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神初十年
其實在殺李舉這件事上她不該有遲疑, 任何的遲疑都是對她被折磨致死的阿母和傷痕累累九死一生的衛庭煦的侮辱。

不能否認, 阿歆那番話讓她迷茫, 甚至如同警鍾敲擊在她的胸口。這世間會有越來越多的事情讓她困惑想不明白, 就像當初阿母剛剛開始教導她研讀《周易》《尚書》《爾雅》等典籍時,先讓她朗讀背誦, 再慢慢地一句一句教導她都是什麼意思。

甄文君腦子好用記得快,可記下的只是字句,其中深遠的意義時至今日都未必能夠全盤理解。或許她需要用一輩子的時間和經歷來慢慢沉澱慢慢解讀, 更有可能的是, 她這輩子都解讀不了。

至少衛庭煦傷痕累累的身體讓甄文君振作,知道自己面對的是什麼樣的豺狼,他們不僅凶殘成性而且自我標榜為“清流”, 誆騙了多少人,甄文君絕不能也被矇蔽。

就在衛家率私兵殺到北疆時,李舉卻被人生最難過的一個坎擋住了。

射中他的那支箭抹了毒藥。

衝晉弓箭手手裡的所有箭矢都抹了毒藥。

戰場之上無論是將領還是士兵大多都身穿鎧甲頭頂護盔, 弓箭的力量有限,且多是遠程發力,想要射穿敵方的護具且一箭致命並不是那麼容易。多數情況下很多人被射成了豪豬都還能跑出三裡地去。所以當今戰場之上, 無論是中原古國還是周邊胡族,所有人都知道在箭頭上抹毒藥。只要射中了敵人, 就算不射穿心肺也要讓其毒發身亡。

李舉本可以在七日內痊癒,隻留下指甲蓋一般大小的淺淺傷痕, 如果他穿了護具, 哪怕是最簡陋的木甲都能很好地將箭抵擋, 更不會從高處墜落了。

“如果”二字說來輕巧,自古以來無人可解。

李舉躺在床上,兩隻眼睛已經看不清事物了。

“陛下究竟怎麼樣了,毒究竟能不能除得乾淨?”

他隱約能聽見一些聲音,這是夏菁質問大夫的聲音。他能夠聽見幾個字,卻無法將這些字串聯在一塊兒,於腦海中組成完整意思。

夏菁也知道他意識混亂,即便還睜著眼睛,問他十句話他也只能答出兩個字來,所以夏菁質問大夫時並沒有遠離李舉的病房,將大夫拉到門外就開口了。

“這……老臣也不敢確定陛下之毒究竟為何毒,只是如今毒素已入肌腠,若是能夠刮肉祛毒或許還有一線機會。可是現在不只是毒,陛下從城牆上摔下來,摔到了這兒……才是致命傷。”大夫指了指自己的腦袋,一臉苦相。本來被抓到北線來他已經是很不樂意,誰知道來了北線根本沒碰到傷兵殘將,直接被拉來救天子了。他只是長公主府裡的一個小小大夫,專門按照季節變化給李延意制定食單,讓她別燥了別寒著,活脫脫的養生大夫。沒想到剛來北線就被迫成了“禦醫”,他解釋了半天自己資歷尚淺醫術不及沒辦法給天子瞧傷,可其他大夫實在跑得太快,夏菁隻抓到他,差點把他手臂都給拽斷了,粗著嗓子喊道:

“有什麼差別麼!都是大夫都能治病!如今天子重傷臥床你卻一再推脫,安的是什麼心?莫非長公主在出發前交待過你不許給天子看病麼!可是在來北線之前就想著要讓天子賓天?!說!是不是長公主指使你這麼做的!”

被突然扣了這麼一個大帽子大夫嚇壞了:“沒沒沒我從來沒這麼說過!你不要栽贓陷害!我只是……”

“那便好了!一定要將天子治好,否則,你自己心中有數!”

