亞的弓術本領似乎突飛猛進。所以剛才寧亞才能殺死加姜——雖然他在與聖騎士交戰時受了傷。

寧亞在混戰局面中,尋找能狙擊的獵物。

(——為什麼敵人不試著先打倒我這個弓兵?)

當她放箭射中下一個亞人類的頭部時,知道了答案。

「不要隨便靠近那個人類!她穿著豪王的鎧甲!」

「豪王!」

「豪王巴塞?巴塞的鎧甲?」

寧亞敏銳的聽覺,捕捉到亞人類當中竄過一陣騷動。

「錯不了,那是巴塞的鎧甲!」

「難道是那個人類,把那個豪王……」

(啊!我懂了!魔導王陛下不是認為這件鎧甲抵禦遠程武器的魔法力量能保護我,是認為打倒巴塞的名聲能保護我的生命安全!)

豪王巴塞在亞人類軍當中似乎同樣遠近馳名。因此現在,對於爬上城牆的亞人類而言,雖然是一場誤會,但他們等於是碰上了可能擊敗過強者巴塞的戰士。而且寧亞一擊殺死了隊長等級的亞人類,似乎也帶來了正面效果。

所以他們明知寧亞是弓兵,仍提高戒心,不敢多靠近一步。

(不愧是魔導王陛下,竟然考慮到這麼多……)

大概就算寧亞轉身開溜,也不會有幾個亞人類追來。比起追趕強敵——雖然是誤會一場——他們應該會以佔領這個區域為優先,寧亞的生命安全很有保障。魔導王說過的「逃往東門」這句話無意間閃過腦海,但寧亞覺得自己還是辦不到。

她如果是那種人,就不會來這裡了。

寧亞放出箭矢,又射死一隻亞人類。

「嗚喔!又來了……那種銳利的眼光……」

(銳利……我是在瞪他們沒錯……)

「那是殺紅了眼的目光!那個……應該是母人類,可不是簡單的貨色!」

(應該……是母的……)

「看她的弓!好厲害的弓啊!她不只有本領!」

(佩服吧!)

「狂眼射手!」

(…………咦?)

「那個名號是什麼意思!你聽說過她嗎?」

(…………不不不。)

「難道說那個母的在人類當中,是有綽號的嗎!」

(…………等一下!)

「很久以前我就聽說有個人類弓手,具有惡鬼般的凶惡嘴臉與驚人本領……莫非就是那人嗎!」

(那是爸爸啦!)

「狂眼射手!殺死巴塞的弓手!」

不知為何「狂眼射手」這個名詞在亞人類當中傳了開來。他們認定了我就是!寧亞雖這麼想,但沒有多餘力氣否認或糾正。

寧亞抽出箭的同時,民兵展開了行動。

「——我們去擋攻擊!不要讓亞人類接近那個女孩……接近她!」

「好!排成隊形!想起當時的訓練!」

「我去前排!」

大約二十名的民兵為了寧亞行動,自願當肉盾。

「麻煩妳射死他們!我們會保護妳!」

「我明白了——」

啪沙一聲,敵陣那方傳來拍動翅膀的聲音。

寧亞即刻扭轉身子,將箭鏃對準聲音傳來的方向。

映入眼簾的,是自亞人類陣地起飛的翼亞人身影,數量眾多。

其主要目的應該是飛越城牆,但其中幾隻朝著寧亞飛衝過來。

寧亞已經不去思考要射哪一隻了。在一片空白,只看得見敵人的無聲世界中,寧亞只是冷靜到了冷血的地步,對著一隻又一隻放箭。其射擊的準確度已不像人類,而是近似於機械,毫無遲疑。

朝著寧亞飛來的翼亞人紛紛墜落,使她稍有鬆懈。可能因為這樣解除了她一直以來的極度專注,聲音重回寧亞耳中。

就在她的側面——

寧亞情急之下試著跳開,但左臂竄過一陣劇痛。

來到她旁邊的鐵鼠人揮出利爪,撕裂了她的手臂。

「咿嗚!」

寧亞發出慘叫的同時,試著取出箭矢,但一抹不安閃過腦海,擔心用這隻左臂無法拉弓射箭。與其這樣,或許還不如拔劍應戰?

