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詔武四年
深一腳淺一腳, 厚厚的積雪下不知道藏著什麼,讓甄文君的步伐凌亂不堪。

她懷孕了, 懷的是謝扶宸的孩子!

血洗東宮,明帝是瑞王假扮的。

木盒之中裝著祕卷, 或許是當年明帝篡位的證據。

將木盒放這兒吧, 你折騰這些日子也夠了, 剩下的我和文君想想辦法。

她在算計你, 阿絹根本不是啞女。我都看見了,她一直都在欺騙你!

滾燙的眼淚從甄文君眨也不眨的眼眶裡滾落, 甚至連她自己也沒發現。

如今要說證據, 比她料想的還要多太多了。

過往點滴碎片逆著她前進的方向飛來,一片片扎進她的心裡。所有的快樂幸福和患得患失如今看來都是愚蠢的獨角戲,那個佈置一切的人在幕後, 臺上的木偶所有的悲喜都被她看在眼裡,計劃著下一步該怎麼佈局, 下一場該攻克哪一塊陣地。

疼痛壓在甄文君的心頭上,她用力呼吸,空氣依舊稀薄。

不遠處就是她和衛庭煦的新婚府邸,紅紗燈從敞開的大門口一路掛到了府中, 在黑空中映出一片喜慶。

甄文君從腰帶中抽出金蟬刀, 緊緊地夾在雙指之間。

婚服長長的袖子蓋住了她的手背,當她走回府內, 無數的賓客尚且在場, 他們上前跟甄文君說了什麼, 根本沒進入到她的耳朵裡,她也不知道臉上做的是什麼表情,一個再清晰不過的事浮現在她腦海中。

明帝費心尋找的祕卷被阿母千方百計地送回了長歌國,卻又在“陰差陽錯”之下被帶了回來。

女女生子的祕術?

甄文君的嘴角抽動了一下,恐怕木盒裡面裝的不是什麼祕術,就是那個能顛覆李氏江山的證據,是衛庭煦千方百計想要得到的祕卷。

當初要開闢萬向之路時,分明已經抵達了流火國,卻拐去了骨倫草原,為什麼?

因為衛庭煦要去尋木盒,去尋她謀朝篡位的重要武器。

踏入長歌國廢墟的第一時間甄文君便能感受到自己回到了故土,她對那裡的一切都很熟悉,看到玄鳥圖騰的一瞬間她對自己的身世著迷了,她迫切地想要知道自己究竟從什麼地方來。

一旦解開自己的身世之謎,打開木盒的方法也近在咫尺。

可是衛庭煦如何確定只要我明白了自己的身世就有辦法打開木盒?——想到此處甄文君定下了腳步。

賓客們都被甄文君可怕的表情嚇著了,沒有一個人跟上來,他們都很知禮數地站在院子裡,偶爾向驀然定在迴廊上的甄文君投來好奇的目光。

為什麼?她是如何確定的?

甄文君將一絲絲有用的線索從龐大的回憶裡提取,很快想明白了。

因為衛庭煦在最開始就查到了阮氏阿穹和她孩子的下落,知道她們身處綏川謝家,在探查到這件事之後衛庭煦才開始佈下之後的彌天大局。

阿穹這個阮氏唯一存活者是最有可能知道祕卷下落的人。向報復謝扶宸只是順帶的事,衛庭煦本來的目標其實是那捲祕卷。殺掉李氏繼承人,推翻整個大聿中樞的計劃。那個祕卷就是關鍵。

雲孟先生方懷遠,就是她最重要的第一個棋子。

從年齡上來看,方懷遠大概是衛綸的親信,在衛庭煦年幼之時,衛綸應該幫助她完善計劃、啟用人才,然後退出。隨後的一切都由衛家影子一般的人物衛子卓實施。衛綸還有更重要的任務,便是轉移謝扶宸和李舉的注意力,讓衛庭煦能在暗中把地基打牢。

謝家沒人發現方懷遠的身份,但是阿母那樣精明之人肯定感覺到此人圖謀不軌。阿母不知道方懷遠究竟是誰的人,能肯定的是方懷遠很危險。或許在一開始二人攤牌之時方懷遠就威脅過阿母讓她交出木盒,不過阿母沒有答應。

