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轅娘子人數除去阿沁外還有二十六, 這二十六人之中,阿敘和阿喜不會武功, 其他的娘子身上多少帶著些功夫, 阿諍和阿鶴更是高手。
明縣士兵只有十多人, 便是佔了身穿鎧甲手握兵器的優勢,才與青轅娘子們拉拉扯扯了半晌,誰也沒將誰製服。
阿鶴見士兵們並沒有使出全力多少有些心不在焉,趁勢一腳將面前的士兵踢翻, 一轉身飛到阿沁的馬上, 和她你來我往纏鬥不止。
阿沁本身不弱,只是礙於左邊腳踝被砸斷, 疼痛難忍行動受限,阿鶴又是外家高手,不出十個回合阿沁肩頭中招,這一招還十分狠辣, 將她整個人打下了馬背。
阿鶴飛身下馬一雙彎刀衝著她的脖子就去, 阿沁轉身手中多了一件事物,衝著阿鶴的臉就去。看上去是阿沁心急,想要空手取白刃, 實則不然。阿諍在旁看得一清二楚, 喊一句“小心”,為時已晚, 那事物在阿沁五指的擠壓之下噴出一陣紅色的濃霧, 正中阿鶴面龐。
這濃霧是阿燎所造的“麻椒彈”, 由懷揚運來最麻最帶勁的麻椒研磨調製而成。危機關頭將其捏爆,敵人吸入之後雙眼火辣發麻眼淚狂飆,基本上無法視物還會瘋狂打噴嚏,能夠有效製敵。
阿諍沒想到阿沁居然拿了阿燎的東西,此時阿鶴捂著雙眼根本分不清東南西北,而阿沁手邊就有士兵掉落的長矛,只要她提起一捅,阿鶴性命不保。
阿沁提起了長矛。
阿諍心提到嗓子眼,以為阿鶴的性命就會交待於此。
沒想到長矛沒用來傷人,阿沁以長矛撐地,忍著痛勉強站了起來,對著阿鶴一指:“捆了!”
士兵上來將阿鶴捆了丟上馬車,剩下的娘子們就要一哄而上將阿沁擒住,阿諍卻擋在阿沁面前,朗聲道:
“姐妹們,冷靜一下!”
眾娘子不明所以:“阿諍?你為何要幫這女人?”
“阿諍姐姐,你莫要幫她。咱們都知道阿燎寵她,殺了她阿燎必定難過。可是不殺她後患無窮!就是因為這來路不明之人害得阿敘懷孕,害得阿燎專寵她一人,讓青轅失衡!將她殺了還青轅太平,不是咱們早就想做的事嗎!怎麼到了節骨眼上你卻出爾反爾?!”
阿沁聽罷“哦?”了一聲,站也站不穩,滿臉冷汗,還有力氣冷笑:“原來你們是這樣想的。平日裡裝腔作勢說支持阿燎所有決定,背地裡都是嫉婦嘴臉,隻敢挑阿燎不在的時候動手。也罷,今日你們最好將姑奶奶殺了,否則姑奶奶傷一好,你們一個也別想跑。”
阿諍回頭道:“你也不必說這些狠絕的話,她們也都是阿燎心愛之人,你如何下得去手?再說,你若是真的要殺,方才已經將阿鶴殺了。”
阿沁冷哼一聲,轉頭看向眼淚狂流的阿鶴:“別揉眼睛了,越揉只會讓麻椒粉越多進到眼中。去用大量清水衝洗一番,若是衝洗不及時留下什麼病症,可別怪我沒提醒。”
這才有娘子扶著阿鶴去衝洗。
“如今大軍圍城,我們留在城內只會讓阿燎分心。咱們暫時離開這裡,相信阿燎的能力,她一定會脫險的。”
在阿諍的一再勸說下,青轅娘子們才匆匆上車,從後門殺出重圍,甩開追兵躲進了山坳之中。
那頭傳信兵也在重兵護送之下離城而去,將明縣有難的消息送往嘯縣和洈水。
衛庭煦等人收到消息時剛剛拿下達縣。
姚霖和葛昇帶著殘部棄城而逃,姚家三個嫡子全部死在達縣。
歷經數月的大戰,前後有近四十萬人死於洈水之濱。姚霖帶走的殘部只有不到一萬人,甄文君和小梟領兵追擊二百多裡,誓要將姚家斬草除根,永絕後患。衛庭煦和長孫悟留下清點人數,她們的浩浩大軍如今也只剩八萬多人,可謂慘勝。
