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4章

晨鐘敲響的時候我正躺在床上蜷縮成一團,大量的失血導致我全身上下沒有一點力氣,最後是兩個士兵爬上床把我拖出囚室。

他們再一次把我關在籠子裡,架起籠子走向教堂中廳,迷迷糊糊中我看到中廳的地面上有一道道細細的溝槽,頓時腦子裡一個激靈,隱約明白了這個惡毒的聖女想要做什麼。

薇薇安赤著腳從雪白光滑的臺階上走下來,她低下頭看著我微笑:「你飢餓嗎,小鳥?」

蒼白的手指穿過銀質的籠子觸碰我的臉,我死死地盯著它,忽然用力地咬破了她的指尖,甘甜的血液湧入我的口腔,一下子讓我的食慾達到了頂峰,慾望支配著我用獠牙撕破她手腕處的皮膚,咬破青色的血管,大口大口地吞食美味液體。

薇薇安有些驚訝,她意外地偏了偏頭,又很快滿意地笑起來:「你真是餓得慘了,可憐的小鳥。」冰冷的手掌按住我的頭頂,她微微用力讓我與她靠的更近,方便我吸食她的血液。

我心裡微微冷笑,也不跟她客氣,甘醇美味的食物很快驅散了我的飢餓和疲憊,在我覺得自己恢復得差不多的時候,我鬆開了她的手。

聖女舒展開微皺的眉頭,她笑著看了我一眼,接著緩步離開籠子,動作優雅地走回自己的座位前:「你是個聰明的孩子,阿德萊德,這樣你待會兒才有更多的力氣來完成儀式。」

「你是不是想放我的血?」我冷冷地看著她,深受指了指地上的凹槽,「你想引來萊緹西亞?」

薇薇安瞇起眼,沉默了片刻說:「你很聰明,是你隔壁囚室的室友告訴你的嗎?」

「他已經逃跑了。」我輕哼了一聲,「你應該想辦法把他捉回來,而不是在這裡跟我指手畫腳。」

「捉回來?我為什麼要這麼做?」她目光戲謔地看著我,伸手將一頭白色的長髮往前攏了攏,「他沒有告訴你,我並不會限制他的自由嗎?一個老得快要化成灰的男人,爬出監獄估計要花上一晚上時間,你吹一口氣他估計就要碎了,你說我會怕他逃出去?」

「他會把你的那些事情告訴別人,這樣你就再也不是什麼聖女了!」

「他不會,他不會的,我的小鳥。」聖女垂下眼睛看著地面,她輕輕地說道,「我轉變他的時候對他的身體施加了詛咒,只要他洩露了我的祕密,就會化成灰,成為花園裡的泥土——既然他已經把一切都告訴了你,那恐怕他不是逃跑了,而是化成灰了吧,阿德萊德?」

我一下子僵住了,只能惡狠狠地看著她,極力地掩蓋自己的情緒,讓自己看起來敢怒而不敢言。

「你還有什麼要說的?」聖女優雅地交疊著雙臂,「現在比起佈雷諾,你要危險的多,我想割掉你的舌頭。」

「我對你的那些事情才沒有興趣!」我立刻為自己辯解,「我只想說,你用我來引誘萊緹西亞是沒有用的,他跟我說過:他絕對不會來找我。」

這句話倒不是說謊。

「不試試怎麼知道?就算他不來,也只不過是賠掉你的一條命,這個交易沒什麼不划算,不是嗎?」她不為所動,手指扣了扣桌面,「蘭德爾,開始儀式,順便堵住他的嘴——我不想聽到一切煩人的聲音。」

披著銀色斗篷的侍衛長立刻走上前來,隔著籠子抓住我的雙手並把它們鎖在了籠子上,這個籠子不知道是什麼奇怪的材質做成的,比昨天的純銀更加燙手,我的皮膚一碰到它就變得焦黑,散發出難聞的臭味。手被銬住無法躲避,我只得不停地變換姿勢緩解疼痛,侍衛長用力地抓住我掙動的手臂,飛快地用匕首劃破我的手腕,我只覺得手上一疼,冰冷的血液就順著手腕滑落,滴在地上的凹槽裡。