面孔猙獰的鐵鼠人還在寧亞眼前,將她的猶疑判斷為嚴重破綻,舉起手來,企圖用利爪對準臉部做進一步追擊。

寧亞試著後退閃躲,然而作為戰士的實力是對方為上,距離被巧妙縮短,她沒能完全躲掉。

臉部竄過一陣劇痛。寧亞心想至少能躲就躲而別開了臉,眼珠因此才沒被撕裂,但左臉頰的皮肉被挖開,留下直達口腔內部的巨大撕裂傷。

口中溢滿大量鮮血,整條舌頭都是血腥味。豈止如此,她還能感覺到滾燙鮮血從左臉頰流出,沿著脖子與胸口滑下。

寧亞沒多餘心力拔劍,拿著終極超級流星往鐵鼠人的臉孔甩去。

鐵鼠人大概沒想到她會用弓這樣做,往後退開,躲掉這記攻擊。

寧亞用不太靈活的左手拿著弓,以右手拔劍。

她抱持著玉石俱焚的覺悟,幾乎是整個人衝撞上去地刺出劍鋒。鐵鼠人犀利反擊,然而民兵從旁砍向鐵鼠人的腿,使他打偏了。寧亞只被對手用利爪稍稍削掉一點耳朵,取而代之地用鋼鐵劍刺穿了對手的喉嚨。

寧亞用眼角餘光看著鐵鼠人重重倒地,環顧四周確認狀況。

她專心射箭的期間,擔任人牆的所有民兵幾乎都被殺光,所以亞人類才會到達寧亞身邊。只有緊貼都市城牆那邊的五名民兵倖存。

離這邊最近的援軍與他們之間,有亞人類沿著梯子爬上來,援軍在那一頭應戰,很難過來救援。至於她的背後正在混亂廝殺,恐怕沒有餘力過來這裡。

寧亞所在的區域有三十隻以上的亞人類;相較之下,己方只有六人。

寧亞用銳利目光一瞪,亞人類的壓迫感立刻減弱,稍微後退了點。

「抱歉,巴拉哈小姐!」

被逼到牆邊的民兵,到寧亞面前來組成防禦隊形。

「除非我們死,否則他們別想通過!」

對寧亞這樣說的,是個有著不健康的小腹,看起來挺懦弱的大約四十歲男子。然而可能是因為戰鬥造成了亢奮,他漲紅著一張臉,上面血跡斑斑,遍體鱗傷,無法看出是他自己的血,還是敵人回濺的血。即使如此他仍然不肯屈膝,帶著強悍的氣魄屹立不搖。

正如同可靠戰士一般的姿態。

「謝謝您!」寧亞一面吐出積了一嘴的血,一面投以感謝的話語,然後說——「拜託您了!」

不只是他,倒臥在地的民兵屍體,讓寧亞知道沒有人離開自己的位置,都是保護著她而死。既然如此,除了信賴的言詞之外,自己還能說什麼?

男人的視線移動到寧亞的左臂,表情僵住了。

「都見骨了……」

「請不要說這種話,被您這麼一說,整個都痛起來了。」

「啊,好,抱歉。」

只要作為聖騎士有某種程度的實力,好歹可以用點低階的回復魔法,但寧亞只是隨從階級,不會使用。寧亞身邊既沒有聖騎士也沒有神官,魔力也沒恢復到能再用一次魔法道具。看來在這場戰鬥當中,還是放棄使用左手比較好。

寧亞瞪視亞人類。只不過是動動眼睛,臉上傷口就陣陣抽痛。

承受到她因為疼痛而更加凶惡的視線,亞人類全身緊繃。

「多虧巴拉哈小姐用弓箭打倒一堆敵人,除了剛才那隻以外,都沒有人殺過來。多虧有妳,我們才能活到現在。」

一旦寧亞面前的亞人類一齊展開突擊,民兵轉眼間就會遭到消滅。但他們對寧亞這個弓兵提高警戒,不敢一起行動。事實上,只要聽聽亞人類七嘴八舌說出的那些話,就會知道他們戒心多強。

「狂眼射手……劍術似乎不怎麼樣?」

「不要大意,那是在隱藏實力,藉以引誘對手大意。」

「原來如此,你真聰明。」

「要不要叫蛇身人(Snake Man)來,拉開距離用長槍刺死?」

寧亞心中竊笑,多虧借用的魔法弓的力量,敵人似乎把她想得太厲害了。

「……可以期待妳的表現嗎?」

對於不讓亞人類聽見的這個小聲詢問,寧亞笑了。

「……如果能用弓的話……只要能用魔導王陛下借與我的這把弓——終極超級流星射箭的話或許沒問題,只可惜……」

男人在口中默唸一遍終極超級流星的名稱,寂寞地笑了。

「這樣啊……所以情況很不妙了。我說啊,巴拉哈小姐……妳就跳下這座城牆逃走吧,妳應該活下去。」

寧亞看著男人。

「噫!抱……抱歉。我講這種自以為了不起的話,妳會生氣是應該的。可……可是,我不知道妳一直以來撐過什麼樣的地獄,但妳年紀跟我女兒差不多……應該吧,要我看著妳這樣的孩子死掉……」

我沒在生氣,只是正常看你一眼而已啊。寧亞雖這樣想,不過反正習慣了,她不介意。

男人說得沒錯,與其在這裡笨拙地揮劍,不如暫且撤退,治療傷口,繼續使用弓箭比較聰明。

(——這樣的話,他們會有什麼下場?我知道,我就算留下來戰鬥也救不了他們,等於白死。可是……)

