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數日,小皇帝都有些魂不守舍的,便是聽政學習時也沒了往日認真。
明達在慶功宴後也恢復了理政的工作,重新將小皇帝帶在身邊教導——她再想待在家裡陪駙馬也沒用,因為唐昭已經去往東羽營赴任了,不僅每日早出晚歸,偶爾還得在軍營中留宿。
如此明達很快就發現了小皇帝的反常,一開始只是簡單提醒兩句,後來發現並沒有用,於是等到小皇帝再次走神時,她便不客氣的用奏疏在他腦門上不輕不重的拍了一下。
周圍侍立的宮人嚇了一跳,忙把頭埋得更低了。小皇帝捂著腦門也回了神,委屈巴巴看眼明達,也知道是自己走神惹來的,並不敢埋怨什麼。
明達敲完人後卻將奏疏扔到一旁,終於問道:“阿臻在想什麼呢,這些天總是這般魂不守舍?”
小皇帝聞言一滯,想要開口卻是欲言又止,難得在明達面前有所顧慮。
明達見狀微眯起眼,敏銳的反問道:“與我有關?”
小皇帝點頭後又搖頭,糾結的開口:“駙馬她……阿孃覺得她如何?”
提起唐昭,明達的眼神明顯溫柔了許多,抿起的脣角也微微上揚了個弧度:“駙馬她自然很好。”說完頓了頓,收起柔情又問:“可是有人與你進讒言了?”
小皇帝就知道會是這樣的回答,他家阿孃與駙馬恩愛纏綿,怎麼可能覺得駙馬不好?其實他自己也沒覺得唐昭有哪裡不好,除了自己爭寵爭不過她。
“這樣啊,那就好。”小皇帝輕聲說了一句,便沒再說什麼,收拾收拾心情重新將精力投入到了學習之中。這回許是因為明達特意提醒過,小皇帝沒再走神,而是加倍認真的開始彌補起之前因走神兒錯失的那些教導。
明達對他頗有耐心,當然不吝於再教導一遍。畢竟因為小皇帝年幼,總會問出些簡單至極的問題,明達也從來沒有不耐煩過。可這回她分明看得出來,小皇帝的心事並沒有因為這短短的對話而解開,他只是暫時將心事壓下了,將注意力重新放回了學習與政務上而已。
這沒什麼不好的,就目前而言沒什麼比教導小皇帝更重要了。所以明達哪怕心中尚有疑慮,也暫時沒有追問,而是配合著將這事暫時揭過,重又投入到政務與教導中。
一整天的時間便在不知不覺中過去了,彷彿眨眼便到了黃昏。
宮門再晚些就要下匙了,如今唐昭已經回來,明達便不會在宮中留宿。她如往常一般與小皇帝道別離開,大抵是忙碌一天頭腦都遲鈍了,忘了繼續追問之前的疑惑。直到馬車晃晃悠悠離開了皇宮,回到公主府,她才在下車時又想起這茬。
恰巧,唐昭也在這時候回府了,兩人便在大門外撞見了。
唐昭騎著馬小跑而來,到了近前便翻身下馬,跳下馬背時動作利落英姿勃發:“竟在這裡遇見了,殿下今日回來得有些早啊。”
大夏天的,唐昭從城外騎馬回來,哪怕時近黃昏也被晒得出了滿頭汗。
明達見到她目光便柔和下來,含笑上前,掏出手帕替她擦了擦汗:“事情處理得差不多了,我便回來了。阿昭在東羽營如何,可有人不服管教?”
唐昭站著沒動,任由明達替她擦汗,兩人目光相對間盡是柔情:“還好吧。我此番是在北地立功後得的封賞,再說還有殿下的威名震懾,哪有人敢與我作對?”說著還衝明達眨了眨眼,那目光彷彿在說:我不仗勢欺人就算好了。
她擠眉弄眼的模樣逗笑了明達,不過卻也不是虛言——東羽營作為拱衛京城的四營之一,其中自然都是精挑細選的精銳,偶爾有些混資歷的貴族子弟,也並不算多。前者佩服的是都是有本事的人,唐昭憑軍功自可立足,至於後者,倒也沒人敢得罪大長公主的駙馬。
當然,一開始去東羽營,那些人見唐昭生得單薄,自然也有看不起的,覺得她名不副實。可被唐昭動手收拾過幾次之後,這些人也就徹底服帖了。
明達也知唐昭在東羽營裡混得不錯,笑過之後心情也放鬆了不少。
唐昭望了眼依舊晒人的夕陽,便牽住明達的手道:“走吧,咱們先進去,別總站在門口了。”
兩人這才進門,言行之間無處不透著親暱。至於身旁的侍女僕從,如今也對兩人的親密早就見怪不怪了,俱是眼觀鼻鼻觀心的跟在後面。
進門走了幾步,隱隱約約聽到前方唐昭在問:“殿下之前站在門外,看上去似有心事?”
