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章 不會以悲劇結束
金發怪物愛華斯以雙腿行走,把隨處可見的手機放在耳邊。
她站在建設中的大樓,一根裸露的鋼骨上。仰望著明月漫步的愛華斯,對腳下細細的立足之地毫不在意。因為那東西沒有價值,她也不感興趣。理由只有這樣。
「有那麼不可思議嗎,亞雷斯塔?」
愛華斯對著不知道從哪裡弄來的手機慢慢說道。對方先沉默了一下,接著回答:
「如果妳想,根本不需要用腳就能移動。關於溝通意見也是一樣,妳的行為的確令人費解。而且我也不認為這麼做比較有效率。」
「用雙腳站立,用文明的利器對話……這也是相當具有價值的行為啊。反正這或許是凡事講求效率,頭下腳上漂浮在玻璃容器裡的男人,所無法理解的風情。」
效率和價值。
用來區分這兩個怪物的區別就在於此。
「對了對了,你花了超過五十年打遙這座瘋狂城市,好不容易成功發現我的那個第一名……」
「沒按照妳的預期發展?」
「還好,將誤差範圍也計算進去,我想應該還在容許範圍內?不過話說回來,他的精神比我原本預期的還要幼稚。他自貶為惡,但他本人沒有發現,其實他這麼做代表他內心深處,對善有強烈的渴望啊……他不斷追隨的幻想殺手,行動準則也不是基於善惡選擇,只是隨內心的想法而行,碰巧被別人擅自評為善行罷了。」
愛華斯仰望明月,淺淺地微笑。她的表情彷彿在說,現在這段簡短的對話比毀滅世界更具價值,也更能提起她的興趣。
「難道你在羨慕他們的生活?」
「……」
「雖說他們都泛稱為英雄,但其實英雄也有各種不同的分類……未受過任何人指導,僅遵循自己內心湧現的感情勇往直前之人……過去曾犯下大錯,為自己的罪愆所苦,並且想改過自新走上正道之人……沒被任何人選中,也沒有半點像樣的資質,但為了保護自己最珍惜的對象,而挺身成為英雄之人。但無論是這其中的哪一種,他們即使屢戰屢敗,也都會憑自己的雙腳重新站起來。」
「……愛華斯。」
「這三種英雄都具備你所不曾擁有的特質,也難怪你會羨慕他們……因為『那時』的你能做的,只有放縱自己墮落和嘆息。」
「愛華斯。」
亞雷斯塔再次叫出這個名字。
那個人類的聲音聽起來既像男人又像女人,既像大人又像小孩,既像聖人又像囚犯,但僅在一瞬間摻雜了一種歪斜扭曲的感覺。和平常那種隱藏所有喜怒哀樂的語氣似乎有所不同。
愛華斯面不改色。
或者說,這些事情沒有讓愛華斯產生興趣的價值。
「能利用的東西,我會物盡其用,妳也一樣。妳嘲笑我的計劃有誤差,但我也有話想告訴妳……妳那絕對的優勢,無法保證可以持續到永遠。」
「反正我也不是出於自願擁有這股力量,所以我也不打算努力維持。」
愛華斯對著電話如此說道。
「算了。等我再發現新的價值和興趣,我會再出現的。」
黎明前的一刻,黃泉川愛穗本人也不知道自己為何醒了過來。她是一名優秀的警衛,訓練成果可以讓她準確地掌握他人的動靜和氣息。她沒開燈就走出臥室,發現公寓客廳的窗戶不自然地敞開。
她心生警戒,四處走動調查房子裡面,最後發現了兩件事。其一,和她住在一起的少女最後之作已經消失無蹤。其二,從客廳窗戶到少女房間這段路上,被黏稠的血液弄髒了。
黃泉川臉色大變,就在此時她發現了第三件「東西」。
那是一張小小的紙條。
用鮮紅的血,以顫抖的字寫成的簡短文章。雖然沒有署名或其他東西,但黃泉川立刻就想到這是誰所留下的。她雖然看不懂文章的詳細意義,但上面明白地寫著。
