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秦家老爺像是猜到慧娘會給那狐妖通風報信,便命家下僕婦輪流看守,竟是叫她半夜都不能逃脫。

慧娘心知這事片刻耽擱不得,第二日清早,藉故傳了個外院的小廝,來正院偏廳,私下裡囑託。

好在僕婦只在門外守著,屋裡又沒有貼身丫頭,慧娘便找了時機,招手讓那小廝近前來,說悄悄話——打發他去一趟青丘山,給桑諾報信。

小廝聽言,嚇得跪地磕頭,求爺爺告奶奶地推脫這要命地差事。

一來,他不敢招惹邪祟妖孽,二來,那青丘山乃萬仞之峰,地廣人稀,光憑主子的指點,很難找準地兒。

他自是不想接這吃力不討好地差事。

慧娘料到他不願幫忙,早準備了自己多年來積攢的體己錢,是一筆不小的數目,分裝在兩隻荷包裡,一隻交與那小廝手中,囑咐說:“你且收下,事情辦成了,還有另一半酬勞。

只是個跑腿活,只因我素日見你是個穩妥之人,所以才頭一個想到你,你若不願,外頭多的是人搶著做呢!

你也用不著怕那狐妖,她是自幼與我交心的摯友,你幫咱們的忙,就算是妖,她也會感激你的好心腸,斷不會與你為難。”

那小廝聽言,心思已有些活絡,手裡又顛了顛沉甸甸的荷包,這才覺得,自己是接下了一份難得的美差,忙換了副嘴臉,喜笑顏開地感謝主子器重。

見主子無心寒暄,小廝忙拍胸脯保證辦妥,而後急匆匆下去了。

慧娘所言非虛,她平日裡確實注意看人,知道那小廝機靈能乾,又吃得了苦,所以才委以重任。

可她沒料到,桑諾這幾日,並未住在自己那間小木屋裡,而是跟阿毛一起,住在山神爺爺的院子裡。

偏巧桑諾不想讓慧娘知道自己受傷的事,所以前幾日也沒有提及自己的經歷。

這陰差陽錯之下,竟誤了事。

且說那小廝費勁九牛二虎之力,從日出直到夕陽西下,才在山裡摸到慧娘所說的那間木屋。

小廝在木屋門口報了慧孃的名字和來意,後才輕輕叩門,屋裡卻沒有動靜。

等了好一會還是無人應聲,他繞著屋子走了一圈,找到窗子一處細縫,貓著腰,用左眼往窗縫裡偷瞧,這才發現,屋裡沒有人。

天色漸暗,早聽言,這青丘山日暮後,就會有妖物作孽,小廝自不敢多做停留,想要趕緊下山,又捨不得那豐厚的酬勞。

左右一想,那小廝心生一計——假裝自己不知道屋子裡沒有人,站在門口,大聲說出了主人的傳話,而後還用樹枝在門前的泥地裡留了字。

他雖識不得幾個字,好歹知道“勿去”和“秦宅”四字,也就七歪八扭地寫了出來。

自作聰明地留下字跡後,他匆忙回去交差,稱“話已傳到了”,隨後便喜笑顏開地從慧娘手裡接過另一半酬勞。

——

桑諾本打算等阿毛病好了,再一起下山找慧娘,可巧第二日晌午,薑上仙的屬下過來傳話,讓她自己抽空下山,挑選好心儀的頭面,問好價格,來取銀子就是了。

桑諾聽後喜不自禁,吃完午飯,就急匆匆地下了山。

雖然有尊上報銷開支,但她終究不好意思挑選太貴重的首飾,還是按照原計劃,隻選了銀質鑲玉的幾套頭面問價。

一番講價後,最終得了個二十六兩的價。

這對桑諾來說已經是天價了,村裡種地的人家,一年用度也不過二三十兩銀子。

桑諾選中的那幾套頭面,都是一樣的價格,只是不知慧娘自個兒喜歡哪一套款式,因對店家說道:“這幾套都給我留著,我叫人來幫我挑一挑,明天就來買回去。”

老闆眉開眼笑地答應了。

出了店門,桑諾直奔秦家宅院,等不及要拉慧娘一起來挑揀。

顧忌著慧孃家中白日裡有下人走動,桑諾在村邊一處小林子裡蹲到天黑,後才偷偷溜進秦家院子裡。

自秦家後罩房躍入庭院,剛一落腳,就莫名覺得有些心慌,抬頭一瞧,更是覺得古怪——

總覺得,這院子裡的燈籠,比以往顯得昏暗些。

平日這個時辰,秦家約莫只有兩三間房裡還有燈火,今夜卻怪了,非但正房和東西廂房的窗戶裡都透出光來,連兩側耳房的燈都亮著。

院子裡靜得出奇,連自己的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搞什麼名堂?”

桑諾小聲嘀咕了一句,便躡手躡腳地走到慧娘廂房的窗外,對著窗框,有節奏地敲打了八下,這是兩人間的暗號。

然而,屋內卻毫無回應。

桑諾有些心慌,總覺得哪裡不對勁,低頭湊近窗縫往屋裡看——燈亮著,卻半個人影都沒有。

莫非這丫頭這麼早就睡下了?