沒來得及發出痛呼一條手帕就被塞進了嘴裡,蘭德爾熟練地堵住我的嘴,白色的布匹繞到腦後打了一個結,緊緊地勒住了我的齒舌,讓我只能嗚咽一般地悶哼。

血液流失得很快,血腥氣很快充斥了整個空間,侍衛長盡職地站在我的身旁,銳利的雙眼牢牢地盯著我的傷口,一旦它有癒合的跡象就會毫不猶豫地再次揮刀讓它變得更深。

聖女斜靠在椅子上,偏著頭微笑著看我,好整以暇地解釋:「我殺死過不少吸血鬼,他們來自地獄,屬於黑暗,應該被送回黑暗中,但是我最想殺死的,還是那個罪惡的始祖,萊緹西亞。」

「他的身上似乎有一種魔力,芬裡鎮得到了他這麼多年都沒有一個人告訴我,甚至為獨佔他發動了暴亂,損失了大量教眾,足以見得他就是一切罪惡的本源。」她拿起桌上的茶杯送到脣邊,繼續說道,「我從波西主教那裡得知,芬裡鎮花了幾百年的功夫也沒有辦法傷到這個怪物,所以我讓人徹夜研究,終於熔鑄出了一種殺傷力超過純銀的金屬,它現在正鎖著你,阿德萊德,很快它也會被插入萊緹西亞的心臟,讓這個初代吸血鬼徹底地死去。」

我猛地睜大了眼睛,這是我沒有想到的,這新金屬不知道威力究竟如何,但是既然薇薇安這麼確信,或許真的能威脅到萊緹西亞的生命。

我只得暗自祈禱他千萬不要來——我實在無法想像他為我冒險的樣子。

薇薇安看透了我的想法,她甚至清脆地笑出了聲。我惱怒地瞪她,她卻根本沒把我放在眼裡,金色的雙目中寫滿了嘲諷:「他已經來了,可憐的小鳥,芬裡鎮離伊薩很近,以他的速度,很快就能趕到這裡。」

我的雙手下意識地握緊,在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我好不容易平穩下來的思緒又一次混亂起來,我不住地安慰自己一切都來得及,可是卻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每一寸皮膚,每一滴血液都處於將與伴侶見面的激動和焦慮之中。

聖女站起身向我走來,她蹲下來靠近我的耳畔,用只有我們聽得到的聲音對我說:「我可以教你,阿德萊德。閉上眼睛感受你全身的血液,你會發現心臟處的血液是會流動的,那是因為它們在被婚約者的血液吸引,並試圖往那個方向靠近,婚約者離得越近,那裡的波動越強烈。」

「你感受到了嗎,阿德萊德?」她湊過來,冰冷的手掌按上了我的胸膛,「你的血液在翻騰,像是有了新的心跳。」

「……」我抿緊了嘴脣,努力維持著鎮定的外表,冷靜片刻後盯著薇薇安高聳的胸脯,揚了揚眉毛,發出了幾個模糊的音節。

薇薇安的動作一僵,但是嘴上絲毫沒有露出破綻:「我本來就有心跳,吸血鬼。」

話雖然這麼說,但我明顯發現她的臉色開始變差,她背過身伸手按在心口,金色的瞳孔鎖緊,像是發現了什麼可怕的事實,我知道我的計劃要開始了。

聖女動作飛快地招來士兵,吩咐他們繼續完成剩下的儀式,包括誘殺萊緹西亞的計劃,自己則腳步匆匆地往教堂深處走去。

「請等一下,閣下。」就在這時一個守衛忽然衝進中廳。

薇薇安停下腳步,微不可覺地皺了皺眉。

「主教大人想要見您,說是有關於儀式的急事。」

「波西?」她猶豫了一瞬,便立刻吩咐道,「讓他馬上進來。」

話音一落大廳裡就響起急促的腳步聲,我低頭望過去,只見一雙珵亮的白靴正在疾行而來,他的身上散發出一種熟悉的氣味,我知道我等的人終於來了。

聖女的臉色剎那間變得非常難看,她移開目光不看那來人,而是衝著門前的守衛怒喊:「誰讓你們放他進來的?」

守衛們面面相覷,過了半天才有人輕輕地說:「是您,閣下。」

「他不是大主教。」白髮聖女目光冷厲地掃視了全場,沒有一個侍衛敢發聲,我知道他們一定會把人放進來,因為歷代的大主教都與他容貌靠近一致。

「佈雷諾。」過了近十分鐘,薇薇安才冷靜下來,她的神情恢復了先前的優雅從容,踱著緩慢的步子回到以前坐下,「很驚訝看到這樣的你,原來一位虔誠的信徒也甘願接受黑暗的轉變。」