寧亞瞄了一眼左手裡的弓。

(我必須歸還這件武器,多的是理由讓我逃走。可是,可是啊,假如我拿著魔導王陛下借與我的武器逃走,那些對陛下懷有敵意的人會怎麼說?與其這樣——)

「我才不逃!」寧亞大聲吼叫。「我……向陛下借用了武器的我,怎麼可能逃跑!」

她用力握緊右手拿著的劍。

以德報德,這是作為人類該有的行為。

寧亞很難說這個國家的——特別是聖騎士的領袖有做出回報。然而寧亞想讓魔導王知道,這個國家並不是所有人都像她那樣。

「嗚哇啊啊啊!」

寧亞邊發出尖叫般的吼叫,邊果敢展開突擊。讓民兵保護不能射箭的自己,只會害他們白死。既然這樣,只能趁現在亞人類還以為寧亞是強悍敵人時,讓他們來不及發揮實力。

對手似乎也從沒想過寧亞會朝著大批敵人展開突擊,動作很遲鈍,就連劍術平平的寧亞都能砍死他們。

慢了寧亞一些,倖存的民兵也跟上。

寧亞揮劍。

劍被彈開,亞人類對著滿是破綻的身體猛地一捅。巴塞的鎧甲將其擋下。

寧亞刺出劍鋒。

她將劍刃插進亞人類的體內,拔出,內臟擠了出來。這個亞人類還沒倒下,又有亞人類從側面對準寧亞的臉揮動利爪來襲。接續在左臉頰之後,右側臉頰留下傷口。血流進了眼睛。

腳上一陣劇痛。

亞人類手中的短劍深深刺進腿上。

一名民兵倒下。

寧亞四面揮劍。

兩名民兵倒下。

寧亞打倒一隻亞人類。

民兵全軍覆沒。

旁邊與前面滿是敵人。

呼吸變得急促,心跳聲很吵。

被敵人攻擊割裂的身體在發熱,每次移動都陣陣抽痛,折磨著寧亞。

——好可怕。

寧亞很害怕。

想到自己會死,就害怕得不得了。

她的確早已有所覺悟,知道自己會死在這裡。

敵軍多出我軍數倍,每個人的戰鬥能力相比之下,也是對手較強。

不利之處數都數不完,有利之處頂多隻有己方屬於防衛一方。

在這種狀況下,以為自己不會死才叫奇怪。

即使像這樣有所覺悟,一旦面臨死亡還是怕得要命。

尊敬之人說過的「東門」在腦中大聲響起。都已經做好覺悟了,還是這樣。

一個人死了以後會怎麼樣?寧亞小時候曾經想過。

當自己這個存在結束的瞬間,會發生什麼事?

聖典上記載,回歸洪流的靈魂將在那裡受到神明審判,一生行善者可前往安息之地,一生行惡者則將被送往痛苦之地。

然而即使一生累積善行而能夠前往安息之地,自己的生命結束仍然教人害怕。

她揮劍。

由於她漸漸失去力氣,已經不可能一擊殺死對手了。

即使想追擊,在四面楚歌的狀況下,敵人的反擊來得更為強烈。

劍鋒刺進、砍傷寧亞的鎧甲。

寧亞能夠活著,都得感謝魔導王借給她的鎧甲。如果沒有它,寧亞恐怕早就沒命了。沒錯,如同躺在城牆各處,因為嫌礙事而被扔進都市裡的市民兵一樣。

(我整個人看起來,一定很糟……)

寧亞忍不住笑了一下,笑的是自己都一腳踏進棺材了,還在想這種不合時宜的事。

她揮劍時力道過猛,腳打滑了一下。左大腿抽筋,右大腿因為受傷而站不穩。

寧亞失去平衡,險些倒下。她只能讓身體靠在垛牆上,勉強撐住不倒地。

世界一片混濁空白,遠處傳來粗重的吁吁聲。

寧亞嫌吵,結果發現是自己的喘息。

已經到極限了。

寧亞會死。

「狂眼射手只差一步就會死了!」

「對!大家一起上!」

遠方傳來亞人類的聲音。

(你們好吵——)

亞人類在說什麼,寧亞已經聽不見了。她只是在漸漸分散的思維角落中想著:必定不會講些對自己有利的事。

她揮動如今只是握在手裡的劍。這種攻擊只能讓敵人無法近身——做點牽制,或者達成更少的效果。

(我……好怕……不過,大家……都在……等……我吧……)

在白色混濁的世界裡,她看見了父親與母親的笑容,以及與自己同鄉的友人。

(那……是誰?啊,是阿布跟小摩,還有丹姊。好可……怕。陛下……)

肺、心臟、手臂、雙腳與大腦都想要休息。

寧亞已無法抗拒那份誘惑。只是,即使如此,她為何仍然沒有倒下?

她對死亡有所恐懼。身為隨從,有著必須戰到最後的信念。

比起這些——她更希望能有足夠表現,配得上借用的武具。

武器一齊刺出,插進寧亞的身上。

於是,寧亞•巴拉哈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