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寧之:“你到底為什麼離家出走?”
問出這句話後,莊笙好半天沒回應。樓寧之推了推她的胳膊, 仰臉問道:“你睡著了嗎?”
莊笙失笑:“你見過睜著眼睛睡覺的人嗎?我是在思考。”
“思考什麼?”
莊笙沒答話, 順手揉了揉她的腦袋。
思考什麼?大概是思考從哪裡說起吧,她一向不喜歡向人提及自己的過去, 不管是過去在學校和朋友混,還是後來來了帝都,她沒什麼交心的朋友,兩年前有交情還行的, 她也沒吐露過半個字。
“我……”她皺起眉頭。
“怎麼又不說了?”
“不知道怎麼說。”莊笙嘴笨舌拙,“我家裡沒什麼好說的,爸媽都是普通人, 我也是個普通人, 因為和家裡關系緊張,所以衝動之下就離家出走了。”
“哦。”
樓寧之不甘心地問道:“就沒什麼細節麼?比如說家裡都怎麼相處的啊?”這要是換成她, 說她家裡情況能說上三天三夜不帶重複的, 她爸她媽, 她大姐她二姐,一想起來大姐二姐樓寧之心情就低落下去。
“細節?”
“細節。”
房裡光線昏暗, 莊笙眯眼望著垂在半空的白熾燈泡,扣扣索索地在記憶裡找出幾個樓寧之口中能稱得上是細節的事情。
“我……”剛說第一個字,她依舊習慣性卡了殼,要在心裡想一遍才能重新組織語言,“我差一點就沒能生下來,我們家重男輕女, 我爸爸喝醉了酒老是跟我說,為什麼我不是個兒子。我聽我奶奶說,我爸要打掉我,是我媽執意要生我下來的,為此我出生後在產房裡我爸都沒抱過我。”
家裡三姐妹,並且在萬千寵愛下成長的樓寧之對這種事感到匪夷所思,甚至想把她爹打一頓。
“因為是雙職工家庭,那時候計劃生育管得嚴,要是敢要第二個孩子就得下崗,所以我爸再不滿意,也只能接受了。好在隨著時間一天一天地過去,可能是骨肉親情吧,他漸漸地對我展露了父愛。會抱著我到處走,會帶我出去玩,只是見到別人家有兒子,還是……我不知道怎麼說,反正他經常一個人在客廳,抽煙抽得很凶。尤其是過年親戚串門的時候,他在別人面前特要面子。說我閨女怎麼怎麼樣,不比兒子差,你們都落伍了,實際上等親戚一走,就會把我叫進房間,然後對我媽破口大罵,說她肚子不爭氣,說她當年為什麼不打掉我,我媽就默默地掉眼淚。”
樓寧之:“那你媽呢?”
莊笙:“我媽媽很愛我,我知道,但是連她也覺得我不是個兒子對不起我爸,對不起他們老莊家,沒能給他留個後。她是個溫良的性子,說話都溫聲細語的,相夫教女,傳統的賢妻良母。我爸脾氣本來就不好,見她越發逆來順受反而越發地變本加厲。好好吃著飯,動不動就摔碗摔筷子,茶冷了不喝熱了不喝,還會故意潑在地上,讓我媽來擦。喝醉了酒的時候尤其難說話,有一回我媽給他醒酒湯,他不肯喝,都澆到了我媽手上,燙了一手的泡,現在還有疤。我挺恨他的,真的,晚上想起來都會做噩夢。
“我小學的時候成績很好,總是考滿分,但是永遠得不到我爸的誇獎,他只是冷冷地看著我的卷子,然後罵我為什麼不是個帶把兒的。我有一次看錯題了,數學隻考了九十分,他就讓我在客廳地上跪了三個小時。大冬天,南方家裡沒有暖氣的,地上很冰,跪完的那天晚上我就發燒了,但是第二天居然爬起來去了學校,挺神奇的。”
視野裡的白熾燈泡模糊起來,莊笙總覺得自己是記不得那些事情了,現在才明白她只是不想去回憶,假裝把它遺忘掉了。
莊笙緩了會兒,等視線重新清晰,才繼續往下說。
“我也忘了中間心境是怎麼轉變的了,後來就自暴自棄了,小升初都是擦著線飄過去的,上了中學就和幾個一樣不想讀書的朋友混在一起,出去打架鬥毆,在學校就各種挑釁老師,還和老師打架,記了無數次處分,我媽苦苦哀求學校,好歹是沒把我開除。
“初中畢業後,我就想啊,我乾脆不讀書了,反正也不是讀書的料,我出去打工,我去賺錢,把我媽帶走,離開那個渣男。我去那種大商場裡,白天扮玩偶,晚上在市中心人多的地方發傳單,一天加起來有一兩百塊錢。我攢了兩個月,攢了七千塊錢,給了我媽,我說:‘你跟我爸離婚吧,她不是個好男人,我不用他養也能活,我還能照顧你,如果你想找別人,我也絕對讚成。’你猜她怎麼回答我的?”
