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雷鳴聲一響,桑諾方才的氣勢全沒了,直挺挺掛在尊上身上,根本不肯下來。
秦家的事情尚未處理妥當,薑雪時素來不喜拖泥帶水,想處理完畢再離開,又擔心傻狐狸這慫樣失了自己的體面,隻好匆忙吩咐那舉著寶鏡的巫師,讓他督促秦家厚葬慧娘,事後再派人檢視。
老頭跪地連連磕頭,保證辦妥,便目送傳說中的燭應龍,帶著“狐狸掛墜”忽然消失在眼前。
“行了,鬆手。”
這漠然地嗓音傳進耳裡,讓桑諾忽然回過神,急忙鬆開手,退後一步,抬起頭,就見尊上抬手撣了撣被她靠過的肩頭。
“唔?”桑諾又警惕地抬頭看了看天空,全無雷雨的跡象,這才安下心來,正欲繼續找秦家父子倆算帳,卻發現自己並非身在秦家的院子裡,這裡是一條陌生地空巷。
“我怎麼會在這裡?”桑諾滿面震驚:“是被雷劈來的嗎?”
沒人回應,回頭一瞧,尊上已經轉身離開了。
“尊上!”桑諾急忙追上去,“咱們怎麼不在秦家院子裡?他們還沒答應我的要求呢!”
“會答應的。”
“真的?”得到尊上的保證,桑諾放下心,又嘟囔道:“我這兩天得勤加練習,等喪事辦完,我的禦鬼之術也該練成了,到時候,我要他們父子倆上公堂,親口坦白犯下的罪孽!”
尊上回道:“他兒子已經被雷劈死了。”
“啊?”桑諾驚訝眨了眨眼睛,難不成,秦家大公子已經被剛剛那道雷劈死了?
“啊啊啊啊啊!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老天終於開眼了!”桑諾頓時激動地抱住尊上的脖子,兔子上身似的跳啊跳。
手臂忽然一緊,被人硬生生扯開去,桑諾“嘶”了一聲,退後一步抬起頭--
尊上定定看著她,嗓音不耐:“你怎麼總愛往別人身上貼?”
“哪有!”桑諾矢口否認:“我……隻喜歡貼著尊上啊!”
薑雪時狹長的鳳目微微睜大,嘴角的弧度略帶了絲小得意,輕笑著問她:“為什麼?”
桑諾耿直地回答:“為了沾龍氣啊!道長說,我能靠龍氣提升妖力的!”
薑雪時轉頭就走。
“誒?尊上?尊上!等等我呀!”
——
回到山中,見山神院子外圍滿了小妖,桑諾好奇地擠進人群,瞧見牆東頭搭起了一個小戲臺子,幾個山野小妖扮成角兒,甩著水袖,咿咿呀呀地唱著摺子戲。
臺下,梅姨和夕墨等幾個妖神坐在圈椅裡,正津津有味地看戲,一群小妖端茶遞水又捏肩,好不熱鬧!
回到院子裡,桑諾來到夥房,打算燒水洗個澡,卻見一個黑黢黢的身影正在灶臺前忙活。
走進了一看,那人正在笨手笨腳的刮魚鱗。
“銘叔?”桑諾驚訝道:“今兒是您做晚飯?”
銘叔回頭瞧她一眼,“嗆啷”一聲把刀插在案板上,豪邁地宣佈:“今兒要讓你梅姨嘗嘗爺的手藝!沒了她,爺照樣過得舒坦!”
桑諾歪頭眨了眨眼睛,把這話在肚子裡過了一遍,問道:“意思是,您打算做條魚,孝敬梅姨?”
“去你的!”銘叔頓時漲紅臉,抬手驅趕野狐狸:“出去出去出去!”
“哎哎哎哎!”桑諾一手抵住門框,不肯出去,急道:“我要燒水呢!”
銘叔一瞪眼:“沒見我正忙著嗎?”
桑諾嘟嘴斥道:“夥房這麼大的地兒,我燒水礙著你什麼了!”
銘叔一揚下巴:“你一姑娘家,瞧見爺們,不主動避嫌,還腆著臉硬要跟人擠在一個屋裡,真該把你送進燭龍殿,讓那些姑姑嬤嬤好好教你規矩!”
桑諾急赤白臉地吼道:“你自己怎麼不避嫌呢!這夥房你家開的呀?!”
最終,她還是被死老頭轟了出來,只能在院子裡用爐子燒水。
傍晚時分,梅姨看完戲回屋,銘叔立即把鍋裡熱著的紅燒魚撈出來,端進房裡。
“喲,太陽打西邊出來了?”梅姨坐到小圓桌前,看了看桌上的魚,回憶道:“柳大爺上一次親手給我做飯菜,是幾十年前了吧?剛結婚那會兒的事。”
銘叔哼了一聲,傲慢地開口:“嘗嘗口味。”
梅姨拿起筷子,夾了一塊魚肚皮,入口嚼了嚼,忙放下筷子,用拇指食指從嘴裡捏出一塊魚鱗,放在桌上,笑道:“果然還是當年的手藝,魚鱗都入味了。”
銘叔一愣,上前細細一看,忙辯解道:“這是魚刺兒!誰讓你不剃乾淨就吃?我當年的手藝怎麼了?我當年煮的魚,你不都說好吃嗎!”
梅姨掩嘴咯咯笑,斜眼譏諷道:“我那是哄你呢!一股子腥味,魚鱗都叫我嚼吧嚼吧吞下肚了!你以為我那時候為什麼搶著做飯燒菜?還不是怕你又做出這些難以下嚥地東西,叫阿媛吃不飽!”
銘叔急道:“阿媛還總說我做的魚好吃呢!”