幸好懷揚和汝寧都還留了人,平蒼及洞春亦部有私兵。衛庭煦並不擔心後續無人可用。姚家是最大的勁敵,只要滅了姚家,其他人她並不放在眼裡。
直到她收到阿燎的信。
送信士兵將信送到洈水的當下墜馬身亡,衛庭煦等人查看他的屍體,發現他後背上早就中了致命的三箭,完全是靠驚人的毅力挺到洈水,完成任務。
衛庭煦讓人將他厚葬送了錢物去他老家。信還未展開,她心中已經有數。
明縣肯定會有人惦記,在舉兵對抗姚家之時衛庭煦就留了十萬兵馬駐紮在明縣,明縣易守難攻還有兩位大將守城,為何會陷入險境?攻城兵馬眾多?亦或是阿燎中了計?再去看這封信,字跡是阿燎的沒錯,而且是以她們約定的字驗寫的密信,想要偽造並不那麼容易。
如今文君和小梟領著兩萬兵馬追擊,追上了定能將姚家全數殲滅,要是追得太久消耗過多,以文君小心謹慎的作風也不會再冒險追窮寇,十日之內必定返回。
不過,以明縣的緊急事態而言,十日實在太長了,明縣恐怕扛不住。
出兵援救?如果攻城之人就是要她分兵,從而削弱她的實力呢?要是在半路受到狙擊,定會損失慘重。
衛庭煦和二哥、長孫悟商議此事。衛景安一直都是先鋒,沙場上所向披靡,可論起兵法詭道他並非胸有成竹。長孫悟調兵遣將的能力還在衛景安之下。
甄文君不在此地,送信去詢問一來一回也需要好幾日。
現下大聿的情況瞬息萬變,一丁點兒的猶豫都會導致全盤戰況的變化,從而影響最後的結局。
衛庭煦曾經有過盲目自信導致失敗的慘痛經驗,今日又到了一子定乾坤之時。
自從衛綸過世之後,衛家所有重要的決策都是衛庭煦來做,她任何一丁點兒的決定都會造成巨大的影響。
她背負了整個衛氏甚至是長孫氏的命運。她的人生最重要的三個字便是“不能錯”。
衛景安看著沉默的妹妹,妹妹是如何度過灰色的少年時光他一直都看在眼裡,有時候他不覺得子卓是他妹妹,子卓像是衛家的長輩,是衛氏的支柱。
衛景安想要寬慰她一番,無論什麼決定都好,我們全家會與你一塊兒承擔最後的結果。所以不用猶豫了,將你的想法說出來,我們……
“支援明縣。”
衛景安的安慰還沒在心中過一遍,衛庭煦已經做好了決定。
“分兩路支援明縣,一路從雲波山走另一路自大路前進,務必在十五日之內趕到明縣。”衛庭煦道,“支援有可能中計,但不援的話明縣一定會丟。丟了明縣,咱們便會成了姚氏第二,陷入絕對被動。這是絕對不能發生的。這一仗無論如何都要打。”
原來方才的沉默並不是在猶豫援或不援,衛庭煦早就有了決定,只是在計劃如何援救。
衛庭煦的堅定讓帳篷內的人都鬆了一口氣,其實大家都偏向於支援明縣,只不過他們知道這句話說出去會有怎樣的後果。
大多數人並沒有能力背負可能失敗的壓力,而衛庭煦能。
“她失敗過,但她依舊不怕失敗。”
走出帳篷,長孫悟和衛景安拎了兩壺酒,站在洈水河畔暢飲。
長孫悟的話讓衛景安心中激蕩不已。
“所以她才是她。”衛景安道,“她值得。”
青轅停在山坳裡已經兩日,阿燎依舊沒有回來。
明縣城內的激戰依舊不斷,攻城的吶喊聲終日不絕。
青轅的娘子們實在擔心,都想要回城中尋找阿燎,阿諍將她們都攔下來:
“還是那句話,咱們都去的話只會讓阿燎分神。”阿諍道,“我自己一個人去。”
“可是……”阿喜道,“城內那麼亂,你一個人前往,萬一有個好歹,我們如何向阿燎交待?”