剛進入大廳的金髮青年微笑起來,深藍色的眼睛溫和地注視著美麗的聖女,這個景象讓我有一點恍惚。

昨天夜裡那個老人曾經支撐著破爛腐朽的身體對我講過他們之間的往事,那個時候他的神情和語氣都是如此的溫柔,讓我為他和那個糟糕的聖女歎惋。

「我曾經是個瞎子,小吸血鬼,薇薇安給我的不僅是愛情,還有整個世界的光明和色彩。她引領著我去觸碰世界上無數未知的領域,讓我知道了什麼是花鳥魚蟲,飛禽走獸。她不厭其煩地每天跟我講述所有的故事,甚至把自己的日程以及所見所聞一字不落地說給我聽,試圖用來彌補我看不見的眼睛。」他懶散地瞇起眼睛,全身無力地靠著牆,「她成為吸血鬼後的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轉變我,她想讓我成為她的婚約者,與她分享無盡的歲月,況且身份的轉變或許可以治好我的眼睛,但我是個虔誠的信徒——那時候我確實很虔誠,在初擁的中途掙開了她,中斷了轉變,以致於我變成了一個次品。不錯,次品,不會死亡,卻在不斷地老去。儘管如此,這一千多年來她還是保持著習慣,每隔幾天就會來看我,沒有保留地告訴我一切,這似乎已經被刻進了她的骨髓,永遠不會改變,每到這個時候我都會懷疑,我們仍是相愛的——然而事實並非如此,我們病態地相互依戀,同時迫不及待地想將對方送下地獄。」

「我接受轉變,是為了和你一起去死。」金髮的吸血鬼微笑起來,「昨晚阿德萊德提出要對我進行替生,這讓我很驚訝,但是仔細一想又覺得這是最好的選擇。」

薇薇安猛地轉頭看向我:「你昨晚吸了他的血?你和萊緹西亞之間的儀式已經被打斷了?」

我挑釁地衝她挑了挑眉,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我才敢沒有顧忌地吸她的血,我的身體早就變回了可憐的十九代血族,當然不介意用聖女那甜美的血液來補充能量。

薇薇安冷冷地掃了我一眼,緊接著看向全場的守衛,幾乎不需要指示,他們整齊劃一地取出了獵槍,銀質的槍管齊齊對上佈雷諾的腦門。

佈雷諾卻似乎一點也不害怕,他偏過頭微笑,金色的髮絲遮住了半邊臉:「你可以開槍,我的女孩兒。」

這個稱呼讓聖女的身形微微一顫,她垂著眼睛,像是想到了什麼極為美好的東西,表情有一瞬間的凝滯。

就在這一瞬,一柄銀質地長劍閃電一般飛快地插入了她的胸膛!

佈雷諾的動作快得連我也沒有看清,無比的果斷決絕,沒有一絲猶豫,乾脆利落地一劍斬斷了他們之間病態的愛情。

薇薇安睜大了眼睛,瞳孔有些渙散地看著對方,她伸手握住銀色的劍身,傷口處汩汩地流出鮮血。

我靜靜地看著她,心想這一切到此為止了,但是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很快我的預感就應驗了,白髮聖女突然冷笑起來,她的手掌按住劍身,直接將銀劍折成兩段,她的手掌被劃破,卻絲毫沒有灼傷的痕跡,劍身抽離的一瞬,鮮血淋漓的傷口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地癒合,不過幾秒就沒有一點痕跡。

佈雷諾怔了怔,神情有些驚訝,但更多的是遺憾。對方沒有給他任何反應的機會,數十發子彈整齊地激射而出,衝入了他的身體,並沒有穿透,而是穿透皮肉就開始爆裂燃燒,一瞬間他的皮肉就像被激起的水花一般激射開,就連我的臉上也沾到了碎屑。

他的血液四射飛濺,灑了薇薇安一身,白髮聖女大半個身體都被鮮血染紅,嘴角卻帶著殘酷的笑。

「新金屬。」她優雅地俯下身,撿起地上的一枚彈殼衝我揚了揚,「你將與他一樣。」

佈雷諾的身體四分五裂,甚至看不出形狀,只有一顆頭顱仍然完整地擺在地上,活像在進行一個殘忍至極的儀式。

我怔怔地看著地上的肢體碎片,不敢發出一點聲音。並不是沒有預料到這個結局,只是佈雷諾的突然慘死讓我覺得全身上下說不出的壓抑難受。

薇薇安走到籠子前,將銀色的彈殼丟到我的腳邊,然後轉身緩慢地往廳外走去,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她的背影裡好像有幾分落寞。