這位大夫娶妻十多年去年才剛剛誕下一子,好日子還在後頭,實在不願意死在異鄉,便硬著頭皮上了。可惜李舉傷勢太重無力迴天,即便是華佗在世扁鵲重生都難將他治好。

夏菁見他的表情不像在說笑,明白了事情的嚴重性,眼前一黑,重重地“哎”了一聲。

“如今在此重要關頭天子竟……”夏菁低著頭思索著,忽然想到了什麼,抬頭看向大夫。

大夫見他手臂抬起悄悄摸向了腰間長刀,大驚失色掉頭就跑。夏菁兩步追上去一刀斬在他後背上,大夫慘叫一聲摔倒在地,夏菁一腳踏在他身上,大刀穿喉而過,拔起來時血噴在長廊的地面和牆上。

“傳我的指令……”夏菁對身後一直候著的虎賁軍士兵道,“凡接觸過天子的大夫,格殺勿論!”

“是!”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甄文君想要找個大夫看看身上的傷竟找不到。衛庭煦說她帶了上百號的大夫來前線,前幾日還都在城中給傷員診治,怎麼一眨眼全不見了?

“李舉將崩。”

在聽到甄文君提及大夫全都消失一事後,衛庭煦很快得出了結論。

甄文君思緒一轉便明白了:“原來如此,李舉生死關系重大,若是讓他死在前線不僅會讓衝晉大軍立即擊潰北線,更是能教長公主一手握緊禁苑。所以就算他已經死了,這死訊也是不能向外傳的。所以他們殺掉了所有知悉李舉傷勢的大夫。”

衛庭煦笑了一笑:“此舉當真欲蓋彌彰,本來沒人知道他要崩了,如今大夫大規模被殺完完全全驗證了李舉已是苟延殘喘。不過我估計在來北線之前他肯定已經留下詔書,很有可能在諸王之中選擇一位繼承帝位……”想到此處衛庭煦立即讓甄文君尋來筆墨,她迅速寫下五封完全不同藏著字驗的信,交給了五位信使,讓他們分頭在不同時間往汝寧出發,將消息傳給李延意。

李延意很快便收到了來自衛庭煦的密信,信上乃是《短歌行》的兩句“周西伯昌,懷此聖德。三分天下,而有其二。”對比她們曾經約定好的暗語,“三”便是李舉將死,“二”便是“剪除王爺”。

李延意早就將暗語全部記在心中,這封密信即便讓別人瞧見也完全不知道其中的意思,這世上只有李延意和衛庭煦兩個人知道。

李延意一早就做好了準備。

雖然不知道李舉會將帝位傳給哪位王爺,不過目標還是很好確定的。

大聿王爺有二十八位,除去年幼無知不能委以重任和老邁體衰半截身體已經入土的,再去掉李延意一派的六位,剩下的只有三位——豐陽王李貌、明江王李卉和淮安王李格。李貌四十三歲雖是正當年,可長期吸食芙蓉散已經掉光了牙齒;明江王李卉本是年輕才俊,不過十分好色,李延意早從六年前開始不停地往他王府中送美人美酒,讓他迷醉在酒池肉林之中荒廢光陰。這兩人不足為懼,剩下的只有淮安王李格最有可能。李格字康頌,自小便被譽為神童。他和李舉往來不算密切,卻是唯一公開指責過“藥石誤國”的王爺。

李延意和衛庭煦一致覺得此人可能性最大。

李延意知道,要殺李貌和李卉都不難,李延意早也在他們身邊埋下了棋子,到了時間橫刀一抹脖子便是,難就難在如何取李格之命。

衛庭煦跟她說,但凡是人便會有弱點,李格看上去似乎完美無缺,那是因為對這個人還不夠瞭解。只要讓探子日夜不停地盯梢,他一定會露出破綻。

就在甄文君北征之後的一個月,她們總算找到了李格的破綻。李延意和衛庭煦相視一笑——這個破綻十分致命。

李格居然酷愛煉丹。

衛庭煦要隨著衛景安前往孟樑之時李延意已經在暗中下手,李格服下了摻雜在丹藥裡的第一劑毒藥。

“等你凱旋而歸!”李延意一身錦繡長袍矗立在春日的汝寧城門口,衛庭煦已經從她的眼中看見了勢在必得的王者之氣,“到那個時候……”李延意回頭看著高聳的城牆,這三朝古都,“這裡,便要易主了。”

其實李延意非常想上前線,她們所指定的計劃之中她是必須上前線打幾場仗用來攏獲人心的。可是後來李舉出其不意地堅持親徵讓她們的計劃改變,由收獲民心迅速轉成取李舉性命。這是個冒險卻又極其有效的策略。只要李舉能死一切好說。

