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天很黑了,夜空裡都鋪滿了烏雲,黑漆漆的看不見月牙星辰。

邊子趁推開寢房的門打個噴嚏,揉著鼻子攏了攏衣服,眯著眼睛看外頭。

天突然冷了,果然是下大雪了。他心裡惦念著什麼,想來想去到底不安心,還是繫好了衣帶,提著燈籠前去尋找。

在榮枯閣內尋了好一會兒,他才在一個屋簷下找到了那頭瑟縮在角落裡的牛。

邊子趁歎口氣,笑著摸了摸牛的腦門,將上面的絨雪拂去:“北罰天冷,師父要是知道你無處躲雪,又要心疼了。”

奶牛可憐兮兮地哞一聲,用角碰了碰邊子趁的胳膊。

“走吧,跟我去棚子下面,雪停之前,莫要亂跑了。”邊子趁向前走兩步,想要引奶牛前往牛棚。但那頭牛隻是哞哞叫了兩聲,並沒有跟上來。

“小畜生,難得我半夜念著你,你還不領情。那就自個待著吧。”邊子趁笑了笑,攏著衣領準備轉身離去。

那頭牛卻忽然動了起來,從鼻子裡噴出兩團熱氣,撂著蹄子朝邊子趁重重哞了一聲。

邊子趁警覺地轉身,才發覺它忽然衝了過來,牛角都已經逼近了他的臉。

子趁忙抓住一邊的牛角,另一隻手卻提著燈籠,攔不住另一邊的牛角了。眼見著那隻牛角瞬間頂到他眼前,他不禁咬住牙。

卻不知從哪裡伸過來一隻手,及時抓住了那隻牛角。搭在牛角上的手指白皙修長,食指上有一個頂大的青石戒指。

邊子趁忙後退兩步,嚥了口唾沫,又愣愣看向他旁邊忽然出現的黑衣女子。

半晌,他才頓頓地開口:“輕歡?”

輕歡朝邊子趁點點頭:“師兄。”

邊子趁忽然釋然一笑:“你回來了。”

“你見到我不驚訝?”

“有什麼驚訝的。你守在家中,突然見到你的親人回來了,你驚訝麼?”邊子趁笑道。

輕歡鬆開牛角,低下頭喃喃自語:“親人……”

“我知道你想我們了,我也很想你,”邊子趁忽覺鼻腔有點酸,他掩飾性地咳兩聲,又換上一張純良笑臉:“你……就不要叫我師兄了,叫我哥哥吧。”

輕歡看了看邊子趁,只是說:“……師兄,我們去旁邊坐一坐吧。”

邊子趁眼中劃過一抹失落,他極快地掩飾住了:“好,坐一下。”

他們隨處找了個臺子坐下,雪依舊下得很大,落在輕歡黑色的衣袍上異常顯眼。邊子趁打量著她,笑了一聲:“輕歡,你長大了,和小時候那個輕歡完全不一樣了。”

“現在的我,變得很不堪吧。”輕歡低下頭。

“沒有,只是成熟了,終於……是個大人了。”邊子趁想到曾在榮枯閣過去的那些細碎年月,不禁感慨萬千,“我們看著你,一點一點從小長大,如今各自天涯……人各有命,誰逃得過呢。”

“師兄……”

“好了,你回來看我們,就不說那些不開心的話了。”邊子趁故意笑了幾聲,隨便拉過一個話題:“你說,那頭牛是不是你送給師父的?你知道一頭破牛,師父簡直把它當寶供著,都要成精了。一天天的,這是要造反啊。”

“……是麼?”輕歡不禁一笑。

“哎對了,你知道師父給這頭牛起名叫什麼嗎?你絕對猜不到,師父叫它歡歡,哈哈哈哈哈……”

輕歡無奈地搖搖頭,看著那頭走到她跟前並向她低下頭的奶牛,抬手摸了摸牛的腦袋。

“師父……君橋,師姐,她們都還好嗎?”

“挺好的,她們都挺好的。”邊子趁抽了下鼻子,“你怎麼樣呢?”

“我……自然很好。”

邊子趁臉色忽然有了細微變化,他愣愣看向輕歡身後,結巴道:“師……師父?”

輕歡聞言立即回頭,沉默了。

南泱靜靜地站在大雪裡,手裡撐著一柄青花紙傘。她眉眼如雪,凝滿了天下所有最美好的光與陰,泠泠風華絕代。潑墨暈染一般的黑發順著肩廓柔順地傾洩下來,上面似乎流動著永恆的時光,流經萬古不曾改變。薄羅籠紗白衣在寒風中淺淺低舞,與背景碩大的雪花完美融成一副雋永水墨,似乎不論用什麼極近華麗的詞語來形容這樣一個人,都會顯得那樣蒼白。

芳澤無加,鉛華不禦。

輕歡忽然覺得,還有機會看她一眼,立即死去也算是值得。

這便是她花了大半輩子愛著的人啊。

南泱只是看了一眼輕歡,目光沒有多做停留,面無表情地走過來,輕輕摸了摸奶牛的牛角:“走。”

奶牛低低哞了一聲,順從地跟著南泱邁開了蹄子。

邊子趁忙撞了下輕歡的胳膊,給她使眼色叫她跟上去。

輕歡不知所措地站起來,呆呆地跟在奶牛後面,竟一時不知開口說什麼才好。她索性什麼都不說,反正先跟著南泱走。

南泱目不斜視,也根本不管後面有沒有跟人,她只是撐著傘慢慢踱步到牛棚裡。

南泱擱下傘,把牛引過來,為它套上繩索。

輕歡站在一邊,咬著脣,半天才憋出來一句:“……好久不見。”

南泱抬眼看看她,目光由她發上的雪花滑到她食指上戴的青石戒指,淡淡回道:“嗯。”

“那張紙……是你寫的嗎?”輕歡隨意抓了個話題。

南泱回過頭去,給槽裡面添些草料,還是隻答了一個字:“嗯。”

輕歡不禁笑了笑,又道:“這些日子還好嗎?”

“……”南泱沒回她,目光專注地放在奶牛身上。

“……我還不如一頭牛?”

南泱仍舊不說話,只是轉了身,看向遠處忽的勾了勾脣角。

輕歡疑惑地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只見一個矮矮的身影蹦蹦跳跳地跑過來,扎著可愛的包包頭。小姑娘笑得很招人喜歡,露出一顆小小虎牙。

“秀兒,怎麼了?”南泱彎下腰,旁若無人地摸摸那個小姑娘的臉。

韶秀抓住南泱的手道:“師父,你說去把大牛帶回棚子裡,徒兒見你半天很久沒回來,就想來牛棚這裡找找你。”

輕歡睜大了眼睛,渾身像是被澆了一桶冰水,她嗓音顫抖:“你……你是……”

韶秀看見輕歡,笑眯眯地和她打招呼:“姐姐好,不知姐姐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