我一定會救回這小鬼的命。
只有週期性的震動,晃動著一方通行的身體。這個昏暗的空間事實上是貨物列車的貨櫃車廂,這班在第一班電車發車之前,也尚在運行的貨物列車,現在正朝向學園都市「外部」疾駛。中途雖然有人站在牆外檢查貨物,但是在學園都市最暗部工作的一方通行知道,只要透過一些特定步驟就能矇混過這些檢查。
他不發一語。
四周悄然無聲,不自然到簡直讓人無法想像這裡躲著「兩個人」。蹲坐在地上紋風不動的一方通行臂彎裡,還有一名無法動彈的少女。那是完全失去意識,將全身體重壓在他身上的最後之作。可能是因為愛華斯的出現,帶來了相當沉重的負荷,年幼少女的體力消耗殆盡,這是前所未見的狀況。
「那孩子也真難熬啊。」
一方通行想起了自己被完全擊垮後,自上方傳來的那些話。
「依照亞雷斯塔的計劃,可能是從現在,也可能是不遠的將來,她總有一天必然會毀滅。將我編進計劃的過程中,那孩子絕對會死。我勸你別再仰賴那個醫生。我明白告訴你,他也只是個人類。他的醫術並不完美;而且如果憑這座城市裡的技術就能做到,亞雷斯塔也不會放任那樣的危險因子不管。不過隨著那傢伙的計劃失敗導致我的身體消失,可能也只是好幾種可能性其中之一。如果你不想事後再後悔嘆息,就去選一條和現有選擇截然不同的道路。」
她的話中究竟有什麼意圖?
或許是因為看出什麼樣的價值或興趣,愛華斯繼續說道:
「去俄羅斯吧。」
一方通行默不作聲地聽著。
對方不是他憑怒氣就能大卸八塊的對手,這件事反倒讓一方通行感受到一股神經細胞幾乎就要熊熊燃燒的怒氣。
「正確的說,應該是去已經獨立的伊利沙裡納獨立國同盟。現在那裡正逐漸演變成整個地球規模的戰亂中心點。各種文明的知識和技術,經過幹錘百煉並集結在軍事和兵器中……那裡會有你從未見過的『完全不同的法則』。」
愛華斯毫不在意別人的想法,她繼續自顧自地說著話:
「你記住禁書目錄這個名字。雖然那東西本身並不在那裡,但有個關乎禁書目錄的重要物品就在那裡。」
「——」
在無與倫比的力量面前,惡的做法根本行不通。
自己今後到底該怎麼辦?感覺就好像依靠GPS地圖在原野上前進時,地圖卻突然消失。他完全找不到目標。
學園都市最強的怪物。沒人看見藏匿在貨物列車裡的他,但如果有人看見,所有人可能都會產生這樣的感覺。
彷彿就像遭到雙親拋棄在寬廣的城市中徘徊,卻因為精疲力竭而蹲坐在地的小孩。
車廂裡傳來東西被捏碎的聲音。
那是他和「集團」以及黃泉川愛穗、芳川桔梗之間唯一的聯繫,那是他親手捏碎手機時的響聲。
一方通行再次抱緊臂彎中的少女,他的嘴脣微微動了一下。他用幾乎不成聲的話低聲說道。
去俄羅斯吧。
濱面仕上和瀧壺理後搭乘的超音速客機,遵循著自動駕駛系統保持飛機穩定,並且依照一定的航線,在天空中翱翔前進。但飛機無法永遠邀翔空中,因為濱面並沒有讓大型飛機安全著陸的技術。
(……只能用降落傘中途跳機了。)
濱面心想,並在機內各處安裝炸藥。這是停在戰鬥機試驗場的東西,代表這架客機也是學園都市最尖端的技術,絕對不能隨便被第三國撿到,而且他也不想讓質量這麼巨大的東西直接墜地。最好的辦法是在海上或原野上炸掉它。
全部安裝完畢之後,濱面沒去駕駛艙,而走向客艙的艙門。全身無力地靠在牆上的瀧壺就在那邊。
「準備完成了。真的這樣就沒問題嗎?」