唐昭是最瞭解明達的人,兩人從小一起長大,如今關系更添親密。往往明達一舉手一投足甚至是一個眼神,她都能從中讀出旁人絕讀不懂的內容。
明達之前下馬車時,只是在府門外稍稍駐足,被唐昭看見便上了心。
兩人回到府中,飲過一盞涼茶驅散暑氣,明達也終於整理好了語言將今日之事娓娓道來——小皇帝說的話不多,但其實已經透露出了足夠的信息,他近來思慮之事與唐昭有關。
唐昭在明達面前是沒有祕密的,但她對外隱藏的祕密卻不少,而且這些祕密隨便哪一個拿出來都足夠引起軒然大波。是以當明達意識到小皇帝對唐昭生出疑慮起,這件事便在她心中紮了根,哪怕一時疏忽忘記了,可之後還是很快便想了起來。
明達蹙著眉,些許憂慮:“許是有人多嘴,阿臻也不知聽到了些什麼,對我也沒說實話。”最後半句才是她最在意的,畢竟從前小皇帝從不瞞著她什麼。
唐昭則理智得多,她想了想問道:“延平帝那邊,如今是如何處置的?”
明達聽到這個名字下意識露出厭惡,隨後答道:“顯國公將人交接之後,人便被禁軍看押了。他從前畢竟當過皇帝,還是太祖定下的正統,我一時還沒想好該如何處置。”
其實給杯毒酒也可以。將人捉住之前明達自然對延平帝恨之入骨,可真將人活捉了回來,這人又成了一樁麻煩,需要顧慮的不少——便如朝代更迭,新的王朝都要善待舊王朝皇室,為的不過就是個好名聲。延平帝還是被攛掇了皇位的昔日帝王,哪怕他當政時間不長,史書上也少不得他一筆著墨。真將他毒殺了,史書上便少不得一筆同室操戈。
明達其實不怕背這個名聲,想必先帝或是奪位的武興帝都不怕。奈何如今幼帝登基,於皇權的控制還不夠,該是愛惜羽毛的時候,做事自然畏首畏尾。
唐昭沒想到明達會於此事道:“此人不可久留。”
明達點點頭,想到什麼,倏然抬頭:“阿昭此言何意?”
唐昭眼眸一抬,說道:“我在想,阿臻是不是見過延平帝了。”
明達聞言一驚,下意識反駁:“怎麼可能?!”說完眉頭緊皺又道:“延平帝被禁軍看押,阿臻好端端怎麼會想到要去見他?若真見了,他也會與我說……”
唐昭聽了沒說什麼,隻默默與明達對視。
兩人目光相對片刻,明達似乎也不那麼篤定了,她開始回憶起小皇帝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表現反常,最後想來想去竟回憶到了慶功宴後——那麼早的時候,阿臻怎麼會想到去見延平帝?這必不是他的心血來潮,那麼又是誰替延平帝傳了信,將他引了過去?!
想到這裡,明達心中陡然一緊,原本因為延平帝被俘而放鬆的心情重又緊繃起來。她不可置信的看向唐昭,遲疑道:“難道宮中還有叛逆殘黨?!”
其實從先帝發現後宮貓膩起,宮中時不時就會被清理一番,前朝舊人也基本被撤換了。等到後來宋臻在朝華宮中遇刺,明達與先帝又將一批懷有異心的人連根拔起,到如今後宮中的人都不知換過幾輪了,很難讓人相信延平帝在策劃胡人南下的當口,還能顧得上這些細節。
明達臉色尤其不好,想著想著站起身來,恨不得立刻入宮將小皇帝好好保護起來。
唐昭自然看出了她的擔憂,趕忙一把將人拉住了:“殿下別急,這麼長時間過去了,若真有人要對阿臻不利,也早就動手了,不會等到現在的。”
這話說得有理,可明達還是不能安心,一顆心都被宮中的小皇帝牽動著。
唐昭見狀無奈,隻好換個話題,拉著她嚴肅道:“明達你與其擔心阿臻,不如替我擔心擔心。如果真見到了延平帝,你覺得他還會為我保守祕密嗎?!”
這自然是不會的,畢竟唐昭可是親自將延平帝活捉的“背叛者”啊。
明達聞言便如一盆涼水被兜頭澆下,紛亂的心思也一下子回到了起點——是啊,她們說了這許多,最初不就是因為小皇帝的態度有異嗎?他對唐昭生出了疑慮,不知道在擔心些什麼,是不是就是因為聽信了延平帝的“讒言”呢?!
唐昭身上的祕密太多。死而複生這件事除了明達大概沒人會知道,但除此之外,無論是她與延平帝的關系,還是她女扮男裝的祕密,都是隱患。
明達開始後悔,後悔沒能繼續快刀斬亂麻,直接在慶功宴那晚就給延平帝送杯毒酒去。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事情比較多,偶爾更新不固定,不過二更還是會努力保證的。晚點依舊有二更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