李延意在汝寧一直與謝扶宸周旋,兩人各自掌握手中的棋子,等待一發將軍,殺對方一個片甲不留的機會。李延意離不開汝寧,謝扶宸自然也不敢走,她們倆互相牽製著爭鬥著,在謝扶宸慢慢疲軟之時,就連老天也在幫助李延意。且衛家的雄厚實力還在源源不斷地向外展露。

衛綸的長子衛子修被害之後,衛綸讓剩下的子嗣們統統收斂靈性才能,低調行事。衛景安一向崇拜大哥,在所有兄弟之中只有他能夠和大哥比肩。正因如此,一直到他二十五歲時衛綸才讓他到司康校尉之下做一名小小的從事,時不時到汝寧周邊監督巡查,是個再小不過閑職。

衛景安一肚子的雄才偉略與抱負並沒有在日複一日的無聊巡查中被磨平,寂寞孤獨讓他愈發尖銳。怕人發現,他只有夜深人靜之時才能習武讀書。他知道父親讓他韜光養晦是為了什麼,他要為大哥報仇,要為衛家出這口氣!

如今總算等到了最好的時機,衛景安終於能夠將內心那匹野馬釋放,他要踏平這些可憐的枯草,他要橫刀立馬殺上北方,讓衝晉人知道大聿男兒的厲害!

蟄伏多年的衛家次子衛景安終於找到了機會上陣殺敵,蘊藏在身體內近十年的力量迸發,猶如蒼龍在野大殺四方。

衛家厚積薄發,無論是衛景安還是衛庭煦都極具殺傷力。

而謝扶宸嫡出的兩個兒子都已經死了,女兒阿歆二十歲之後便和他疏遠了,其中的原因和李延意有莫大的關系,謝扶宸知道,他也從未責怪阿歆任何。甚至在他知曉馮坤為了挑撥李延意和衛庭煦,居然以阿歆為棋子時大為光火,借著衛庭煦的計謀徹底把馮氏一族斬殺,不過,對於他來說並不算解氣。

除了嫡系之外,庶出的子女們大多都不夠聰明,並不讓謝扶宸滿意。他的夫人去世得太早,隻留下兩男一女,而之後相遇的阿穹……

春天即將走到盡頭,天空中的星星也變得越來越清晰了。

坐在庭院中的謝扶宸手裡不斷地翻動那片小小的竹片,竹片上寫著李舉重傷的消息。

面前一杯冷酒形單影隻,如同杯中殘月。

其實還是有一個機會的,還有一個辦法能夠瞬間扭轉現在極其被動的局面。只要他開口,衛庭煦會死,李延意缺少了這個重要的智囊想要將她扳倒並不算難事。

這當然是最好的情況,可若是有意外呢?若是最終他沒能將局面徹底掌握在手呢?就像他在入局之前以為自己已經考慮到千萬種情況,策無遺算,誰知到了今日即將面臨滿盤皆輸的情況。

他攤開手掌,彷彿又看見那隻常年徵戰已經被晒得黝黑的手指順著他的掌紋道:

“腦紋細若蛛絲,當真是才高八鬥聰明絕倫。不過……”

“不過什麼?”謝扶宸長長的睫毛扇了扇,含著蜜一樣甜的笑意凝視眼前的女子,女子戳了戳他的手掌道:

“不過命短。”

謝扶宸哈哈大笑:“不過是昨日偷你的劍耍了一番,今日便咒起我了?”

“不啊。”女子將自己的手掌攤開,“我是說真的。看,我的生命線比你更短。”

當初以為只是一句玩笑,早就拋之腦後,竟在家今夜又想起。

沒想到阿穹除了擁有曠古爍今的智勇外,居然還真的會看手相。

謝扶宸呵呵地笑,笑一次喝一杯,孤夜長風,一壺酒很快喝完了。

就在所有人都憋著一口氣等待李舉真正斷氣,要將他的死訊死死包住先打退衝晉大軍再說,亦或者是掘地三尺也要將他駕崩一事挖出來昭告天下以達成己方目的的時候,李舉忽然起身下床了。

一直守在外的夏菁和阿歆聽到動靜立即進屋,看見李舉身上掛著件薄薄的單衣,站在滿是藥味的屋子裡,正打算開窗。

“陛下!”夏菁急忙道,“陛下重傷未愈不能開窗!若是再著風寒恐怕有損龍體!”