梅姨反駁:“她那是哄著你做菜呢,還不是怕我累著,那是咱閨女的孝心!”
銘叔被駁了臉面,反脣相譏道:“孝心?她有孝心?那怎麼十多年不帶女婿回來省親?還不是怕你改嫁前地事情抖出去!”
梅姨的臉色頓時沉下去,屋子裡一瞬間安靜下來。
銘叔一愣,趕忙閉了嘴。
原本想學著剛結婚那會兒,做頓拿手好菜討好婆娘,讓她迴心轉意,沒想到卻被婆娘冷嘲熱諷,無意間,他又把話說到阿媛身上,這下可踩了雷了。
沉默好一會兒,梅姨忽然抬起頭,神色隨意地問道:“和離的字據,你簽了嗎?我還等著呢。”
銘叔拍案而起,指著梅姨怒道:“好狠心的女人!你非得這麼報復我才解氣?”
梅姨抬頭莫名其妙地看著他:“你上回不是答應得好好地?怎麼又成報復了?”
“你少給我裝蒜!”銘叔急得團團轉:“這把年紀了,你不要臉面,老子還要呢!能不能別耍小性子了!”
梅姨垂眸想了想,自言自語般開口:“我沒有想要報復誰,就是因為這把年紀了,覺得自己活得很失敗,所以想要換一個活法。
我或許天生不是照顧人的料,忙忙碌碌前半生,反不如這幾日,一個人過得舒坦,無牽無掛的,也不用怕……”
不用怕付出一切後,女兒丈夫不領情。
一個人,至少不會再失去了。
銘叔見她不說話,最終還是坐回椅子上,神色誠懇地開口:“蕊兒,這次算我的錯,以後我也不跟那些小妖吃酒了,咱不折騰了好不好?”
梅姨低著頭沒說話。
“蕊兒?”銘叔伸手去握住梅姨的手,嗓音裡帶一絲懇求:“我今晚就搬回來睡。”
梅姨緩緩抽出手,低著頭回答:“有空就把和離書簽了,我要歇了,柳大爺請回罷。”
——
第二天,桑諾把辛辛苦苦獵回的野味背下山,去肉鋪賣了,又在集市上逛了好一會兒,終於挑選了一個滿意地禮物。
回山時,日頭已經偏西,桑諾躲在廊廡下,把禮物藏在身後。
遠遠瞧見薑雪時款步走來,桑諾隨即“哇”地一聲跳出來唬人,可惜龍崽子十分不給面子,絲毫沒有受驚嚇。
“我有禮物要送給尊上!”桑諾扭著身子小聲說:“昨天多謝尊上相助,才得以提前鏟除一個惡人,這點心意,還望尊上不要嫌棄……”
說完,她羞澀地將藏在背後的手伸出來,露出手裡一隻黃黑相間的布老虎。
尊上垂眸看著布老虎……
根本不可能不嫌棄的吧!
桑諾扭捏到:“也不是什麼貴重的禮物……”
尊上:“……”
看出來了。
桑諾把布老虎強行往龍崽子懷裡塞:“您別跟我客氣……”
凡間大戶人家的公子小姐,剛斷奶時,都愛玩這種布偶,龍崽子必定也喜歡!
尊上絕望地抬手接下布老虎,餘光恰巧瞧見桑諾腳上那雙被汙泥染得看不出顏色的繡花鞋,不禁微微皺眉。
桑諾似乎察覺了什麼,連忙把腳尖往裙擺裡藏了藏,抬頭衝尊上齜牙一笑,轉身就打算逃跑。
“桑諾。”
身後那龍崽忽然語氣認真地喚她名字,桑諾一愣,茫然回過頭。
薑雪時抱著布老虎,神色嚴肅地注視她,“那天晚上喝完酒……是你扶我上床歇息的麼?”
桑諾心裡一咯噔,這龍崽子怎麼忽然問起那晚的事?
“嗯?”薑雪時不耐地催她回答。
“哦……”桑諾低下頭,支支吾吾地回答:“是小妖伺候尊上歇息的。”
薑雪時點點頭,低頭沉默了。
沉默了好一會兒,直到桑諾以為自己可以閃人了,那龍崽子卻忽然挑起一雙淡金色眸子,殺氣騰騰看向她,嘴角略帶狠相,鏗鏘有力地質問:“你有沒有做什麼其他事?”
桑諾心裡一咯噔,心想完了,偷龍津的事情暴露了!
於是撇撇嘴,可憐巴巴地承認錯誤:“小妖還借用了一點點龍津。”
薑雪時眸光一閃,上前一步,將傻狐狸逼至廊廡牆根處,追問道:“你做了什麼?”
桑諾縮起脖子:“就是……吃一點點、一點點龍津……”
薑雪時微眯起眼,疑惑道:“怎麼吃?”
桑諾對手指:“就是……嘴對著嘴……”
話音剛落,腰間忽然一緊,她側腰被薑雪時左手一握,整個身子挺起來--
薑雪時逼近她雙脣,側頭錯開鼻樑,嗓音低啞地詢問:“像這樣?”
桑諾忽然漲紅臉!
那雙深邃的淡金色眼瞳,如此清醒而近距離地注視她,很邪氣,又輕佻,幾乎讓她喘不上氣。
桑諾慌忙顫聲道:“不是的!不是的!尊上當時睡著了,是閉著眼的!”
薑雪時聞言頓了頓,當真垂下長睫,閉上雙眼,催促道:“然後呢?”
桑諾心都快跳出胸口,假裝眼前的龍崽子在熟睡中,一咬牙,壯著膽子撅起嘴,啄了一口尊上的薄脣!
涼絲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