樓寧之一直都是默默傾聽的狀態,冷不丁聽她這麼一問,愣了一下,說:“沒同意?”
莊笙咧了咧嘴角。
樓寧之看著她脣角的笑,心裡卻酸得很。
莊笙:“她打了我一巴掌。”
樓寧之忍無可忍,從她懷裡跳起來:“我操?”這什麼狗屁媽啊,還愛她,愛個屁啊,愛她自己還差不多。
莊笙也坐起來,這樣的姿勢她也不大舒服,說話的時候胸腔裡一震一震的,“她打了我一巴掌後,罵我是白眼兒狼,說我從來不顧她的感受,我要她離婚,有沒有想過她自己想不想離婚。她覺得我爸挺好的,好笑吧,那樣一個男人,她還覺得挺好的。”
“再之後呢?”樓寧之問。
“錢沒收了,然後上交給了我爸,說是我孝順他的,我爸給了我一百塊,讓我出去給他買包煙,剩下的錢當作給我的獎勵。”莊笙說。
樓寧之:“我操。”
莊笙挺不愉快的心情被她弄得上揚了不少,笑道:“別操了,小姑娘家家的,你能操誰去?”
操你啊。樓寧之嘟囔了一聲。
“你說什麼?”莊笙問道。
“沒什麼。”樓寧之衝她呲出一排小白牙。
莊笙沒深究,歎了口氣,道:“打那兒以後啊,我就知道這個家徹底沒救了,我繼續上學混日子,直到遇到那個喜歡的人,我就開始發奮學習了。”她眼底浮上一絲冷笑,“我爸這回對我態度倒是好了不少,我估計可能是他年紀越來越大,覺得這輩子就指著我給他養老了吧,得對我好點兒,小恩小惠不斷,我也確實打算和他們和解了,家人沒有隔夜的仇,畢竟是我的親生父親。”
可他們不該動她的日記本,她已經那麼小心地藏起來鎖好了,居然連鎖都要給她撬掉。她在那個家裡,是傀儡,是行屍走肉,是沒有自由的靈魂,出走三年來,她動搖過,也想念過那個偶爾也會有一絲溫情的家,但是從來沒有後悔過當初的決定。
“是發生了什麼大事嗎?你喜歡的人拒絕你了?”樓寧之問她,否則情勢不會這麼急轉直下。
“金魚腦不愧是金魚腦。”莊笙點了一下她的腦袋,“我不是跟你說還沒接近人家麼,就跑掉了。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是他們撬了我日記本的鎖,把我日記給看了,裡面記了一些我很在乎的不能跟別人說的祕密。”
樓寧之:“哦,那是得走,我爸媽要是敢看我日記本,我絕對跟她吵架,雖然我也沒寫過這種東西,我都讓小弟一號給我寫作業。”
“找槍手你還挺得意?”
“那是。”
“好吧,我說完了,是不是很無聊?”莊笙問她。
“沒有啊,不無聊,就是聽著太可氣了,你這麼好,他們居然這麼對你。”樓寧之感同身受,整個人都氣成河豚。
莊笙:“我以前不好的,天天出去打架,老是請家長。”
可惜在加了情人眼裡出西施濾鏡的樓寧之看來,她這叫“人不輕狂枉少年”,對莊笙的崇拜之情簡直如同滔滔江水連綿不絕,又有如黃河泛濫一發而不可收拾。
莊笙看著對方眼冒星星的表情,失笑:“幹什麼?”
