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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著亞人類大軍壓境而變得越來越慌亂的都市,安茲慢慢不支倒地。
不是譬喻。
心力衰竭的安茲,明明身為不死者,卻因為精神疲勞而雙膝跪地,然後兩手掩面。
(該怎麼辦啊……接下來要怎麼辦啦……)
基本上來說,安茲幾乎都照迪米烏哥斯寫的劇本行動至今。
當然,劇本並沒有逐字逐句地指示,所以很多是臨場發揮,但安茲仍自認到目前為止,自己都是順著迪米烏哥斯要的流程走。
應該說問題在於臨場發揮的部分太多。
老實講,迪米烏哥斯給的教戰手冊,寫的幾乎都是「看著辦」。
這實在太過分了。這就是安茲第一眼看到手冊的感想。
假如安茲是個優秀人才,或許能按照手冊扮演完美的魔導王。但很遺憾,安茲只擁有普通的,或是比普通差一點的能力。
所以安茲與迪米烏哥斯之間爆發了熾烈鬥爭。
簡而言之就是對於安茲的哀求「這種的我看不懂,拜託你再寫詳細點啦」,迪米烏哥斯謙虛表示「怎能對聰明絕頂的安茲大人做這種失禮行為」所進行的攻防。這場鬥爭途中將雅兒貝德也捲了進來,以打從一開始就屈居劣勢的安茲的完全敗北做結。
就這樣,安茲手上只留下不負責任的教戰手冊。
如果這是迪米烏哥斯在惡整自己,安茲或許還有其他戰法可想,但這是部下對自己的信賴與尊敬造成的結果。
特別是他們還流露出「如果是安茲大人的話,一定能做出更棒的結果,我們這些下人若是限制了大人的行動或言詞就不好了」之類的想法,讓安茲一點辦法也沒有。
(照常理來想,哪個外國國王會單獨來到國內啦……硬凹也要有個限度好嗎……但我終究走到這一步了,雖然中途硬凹了幾次,又曾經差點失敗,但總算走到這一步了……)
安茲不信神,然而他現在滿懷想向神祈禱的心情。
(迪米烏哥斯還有雅兒貝德都是,至少能不能考慮一下我的能力,然後再給我案子處理啊……)
被交代這種絕對辦不好的工作指標,會把安茲的幹勁連根吸光。
(……好,我要加把勁。只要撐過這裡,後面又可以輕鬆了。)
安茲雙腳使力,站起來。
計畫已經來到中期的最緊要關頭,但這裡又是一個大關卡。
迪米烏哥斯告訴過安茲,如果他們要在這座都市拉起防衛線,他會攻打到死傷人數攀升至將近85%。
關於這點,安茲毫無異議。
只要迪米烏哥斯認為該這麼做,應該就是比安茲更正確的解答。如果死這麼多人能為納薩力克帶來利益,就該這麼做。安茲反而還在想,殺更多是否能為納薩力克帶來更大利益。
問題是迪米烏哥斯跟安茲說過,要安茲告訴他這裡有哪些人類不該殺。
如果他只是這樣交代,安茲隨便講個人名就是了,但是有一個注意事項。
就是人選只限醉心於安茲,或者是可能加入安茲這邊的人類。
「我想安茲大人出馬,想必如同那個矮人的時候一樣,已經讓許多人類醉心於大人了,因此請大人告訴我那些人的名字。屬下行動時會注意,不要殺了他們。」迪米烏哥斯如此聯絡安茲時,他甚至懷疑起迪米烏哥斯的心態,是不是在故意挖苦自己。
「……才沒有那種人啦。」
安茲忍不住訴苦。
根本沒半個人類醉心於安茲。
他反而強烈地親身體會到,不死者在聖王國有多惹人厭。
在這種逆境下,要怎麼讓人類醉心於自己這個不死者?
但他又不能對迪米烏哥斯說:「一個都沒有。」
迪米烏哥斯是真的深信安茲出馬,就能夠讓好幾個人類醉心於自己。所以要是安茲說:「一個都沒騙到。」迪米烏哥斯會怎麼想?
(胃好痛……)
迪米烏哥斯所說的那個矮人,指的大概是貢多.費爾比德吧,但那次完全只是運氣好。只不過是自己的言詞攻勢,正好重重命中對方心靈的脆弱部分罷了,但那種幸運哪可能一再發生。
而且就是有貢多這個情報來源,安茲才能對矮人的盧恩工匠下一步有效的棋;但在聖王國,沒有人達到那種程度。
唯一隻有隨從寧亞.巴拉哈似乎與自己建立起了友好關係,但還僅止於此。
算是為了進一步提昇友好度,也為了另一個目的,安茲將魔法道具借給了她,但有多少效果並不明確。況且她總是用殺手般的眼神瞪著安茲,恐怕不能有所期待。
(要是我說只有一個人,迪米烏哥斯會怎麼想?)
安茲問自己。
迪米烏哥斯想像的安茲形象,會不會就此土崩瓦解?
那樣的話,今後不知會有什麼後果。
(我在矮人國對迪米烏哥斯說過,我沒有那麼聰明,但他好像完全不信……慘了,那傢伙眼中的我究竟有多巨大啊……應該說我好像越變越偉大了,是我的心理作用嗎?一般應該是相反吧?)