方懷遠必定是不敢胡來的,若是阿母也遭遇不測,只怕天底下再也沒有人能知曉祕卷下落。

當初流民入城,謝家四姨被流民殺害,甄文君沒能保下她一命,阿母知道此事後深知大難臨頭,謝隨山一定會趁機殺掉她們母女,所以才會冒險答應方懷遠和他合作。

沒聽到具體的前因後果,甄文君猜想,阿母一定是以祕卷的下落作為交換,讓方懷遠幫助她們脫離謝隨山的毒手。而這祕卷乾系重大,若是落在了有心之人的手中,李氏江山不保。

阿母或許沒有太多考慮李氏江山的存亡,畢竟當年明帝是如何對待阮家,阿母再清楚不過。只是阿母很清楚地知道,無論方懷遠究竟是誰派來的,一旦交出祕卷,她們母女只有一條死路。

所以阿母才會帶著她藏在裝著年禮的車中,想要遠走高飛。

那時候衛庭煦一定也在幕後看著這一切的進展吧,以她的才智不會猜不到阿母的計劃,讓方懷遠慫恿謝太行在半路上以高手攔截,抓了殘了腿的阿母!砍下她三根手指!眼睜睜地讓十二歲的阿來看著這一切,用一柄鐵叉刺穿她的身體,將她丟在那個汙穢的舊廊院中,威脅她踏進這場漩渦……

步階都能查到的事,衛庭煦應該早就知道了,她早就知道了所有的一切。

謝扶宸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囚禁了阿母一段時日,恐怕期間也都是方懷遠在負責逼問阿母祕卷的下落,阿母為了母女二人的性命一直都沒說,她打定了主意只要她不說,方懷遠便不敢殺她,也不會殺了自己的孩子,否則被激怒的她將一輩子不開口。

或許阿母隱約察覺到了方懷遠並不是謝扶宸的人,即便如此依舊是不可信之人,阿母不會說的。

另一方面,衛庭煦在利用了甄文君殺掉謝扶宸,讓謝扶宸在痛苦中死去之後,依舊在利用她,慢慢誘導她知道自己的身世,從而啟發她打開那個木盒。

想到此處甄文君心痛若死。

她本是能理解的。

發覺了些蛛絲馬跡的這段時日裡,甄文君不是沒有跟自己徹夜長談過,回溯最初,衛庭煦在佈局一切的時候阮家的這對母女對她而言就是兩枚再普通不過的棋子,甚至因為過往所受的牽連,她是憎恨她們的。借刀殺人,血債血償,拋開所有的情感而言,她可以理解衛庭煦。

這些日子以來,甄文君一直都認為衛庭煦情非得已愛上了自己所要算計的人,對衛庭煦而言恐怕也是一件尷尬之事。在二人確定關系之後,甄文君以為自己看得很明白,以為衛庭煦已經真正愛上了自己,她們二人的相愛如此不易,她便不想追究太多苛責太多。看在愛人的面上,衛庭煦定不會繼續虐待阿母,所有的一切都有轉圜的餘地。

可是她想得太簡單。

原來衛庭煦還在利用她。

就在幾天前,她還在引導著甄文君去打開那個木盒。

甄文君分辨不出她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她說要隱退,要遊歷山河隻談風月時,甄文君不知道自己該不該開心。

衛庭煦之心如蛛絲網,摸不著看不透,輕易就落入了她的網內,成為她的食物。

甄文君腳下發軟,沿著迴廊往裡屋走。

她知道衛庭煦就在裡面等著她,今天是她們成婚的大喜日子。

文君你就在我身邊。你在何處,何處便是你我的家。

庭煦,我要和你回汝寧,去看你為我種的徘徊花。

我會繼續長大,直到成為姐姐值得信賴的人。

不會認錯,你就是我一直在尋找的甄文君。蒼天保佑你我總算重逢。文君,此後便跟著我生活吧。

那謝家女人說,你是謝家的細作……來到衛家是為了殺死女郎,你是嗎?