李舉回頭看他,夏菁的臉和庚太后的臉重合在一塊兒。

庚太后也是這樣一直站在他身後,不許他做這個不許他做那個。

“寡人的事,什麼時候輪到你多嘴了?”李舉輕輕地問道。

“臣不敢。”夏菁被李舉堵得啞口無言,跪在門口也沒走,錯愕地看向阿歆。阿歆什麼也沒說,就仔細看著李舉。

李舉將窗打開,風依舊很涼,但他似乎嗅到了些花香。

“寡人昏迷了多久。”李舉問道。

“已經有……二十日。”見李舉突然有了精神,夏菁內心非常恐慌。

這乃是迴光返照之相,怕天子隨時都有可能晏駕。

“居然已經昏迷了這麼久……謝氏。”李舉指著阿歆道,“你不去守衛孟樑,在此盯著寡人作甚?咳咳咳……你,快去,不必擔心寡人!”

阿歆和夏菁都很疑惑,李舉的傷莫非真的誤打誤撞被李延意的倒黴大夫給治好了?

李舉的確命大。

那倒黴大夫本來就只會開些調理婦女身子的方子,一上前線遇到了重傷的天子可當真嚇壞他。硬著頭皮連猜帶蒙下了幾服藥後李舉病得更重,大夫一摸他的脈象已經弱得無力迴天,想著反正都要給他陪葬,不如最後搏一把,生死看天。

大夫又是一大頓的猛藥灌下去以針灸給顱內放血,讓李舉吐了三天三夜頭疼欲裂,還真將毒素吐出不少,又用諸多珍貴藥材吊著氣兒,以毒攻毒,活了下來。天子的命是保住了,可惜大夫本人已經看不到今日。

阿歆又在解縣守了兩日,見李舉的身體越來越好,乃是穩定的康復跡象,還有夏菁等虎賁軍守候在旁,傷好得七七八八的阿歆立即趕往了孟樑,和哈爾茨決一死戰。

甄文君知道阿歆離開解縣去了孟樑,衛景安也在那兒,此刻的孟樑是怎樣的龍騰虎躍完全可以想象。甄文君非常想要去孟樑助衛景安一臂之力,痛殺胡賊。這事兒若是跟衛庭煦說的話她應該會答應,畢竟幫助衛家人立功殺賊那是一等一的好事。

未成想孟樑還沒去,她便在無意間撞見了天大的陰謀。

衛庭煦來到北線,隨行不僅將甄文君的戰馬小雪給帶來了,還帶了幾大車的米和肉。這幾個月來甄文君已經將這兒的樹從樹皮到樹根,裡裡外外吃了個遍,嘴都要吃爛了,幾乎都要忘記肉是什麼滋味。衛庭煦特意煮了一大鍋燜豬手,百步之外甄文君就聞到了香味兒。

“文君,我是不是餓昏了頭產生幻覺了?”和她一塊兒聞到肉香的阿希緊緊扒著她,鼻孔一張一合。

“不,絕對是肉!”

“還是豬手!”

“放了香料!”

“又油又糯!”

“我的阿母喲!”

兩人跟殺胡賊似的殺紅了眼尋著香味飛奔,沒想到跑著跑著跑到了自己家門口。她倆不解地看了一眼,小心地推門進去,迎面而來的肉香差點兒讓她們魂飛魄散。

熟悉的小破屋子在靈璧和小花的手中煥然一新,破損漏風的牆角和裂紋全部被補好,左高右低的桌子缺腿的椅子全都被修好了,連床上的被褥都被疊得整整齊齊。衛庭煦坐在正對著大門口的木桌之後,面若美玉一身紫貂大衣,正對著她們笑。

“哎喲喂。”阿希往後一仰差點兒摔回去,“哪兒來的仙女姐姐。”

其實小屋只是整齊了而已,陳設基本沒變,只因為衛庭煦的到來讓此處實打實的蓬蓽生輝。

甄文君看了眼灶臺上那口不停冒煙的鍋,小花和靈璧正在添柴。

就是這鍋散發的香味!

甄文君就要伸手掀鍋蓋,被靈璧一柴火給打了回來。

“誰讓你伸手了?還沒煮好呢!”靈璧嫌棄道,“而且女郎在這兒還沒發話你就扒食兒,成何體統!”