裡屋被屏風擋著,桑諾看不著,心裡急得厲害,左右看了看,沒見有人走動,便大著膽子,對著窗子用力又叩了八下。

還是沒人應聲。

“睡這麼沉!”桑諾氣呼呼地抱怨了一句,想推門進去,卻莫名有種不好的預感,讓她收了進門的心。

得趕緊離開這地方。

這個念頭莫名就冒出來,大概是出於迴避危險的本能。

她拿定主意,退後幾步,朝向屋頂矮身一躍,腳尖落在房瓦上的瞬間,眼前忽然一陣旋轉——

“啊……”一個趔趄,桑諾摔坐下地,卻並沒從屋頂滾落下去。

用力甩了甩腦袋,眼前停止旋轉,她睜眼一瞧,心裡頓時一咯噔——

她竟然還坐在院子正中央,就是方才溜進來時,落腳的地方!

來不及細想,桑諾已經感覺到有什麼糟糕的事情要發生,一心想要趕緊逃出這鬼地方!

她連滾帶爬地站起身,再次躍上屋頂——

“啊!”

與剛才一樣,在她腳尖點地的瞬間,眼前又是一旋,睜眼時,又發現自己落回了院子中央。

桑諾頭皮一麻,嚇得手心裡冷汗直冒!

“怎麼回事?慧娘?慧娘你在嗎?”

桑諾快步跑到慧孃的門前,用力推了推雕花木門,卻發現這門固若金湯,竟然紋絲不動。

“慧娘!慧娘你在哪!”桑諾一時慌了手腳,抬手用力捶打木門。

——

與此同時,慧娘也正在拚命呼喊桑諾的名字——

“我在這裡!你醒醒!桑諾!你醒醒啊,看我!看這裡!桑……唔!”

慧孃的嘴被一個婆婦捂住。

按照一旁秦老爺的指示,慧娘被拖道一旁綁了起來,以免妨礙三位道長作法。

而此刻,桑諾面無表情,正癱坐在秦家院子正中央的八卦陣之中。

她身邊圍著三個年輕道長,一起對著她掐訣唸咒。

從跳進院子裡的一剎那,她已經被陣法魘住了。

眼前所見之物,全都是幻覺。

桑諾在幻覺中跑跳呼喊,實際上,至始至終,她都癱坐在院子正中央,所見之景,不過都是幻境罷了。

不多時,桑諾麻木的臉上露出一絲絕望,眼角緩緩滑落出一滴淚來。

慧娘看得錐心刺骨,卻掙扎不出兩個婆婦地壓製。

桑諾在幻境裡四處奔走,跳不出院子,也拍不開大門,心裡的絕望已達到了巔峰。

又因道士作法,她的思維漸漸開始混亂,恍惚間,幻想出梅姨的身影——

桑諾感覺自己正坐在山神家後院的膳房裡,梅姨眉眼溫和地站在灶臺邊,抬起手裡的匕首細細查看——

金黃的穗子微微擺動,已經完好如初地掛在了刀柄下。

“雪時,你瞧瞧,已經修補好了。”梅姨轉身溫柔地笑起來。

桑諾眼皮愈發沉重,用力揚起頭,看見薑雪時穿著一襲素白箭袖紋龍長衫,神色淡淡的,側頭接過匕首把玩一番,嘴角勾起的笑意,帶點熟悉地邪氣。

“尊上……”

莫名的,那頭熊崽子的幻影,竟讓桑諾感到一股安全感。

不知哪來的力氣,她掙扎著朝幻影爬去,想要去抓薑雪時的褲腿。

然而,這幻境只會讓她一次次更加絕望——

桑諾眼睜睜看著梅姨和薑雪時轉過身,朝門外有說有笑地離開了。

“別走……梅姨……尊上……薑雪時!你回來!”

或許是求生的意念,這最後一聲呼喚,桑諾竟然突破幻覺,在現實中叫出了聲!

周圍三個道士皆是一愣,一個年未弱冠的小道士聽聞這耳熟的名字,心思不由一陣亂飛——

“薑雪時”這三個字可謂是如雷貫耳,道觀裡誰人不知?

這是鍾山那性情乖戾的燭應龍之名。

小道長初入道門,就已聽師兄們談論過許多關於燭應龍的傳聞,那正可謂是令三界聞風喪膽的戰神。

這就奇了,這狐女,怎敢忽然直呼燭應龍的大名?態度竟還如此跋扈……

胡思亂想中,這小道士一時念錯了法咒,嚇得忙捂住嘴!

因他這一口誤,原本金光耀目的八卦陣,忽然像是被吹滅的蠟燭,驟然熄滅了。

就在這一瞬間,桑諾呆滯的目光陡然一亮!

眼前所有的幻覺都消失了,桑諾如夢初醒,機警的一抬頭,竟發現周圍站著三個陌生的小道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