「……沒問題。這架飛機有墜毀時用強酸溶解主要線路,以隱藏技術的安全系統。應該沒有將機密情資洩漏給第三國,並且被改造成武器的風險……」
她的聲音聽起來有氣無力。
不是學者的濱面無法想像,「體晶」到底把她侵蝕到什麼程度。但是,她承受的傷害絕對不是會默默恢復的東西。他多少也想像得到「外部」的醫療技術根本對她一籌莫展。
結果,若不借助學園都市的技術,瀧壺無法生存下去。
(……勝利的條件不是逃出那座學園都市,也不是徹底毀滅科學陣營。)
濱面仕上獨自下定決心。
(……還是在最佳狀態下,向學園都市投降吧。反正我打從一開始,就很清楚自己沒勝算打贏這場戰鬥,所以剩下該做的,就是將焦點集中在『如何才能輸得漂亮』。)
至少要以「談判」來確保瀧壺的人身安全。
這架客機是必須以強酸來隱藏技術的最高機密技術集合體,跟它一樣,等級4大能力者瀧壺的肉體和DNA圖譜,也是「不能洩漏給第三國的機密情資」。利用這些和龐大的學園都市互相交涉牽制,這是唯一能殘存下來的方法。
即使,
將瀧壺平安保護之後,失去交易籌碼的自己會遭遇任何危險。
「???濱面,你怎麼了?」
「沒事。」
濱面勉強擠出笑容,接著在連接客艙內外的艙門上安裝炸藥。為了不讓瀧壺被捲入爆風中,他抱起瀧壺想帶她離開此處。
就在這時,瀧壺主動伸出雙手繞到他的頸後。
他們的臉就這麼拉近,脣與脣互相輕觸。
雖然只是幾秒鐘的事,但卻把濱面先前的悲觀計劃全都打得粉碎。
「別離開我。」
瀧壺只說了這些話。
但是濱面隱約明白了這句話裡,到底隱含著多少涵義。
「我知道……」
這次換濱面抱緊了灌壺嬌小的身體,他顫抖的嘴脣說著,同時心想。
無論發生什麼事,都要兩個人一起活下去。
「我怎麼可能離開妳?可惡…我保證,我絕對不會離開妳!」
瀧壺聽到他這句魯莽的回答,臉上浮現微微的笑容。
超音速客機的速度開始下降。濱面無法理解,但他在飛機裡安裝炸彈時,瀧壺稍微調整過自動駕駛的設定。雖然她也不知道如何握著操控桿駕駛飛機,但看著操作指南變更調整設定,她還能辦到。
「不知道這裡是哪一帶啊。」
「如果GPS的情報正確,應該是俄羅斯。我想這裡應該是伊利沙裡納獨立國同盟附近。這一帶沒有民間設施,就算炸掉飛機也應該不會有人受害。」
「這樣啊。」
濱面回答。不管在哪裡都要一直逃下去,用盡一切方法以確保瀧壺的人身安全,兩個人幸福地活下去。重新下定決心的濱面,用無線電引爆安裝在客艙艙門上的炸彈。
艙門一瞬間被炸了出去。
因為氣壓的關係,機內的濱面和瀧壺就像正在放氣的氣球,被從內向外的狂風捲起丟進寬廣的空中。背著降落傘的兩人,彷彿就像參加高空跳傘競技,手牽手一起向下墜落。
為了用自己的雙手抓住希望,兩個人飛向了新的戰場。
另一方面,那個衝天頭少年也正朝著俄羅斯前進。
他們與羅馬正教、俄羅斯成教之間的戰鬥已經漸入高潮。過程中,完整記憶著十萬三千本魔道書的少女生命,正暴露在險境之中。為了救出她,必須盡快打倒在俄羅斯境內活動的幕後黑手,右方之火。
「妳等我。」
少年輕聲低語。
為了救出那名少女,他毫不猶豫地踏進行星規模的戰亂中心。
這一切將不會以悲劇結束。
眾多主角,懷著各自的想法齊聚一堂。
從前各自走在不同道路上的他們,當他們腳下的路交會於一點之際。
以世界上最慘烈苛刻的戰場為舞臺,真正的故事即將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