樓寧之飛撲進她懷裡,高高興興地摟著她脖子不停蹭。
莊笙可太好了。
她真的太喜歡她了,特別喜歡特別喜歡,快趕上喜歡大姐那麼喜歡了。不對,大姐最近做了那樣的事,她暫時不要喜歡大姐了,最喜歡莊笙。
樓寧之蹭人的時候像小狗,全身上下一起動,臉蹭脖子,手蹭手,腳蹭腳的,莊笙無比慶幸剛才樓寧之沒讓她換衣服,她現在穿的還是長褲,要是睡覺的短褲,裸露的肌膚摩擦,現在怕是把持不住了。
蹭著蹭著,莊笙就感覺不對勁了,她懷疑是自己想多了,因為對方似乎是蹭七八下之後夾雜在其中又親那麼一下,嘴脣的溫度和臉頰是不一樣的。再過了會兒,莊笙確定了,樓寧之是真的在偷偷摸摸地親她。
就不能消停會兒麼?仗著自己是個直女就撩死人不償命。
莊笙開始屏氣,幻想著在她身上蹭來蹭去的不是個人,是條狗,激不起她的慾望。
樓寧之自以為她做得天衣無縫。
以前沒發現自己心意的時候還沒有那麼明顯,現在發現了,感覺真的不一樣,莊笙整個人好像是糖果成精了,身上的味道又香又甜,甜得她想咬一口。
唉,她怎麼就是個直的呢?
樓寧之耷拉著耳朵,沮喪起來。
她停了下來,莊笙出一後背的汗,不著痕跡地舒了口氣。
樓寧之說:“我想睡覺了。”
“好,”莊笙徵求她意見,“我能不能先換個衣服?”
“能。’這回樓寧之同意了。
莊笙先悄無聲息地把垃圾桶放到床沿,然後把燈拉了。
樓寧之叫道:“你還沒換呢,關燈乾嗎?”
莊笙說:“沒事兒,我關著燈也能換。”
樓寧之沒能看見她光著的樣子,非常失望。
莊笙換下褲子的時候,順便在床頭櫃抽了張紙巾,故意把床板弄出很大的聲響,然後在這動靜的掩護下飛快地把紙巾丟進了垃圾桶。
“睡覺吧。”她手腳規矩地平躺下來。
樓寧之可憐兮兮的在她耳邊喊:“小聲姐姐。”
莊笙呼吸一滯,顫著聲音問:“什麼事?”
“你能不能抱著我睡啊?我害怕。”
“可……以……”
樓寧之就等這一句呢,一骨碌滾進她懷裡,好像剛剛那個小可憐不是她一樣,心滿意足地道:“睡了睡了,晚安。”
“晚安。”
莊笙像之前兩次晚上那樣,輕輕地親了一下她的臉頰,然後感覺懷裡柔軟的身體瞬間僵硬了。
這是怎麼了?
兩人各懷心思睡了,第二天早上醒過來,樓寧之的手探進了莊笙吊帶裡,正正好卡在她肋骨下緣,再往上一點就是飽滿的胸部。
莊笙閉著眼感受著,身體往下沉了一點,樓寧之的手指動了兩下,如她所願地落在了胸前。
莊笙嘴角無聲地翹了起來。
天還沒有亮,她也看不見黑暗裡,睡在她身邊的女孩兒和她露出了同樣的表情,脣角翹得比她還要高。
“早上好。”
“早上好。”
兩人睜眼的時候,彼此的肢體沒有半點出格之處,好像這一晚上除了開頭抱了一下,後來都是各睡各的。莊笙今天心情很好,樓寧之心情也很好。
樓寧之問她:“怎麼笑得這麼開心?”
莊笙說:“離我的六位數又近了一天,你呢?”