期待好沉痛,不是沉重,是沉痛。
以前的自己從來沒想過,忠義二字是這麼沉重痛苦的一回事。特別是下屬都把安茲看做是偉大存在,這點最讓他感到沉痛。
(我看還是趁這個機會,讓迪米烏哥斯知道我不是那麼了不起的傢伙,不知道怎麼樣?可是如果這樣造成迪米烏哥斯長期鋪排的計畫以失敗告終,那該怎麼辦?假如自己花好幾年拉到很好的生意對象,卻被上司的一句蠢話搞得全部泡湯……)
啊啊啊。安茲邊叫邊亂抓一根頭髮都沒有的腦袋。
該怎麼做?
怎麼做才是最佳解?
不論嘗試模擬多少次,每次結果都是迪米烏哥斯對安茲投以失望的目光,得不到讓自己接受的結論。
(因為期待太大──爬得越高跌得也就越重。所以我才會一直在說我沒有那麼了不起嘛……)
而且安茲自己的計畫已經嚴重失敗。
安茲伸手探入空間,取出一把劍。
這是把刻有盧恩的平凡刀劍。
然而其內藏的力量,能與交給寧亞的弓匹敵。
當然,這不是矮人製作的盧恩武器。刻在上面的盧恩毫無力量,這是以YGGDRASIL的技術製作的。
「唉……」
安茲嘆一口氣,這種武器安茲準備了好幾把。當初的預定,是打算將這些武器借給聖王國人。
等聖王國人對這些劍的壓倒性力量感到震驚,安茲再說:「這是盧恩武器的成品。」目的是提昇魔導國生產的盧恩武具的口碑。
這正是安茲將武器借給寧亞的另一個理由。
安茲以為聖王國人看到那把弓,會爭先恐後地來向他借武具。
誰知道──
安茲抱頭苦思。
(為什麼都沒人來跟我借?我以為外觀那麼招搖,鐵定會引起話題的……早知道或許還是該硬是讓她上前線戰鬥?)
這時,有人叩叩敲門,安茲嚇得肩膀一震。
他高速檢查服裝有無凌亂,將劍放回空間,雙手在背後交握,擺出統治者的姿勢後對著門大聲說:
「哪位?」
「魔導王陛下,可否恩准屬下入室?」
由於隔著門板,安茲聽見難以分辨是男是女的聲音。平常來說應該問對方的名字,不過迪米烏哥斯告訴過他有人會來,於是安茲毫不猶豫,準對方入室。
「噢,無妨,進來吧。」
那人走進安茲的房間,關上門後,改變了形體。
此人有著雞蛋般的頭部,眼口部分像是切割出來的洞。手指是尺蛾幼蟲般的細條物體,只有三根。
是二重幻影。
這是安茲受迪米烏哥斯請求,借給他的異形存在。
這隻二重幻影屬於魔物,因此不算太強。
即使變身,也只能模仿到四十級左右的能力,變身前更弱。若要舉出比較強的能力,頂多就是連附帶正義值等各種條件的武具都能自由運用。話雖如此,遺產級(Legacy)以上的魔法道具依然無法使用就是。
那人虛無空洞般的眼瞳朝向安茲,接著深深低頭:
「屬下對安茲大人有失禮數,萬分抱歉,懇請大人恕罪。」
「不用在意,你只是確實完成你的職責罷了,這方面我不會怪罪。」
「得到大人慈悲為懷的話語,屬下萬分惶恐。」
安茲視線望向門扉。
「你現在不是很忙嗎?想必有很多事需要指揮吧?還有,房門外有沒有別人?如果有人,我們必須壓低音量以免誤事。」
「大人不用擔心,屬下只要表示要單獨來見安茲大人,沒有人敢反對。」
「是這樣嗎?」
二重幻影回答:「是的。」話雖如此,還是小心為上。
「那麼安茲大人,該怎麼做呢?」
「你指什麼?」
安茲嘴上這樣說,其實他很清楚這隻二重幻影所為何來。
應該說他們早就說好,要把答案告訴這隻二重幻影。
沒錯,就是安茲讓多少人醉心於自己那件事。
「失禮了,屬下問的是那些發誓效忠安茲大人──需要留活口的人類。」
「唔嗯……」
安茲高傲地點頭,慢慢邁開腳步。
不用說,安茲不能離開房間,只是在房裡踱步罷了。安茲敢確定二重幻影那雙不知道在看哪裡的眼睛,正追著自己跑。應該說如果他沒在看自己,那也很可怕。
時間不多,安茲拚命思考後,頓時停住腳步。
──他不知道這是不是正確答案,但也沒有更好的主意能矇混過關。
假如安茲是人類,此時心臟必定刺耳地怦怦亂跳,但這副身軀沒有任何器官能發出心跳。
激動的情緒沸騰起來,因而強制受到壓制,但仍有小幅波動湧起又降下。安茲告訴二重幻影:
「嗯,我就坦白說了。沒有需要留活口的人類,適當地殺掉一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