答應我……不要殺女郎。

過往的種種和靈璧那句如同魔咒一般的聲音在甄文君的耳邊回響著,她走到內院入口處,猶豫著用何等的表情往裡走時,忽然聽見了一個男人的低語。

只有一絲絲細微的低語聲,甄文君還是聽出來了。

這一聲讓甄文君渾身的汗毛炸得倒豎!

雲孟先生!方懷遠!這個狗賊!

“你怎麼來了?”

在看見雲孟先生的第一時間,衛庭煦的臉色猛變,將團扇“啪”地一下壓在了案幾之上。沒等到甄文君卻等到了雲孟先生,便知大事不妙。

“女郎。”雲孟先生渾身都是雪,衣衫已經被濕透了一大塊,對衛庭煦行了禮,低聲說了句話,此話讓衛庭煦驚恐一震,立即站了起來。

“你隨我來。”

二人就要離開,只聽身後一陣若有似無的勁風陡然而至,雲孟先生多年行走在刀尖上的敏銳讓他迅速將腰間的長劍抽了出來,還未看清來者何人便向後一劍斜刺了出去。

甄文君抬手一檔握住他的手腕反向一扭,劇痛之下雲孟先生長劍脫手。甄文君將劍柄往上一託,雲孟先生還未看清甄文君的動作,劍就在甄文君的手中調轉了方向,往他的胸口刺來。

雲孟先生大駭,往後退已來不及,就在劍要刺破他胸膛時,衛庭煦挺身而出擋在他身前。

“女郎!”雲孟先生大叫一聲,甄文君和衛庭煦的目光交匯之時,發現衛庭煦的眼眸中有一種篤定,一種確信甄文君不會傷她的自信。

劍沒有停,甄文君發了狠似的猛刺,劍鋒刺穿了衛庭煦的胸口,連帶著劍尖一並沒入雲孟先生的身體裡。

雲孟被刺破了一些皮肉尚且能動,捂著傷處掉頭便跑。甄文君壓著衛庭煦的肩“噗”地一聲將劍抽出,暴呵一聲“狗賊受死”便衝了出去,狂追雲孟先生。

雲孟先生飛速地跑向院中,一路撞飛了幾個家奴,刮掉了精心佈置的垂帳,將紗燈拚命丟向甄文君。甄文君根本看不見其他任何東西,只看得到方懷遠,唯有方懷遠!

二人瘋狂的腳步聲從遠處傳來,驚動了在院子裡參加大婚的親朋好友們。

李延意已經走了,剩下的還有不少高官名士,雲孟先生就要衝進人群之中,引起了一陣騷亂。

他想要躲到人群裡,趁亂逃走!

想得美!

甄文君長劍一舉,用盡所有力氣將其對準仇人的後背狠狠擲出。長劍“嗡”地一聲從雲孟先生的胸口正中穿了過去,乾淨利落地將他釘在了地上!

眾人大驚,紛紛往後閃躲。

甄文君衝上去將雲孟先生拽起來翻過身,生怕他又使了什麼詭計逃走。

當他將雲孟先生翻轉過來,確認了這張臉的確屬於她最最痛恨,永生永世都不可能忘記的仇人時,壓抑許多的悲憤猶如火山一般爆發。

一拳又一拳,每一拳都傾注了甄文君所有的委屈和憤怒,活生生地將雲孟先生打死在原地。

當面目全非的雲孟先生斷了氣,滿手是血的甄文君才搖搖晃晃、喘著氣站了起來。

周圍嘈雜的人聲重新湧入她的耳朵裡,她聽見周圍在議論紛紛。

這人是誰?

新娘殺人了?

這個人被活活打死了?什麼仇怨,居然下這般狠手……

臉上飛濺了許多血點的甄文君看著他們,一一環視,彷彿要用雙眼將衛家所有人都吞下去。

“此人傷了衛庭煦,乃是刺客。”甄文君一字一頓道,“今日婚宴到此結束,各位請回。有什麼招待不週之處,還請見諒。”

說完之後所有人都被她陰森可怕的語氣和模樣嚇壞了,沒動。

甄文君將劍一把把起,屍體抽動了一番。

“走!”

眾人無不駭然,火速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