樓寧之回答:“遊戲出新活動了。”
兩人互相恭喜了一下,相當地不誠實。
這天樓寧之送莊笙去了劇組,但是沒有進去,第一是因為避嫌,她一個投資商天天盯著,劇組的閑話越傳越離譜,她肯定忍不住要和人吵架;第二就是劇組是真的很無聊,哪怕有莊笙在,依舊是很無聊。
她回了自己家裡,今天回來和昨天走的心情完全不同,望著空蕩蕩的家裡也沒覺得有什麼了,反正她晚上也不回來住,就是對不起剛來了一天的住家阿姨,她給住家阿姨封了一個夠她半個月薪水的大紅包,委婉地表示因為家裡出了點事,可能不能簽合同了。住家阿姨白撿了半個月的薪水,高興得跟什麼似的,當即高高興興地離職了。
樓寧之回房間收拾了自己的行李,看看衣服,看看遊戲機,什麼都想帶,她歎了口氣,要是莊笙住到她家來有多好,這麼大的房子可惜了,怎麼那麼擰呢就。
最後她拎著兩個大箱子走了,回了莊笙的筒子樓,坐在床上給她兩個姐姐發微信,有點兒賭氣的語氣。
【我也搬家了,別以為就你們倆會】
發在了群裡,回復的卻是兩條私聊。
【樓宛之:莊小姐那裡麼?】
【樓安之:姓莊的?】
樓寧之氣個半死,她倆現在連同屏說個話都不行了,愛怎怎地吧,誰樂意管她們。
給兩人都回復了一句同樣的:【呵呵】
放完嘲諷就把微信給退了,過會兒想起來莊笙也用這個給她發消息,又癟著嘴上線了。
【莊笙:在家乖乖吃飯,叫外賣的話家裡地址是xxxxxxx】
【莊笙:我晚上回來給你帶草莓,還想吃別的嗎?】
【莊笙:冰淇淋怎麼樣?多買幾個放冰箱裡,你閑著沒事的時候吃】
【莊笙:喜歡吃糖嗎?】
【莊笙:餅乾喜歡嗎?堅果?葡萄乾?】
樓寧之抱著手機倒在床上,一臉甜蜜地回信,要是現在莊笙跟她開視頻的話,就會聽到她滿眼的春水盎然,滿得都快溢出來了。
【樓寧之:吃飯,我待會兒就叫】
【樓寧之:想吃】
【樓寧之:冰淇淋要,糖要,餅乾要,堅果葡萄乾都要】
【樓寧之:最想要你】
她手下自然就打出來了,好歹在發出去之前看見了,嚇得一個激靈,從輸入框裡刪掉了,臉燒得很厲害。這麼不要臉的話,她居然說得出來?
不對,她不是一直不要臉麼,這時候害個什麼羞?
“啊……”
樓寧之揉著自己的臉,眼睛藏在指縫裡,但她就是很害羞啊。
原來喜歡一個人是這樣子的。
感覺像是最愛喝的橘子味兒的汽水。
她從來沒有像這一刻這麼清晰地認識到,她有多喜歡對方。在這種強烈的喜歡下,再想勉強回到朋友關系是不可能的,不成功,便成仁。
大姐跟二姐表白,現在二姐熬一晚上夜,早上不見人影,兩個人跟老死不相往來一樣。
她不能那麼衝動,她要鎮定,悄悄地追,讓對方也喜歡上自己,再跟她表白,不能重蹈大姐的覆轍。手握了握拳,樓寧之鬥志昂揚地坐到了桌前,上網搜索:怎麼追求女生。
當天下午,莊笙收到了一條奇怪的微信。
【樓寧之:你的腿一定很累吧?】
【莊笙:???】
【莊笙:還行,劇組沒走什麼路,今天也沒吊威亞】
【樓寧之:啊啊啊啊你撤回,上面那條撤回】
【系統消息:莊笙撤回了一條信息】
【樓寧之:繼續,快問我為什麼,快問】
【莊笙:為什麼】
【樓寧之:因為你在我的腦海裡跑了一整天】
莊笙:“………………”
作者有話要說:講個笑話,小樓要悄悄追人
笙姐:令人窒息.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