甄文君萬分委屈:“我我我就想看看裡面是不是豬手!我都快餓瘋了!”

衛庭煦柔聲細語道:“靈璧,別逗她了,本來就是煮給她吃的。”

沒想到衛庭煦一改往日的陰冷,言語間相當寵溺,讓甄文君受寵若驚。不過甄文君還是有些擔心的,試探道:

“姐姐,這鍋豬手不會是……嗯,不會是你親自下廚的吧?”

衛庭煦笑容不改:“好,這鍋小花親手燉的豬手就拿去分給其他的將士們吧。大家都很辛苦,肯定也想嘗嘗肉味。”

“別別別,姐姐,是我錯了,千萬別分出去,我好不容易撈著點兒葷腥。”甄文君認錯的速度倒是飛快。

豬手煮好出鍋,端上來時肉已經被煮化了不少融在湯中,讓湯也成為白色的。一大鍋香噴噴的豬手和許久不見的心上人就在眼前,還有什麼比這更幸福的麼?

甄文君吃了一口軟糯的豬手,肉入口即化帶下來甄文君兩行眼淚。

活著真好,活著真好啊……

阿希躲在牆角直吞口水,甄文君發現她沒過來,一邊啃豬手一邊道:“做什麼呢阿希!快來吃豬手!好吃到你能將自個兒的手都吃下去!”

“我……我我不太合適過去吧。”阿希嘴上這麼說,腿已經往前邁了好幾步了。

“沒什麼,你是文君的朋友那便是我們的客人。”衛庭煦今日難得的和藹,“來一塊兒吃點……”最後一個“吧”字還沒說完阿希就飛到甄文君身邊,興奮地兩眼冒星:

“那我就不客氣了?!”

甄文君給她夾了一塊大的:“吃吃吃!甭客氣!”

看阿希吃得興致勃勃,一桌人其樂融融,甄文君想到了阿母。

阿母你看,這些人或許是我從今往後要守護的家人。

吃飽喝足後甄文君和靈璧一塊兒去城外挖野菜。

北方的春日雖然短暫,可也是有些暖意的。在凍土之下埋了一整個漫長冬日的野草正卯足了勁兒往上冒頭。她們倆越扒越起勁,從城牆邊一直拔到了郊外的野林子裡。

衛庭煦將她的雲中飛雪帶來了,她摸著許久不見的馬兒頗為親切,見靈璧走了一路沒有要停的意思,似乎想要往更深處走。

“咱們還是別再往外走了,不知道野外會有什麼危險。就算不遇到衝晉,遇到幾隻雪狼也容易沒命。”她抖了抖大半竹編的野草道,“這些也夠吃上幾頓的了。”

“哈?這些?過了水恐怕都不夠你半口的。”靈璧往林子深處探了探道,“我看那根爛木頭邊上有一大片,比咱們剛才拔的所有加起來都要多。咱們拔完那片就回去吧。”

“那麼遠?”

靈璧笑道:“你怕就先回去。”說完便徑直往木頭的方向走去。

甄文君知道她仗著身懷武藝平日裡也大膽慣了,此時衛庭煦不在側更沒什麼好記掛,為了給城中饑餓的傷兵們多一口糧食,靈璧姐姐不惜涉險。甄文君也跟了上去。

既沒有胡賊也沒有雪狼,她們遇到了一個飛馳而過的急行軍人。

那人騎著矮小的馬駒,此馬跑得飛快,馬蹄被裹上了布,踢在地面上發出極小的悶響。此人猶如一隻鬼魂在白森森的樹林裡一晃而過。

甄文君還是認出了此人乃是一直護在李舉身邊的虎賁士兵。

奇怪。

甄文君和靈璧躲在樹杈之後,納悶不已。

李舉重傷未愈,李延意的勢力又進入到解縣,正是需要人手的時候夏菁居然會讓手下離開解縣?看此人前去的方向乃是孟樑。

這虎賁士兵並不像傳令兵倒是個刺客。

他要去孟樑做什麼?

甄文君腦中乍現一件萬分可怕的事,容不得她多想,立即將竹編摞到靈璧手臂上,跳上雲中作勢要走。

“你!你要幹嘛去!”靈璧壓低聲音道。

“你先回去,我去去就回!”甄文君沒時間解釋,踢了馬肚子,迅速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