兩位中廳守衛互相看了一眼,忽然擋在薇薇安地身前。

「怎麼回事?」聖女不滿地皺起眉頭。

守衛沉默了片刻,才猶豫地開口:「閣下,您的手。」

我聽到全場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氣氛凝滯了一分多鐘以後,一向整肅的守衛軍中突然嘈雜了起來,從竊竊私語變成了高聲喧嘩。

我順著眾人的目光抬起頭看去,只見薇薇安剛才碰過彈殼的指尖已經燒得焦黑。

正常人類身上絕對不會發生這樣的事。

聖女的臉色變得奇差,她忽然按住了那個守衛的肩膀狠狠地將他推開,儘管看起來只有十五六歲,但那個守衛竟被她推開了靠十米遠,後背重重地砸上了教堂的牆壁,古老的彩繪被撞出了一道道細小的裂紋。

「讓開。」她沉著聲音喊道,緊接著加快腳步往外走,然而越來越多手執獵槍的士兵擋在了她的身前。

站在我眼前的大個子士兵蘭德爾背過身去,臉色凝重地拿起獵槍指向薇薇安的後腦,緩慢地開口:「請解釋您的身份,閣下。」

因為靠得很近,我清楚地聽到他的聲音在顫抖,我相信那不是因為這個優秀的士兵臨陣退縮,而是因為從小堅定不移的信仰正在顛覆破碎。

所有人都是如此,放大了百倍的呼吸聲在我聽來像是翻湧的沸水,在整個中廳內席捲著一切,他們站起來,端起槍,但是仍然沒有辦法接受現實。

聖女往四周看了一圈,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說些什麼,就在這一刻,教堂的穹頂忽然破裂出一個巨大的裂縫!

溫和的陽光射進中廳,照亮了有些昏暗的室內,我睜大了眼睛看向自己的手指,上面那枚草戒在陽光的感召下再次抽出了新綠。

——或許並不只是在陽光的感召下。

我感到胸腔內的血液在飛速地翻騰,像是隆隆的心跳,震得我頭腦發脹,但是心和身體卻酥軟的好像要化去了,恨不得立刻撇下什麼聖女、教廷,立刻衝向那個吸引我的地方。

隨著穹頂的崩塌,中廳四周的彩繪紛紛碎落,變成彩色的碎屑四散飄揚,我記得原本上面畫的是一個古老的傳說:一千年前聖女薇薇安喚醒光明神,祂在離開人間時讓薇薇安代替自己保護自己的信徒,賜予她無盡的生命和不老的外表,但是這一切在祂重返人世時都會灰飛煙滅。

梅麗阿姨曾經說過,這並不像什麼神賜,反而更像血族的契約。

彩繪的碎片紛紛退落,同時剝落的還有薇薇安的容貌,美麗的聖女像是一瞬間被抽走了靈魂,她的皮膚正在飛快地乾枯脫落,像是一朵正在枯萎的花,每一個器官都在風化,曼妙的身體在這光芒下化為一地腐朽的白骨,最終變為齏粉,與彩繪的碎末相融。

所有人都跪了下來,他們抬頭看向遠處的光芒,連目光也無法移動,就在這個時候,一個黑影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我的眼前,冰涼柔軟的手指解開了勒住我嘴脣的布條。

沒有人注意到我們,也沒有人打擾我們,我怔怔地看著他那張精美得無可比擬的臉,過了好半天才控制住情緒,小聲說道:「你不是說不會來找我嗎?」

他沒說話,只是隔著籠子與我接吻,即便那可怕的金屬燙傷了他的臉,我們像兩頭野獸一般,瘋狂地脣舌糾纏。

「今天開窗的時候,我覺得特別愛你。」萊緹西亞抱著我,在我耳邊輕聲地說道,我們不顧一切地緊挨在一起,這時候我聽到他胸腔內血液湧動的聲音,我們的心跳似乎同時復甦了,我覺得自己幾乎要落淚。

我第一次見到萊緹西亞的時候就覺得他渾然天成,是這個世界直接創造的生命,他配得上絕對的自由,然而他卻願意對我打開全部的心扉,受我的影響,被我所拘束。

「今天開窗的時候,我覺得格外愛你。」

這是我聽到的最完美的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