“不用交待,我與她患難與共這麼多年,她自然會理解我的。”
阿諍正準備出發返回明縣,阿燎已經率兵護送城中殘餘的百姓殺出一條血路,逃了出來。車馬滾滾路過山坳時被眼尖的阿喜一眼看見,大叫著阿燎的名字,站在青轅上對她揮手,被阿沁一把拽了回來,車簾降下之時幾根箭正好釘在阿喜方才所在的位置。
阿燎在前而追兵於後。
阿燎見明縣被破已成定局,繼續頑抗只會讓所有的將士和百姓一塊兒陪葬,轉移是最好的決策。
每一座要塞都會留一個供人逃跑的密門,阿燎趁著夜色讓所有人從密道轉移。這些胡賊之中必定混有極其熟悉大聿城池建造結構之人,他們很快就發現了阿燎車馬的蹤跡,大舉追擊。
無數車馬在黎明的曠野狂奔,揚起漫天塵土。
阿諍見此狀立即躍上青轅馬頭,一馬當先在前引路,馬後栓著的群馬拉動龐大的青轅,從山坳之中奔走,跟在阿燎的馬車之後。
青轅被阿燎改造之後變成一匹領頭馬帶領身後四匹馬一塊兒拉車,這結構更加穩定,主控首馬就能有效控制青轅,但後面的四匹馬也需要有人坐鎮。
車外無數的箭矢橫掃,隨時都有性命之憂,阿沁不顧腿傷去控馬,阿敘見狀將星兒交給了旁人,亦走出車外駕馬。
阿燎很快發現了她們,往後方張望。追兵就在青轅之後不遠處,她心急如焚。
“阿燎!”阿諍大喊之後,拚命往南邊揮手。
阿燎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
南邊的山中常年有大霧,一旦看見大霧,身後的追兵必然會提高警覺,不敢貿然進山。山內有一個小村子,村內有糧米,能夠讓她們駐扎。待進入村中之後再想辦法不遲,畢竟現下比拚馬力,她們只有就地被追上然後斬殺這一種可能。
南邊的山果然大霧彌漫,在她們衝進去之後身後的追兵停下了步伐。
阿燎帶著百姓們入駐小村子,清點了士兵的數量,只剩不到兩千人。
不過她們有一大優勢,可以在山路上布設陷阱。阿燎出城時將她的武器庫全都帶了出來,起霧時佈防,霧散之後追兵上山,定教他們有來無回。
阿燎將上千枚“狂風”埋在上山必經的山道上,“狂風”由金屬球改良而成,埋入土中只要收到踩踏之力便會立即飆起,向周圍三丈的距離內掃射上千枚鐵釘,殺傷力驚人。若是埋得密一些,頃刻之間取千百人性命不是不可能。
阿燎知道“狂風”可以阻擋一時,卻無法完全將胡賊拒之門外,他們或許很快就會想到破解之法。在此之前她們必須找到悄悄撤退的辦法。
日夜不停地研製最新的武器,諸多事情縈繞在阿燎心頭。
這麼多天過去,送往嘯縣的信件應該早就送到了,到現在還沒有任何回傳的消息,只怕先前的主力和信使都已經喪命。
通風報信之人究竟是誰?阿燎無法開口去質問,青轅中每一位娘子都曾與她患難與共情深似海,都是她的紅顏知己,她不忍心責備任何人。
從山中轉移之後該去何方?
庭煦一定會派援軍前來,可是援軍會在什麼時候到?洈水距離這兒並不近。
村子裡的糧米和水十分有限,只要胡賊一封路,她們極有可能餓死村中。
她必須要盡快想辦法,盡快……
就在阿燎要將腦袋抓破之時,阿沁不見了。
阿諍跑到阿燎研製武器的小木屋來,說方才去阿沁送藥找不到她人,整個村都跑了一趟,依舊不見她的蹤影。
阿燎叫了一聲“糟了”,立即出門尋找。
此時天色已暗,小村子又小,很快阿燎就將村子裡翻了個遍,沒能找到阿沁。
阿燎心急如焚。
阿諍寬慰她道:“阿沁妹妹腳受了傷肯定走不遠,咱們一定能找到她,你先別急。”
阿燎搖頭:“她若是存心要走,我肯定找不到的。”
有位青轅娘子道:“這次明縣遇襲被調走了主力,定是有人在暗中作祟。阿沁不會是畏罪潛逃了吧?”
“很有可能。不然她逃什麼。”
“真的,阿燎,你不要擔心了,她既然敢走就一定有辦法平安離開的。”
“不是……不是。”阿燎搖頭,眼淚在紅腫的眼眶裡打轉,整個人失魂落魄。她像是有千言萬語要說,卻不知為何沒有真的說出來。只是捂著臉,坐到一旁。
“阿燎,你沒必要為了這麼一個人難過。”阿鶴上前安慰她,“你不是還有咱們嗎?阿沁來路可疑還對阿敘做了那種事,這樣的人就讓她走又有何妨?”
眾娘子一個勁在安慰阿燎,阿燎只是哭,什麼都沒說。
阿諍看了一眼一直站在旁低著頭的阿敘,也欲言又止,最後蹲到阿燎面前握住她的手,輕輕揉著,想幫她舒緩情緒。
所有人都在說著阿沁居心不良說阿沁不值得,唯有阿敘站在最外面,手指摳著衣角,幾乎摳出血來。
“不是的。”
阿敘說出這三個字時喉嚨發緊,讓她的聲音聽上去幹燥而沙啞。
大家都看向阿敘。
“是我……”阿敘渾身顫抖,艱難地擠出這句話,“是我,出賣阿燎的人是我,不是阿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