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薑雪時沒有回答,仍舊定定看著她, 略微提高嗓音道:“你先回答我, 有沒有夢見。”

桑諾垂下雙眸, 遲疑須臾, 輕聲回答:“尊上沒告訴我夢見了什麼,小妖又怎麼會知道,尊上指的, 究竟是什麼夢?”

一陣沉默。

桑諾低著頭,而跟前那雙淡金色的深邃眸子, 一直注視著她, 似乎還在等她改口。

桑諾心裡七上八下, 一肚子焦慮,那晚的事,她不是不想點破,而是不敢點破。

凡間都說真龍天子天威難測, 這話不對,她眼前的才是活生生的真龍, 震怒起來, 一道雷就直接劈下來,能讓她魂飛魄散。

“你真不知道我指的是什麼?”薑雪時驀然開口,視線依舊停留在傻狐狸臉上, 似乎想從她細微的神色裡,尋出真相。

桑諾仍舊垂著雙眼,小聲回答:“求尊上提點。”

“不用了。”薑雪時鬆了口氣, 轉身邁步回院門,隻淡淡留下句:“你若真不知道,那就是沒有。”

桑諾的心驀然一沉,不知是鬆了口氣,還是有些失望,轉身對著龍崽子背影,賭氣道:“那小妖往後就不早起罰站了!”

尊上腳步一頓,側頭疑惑道:“誰說不用的?”

桑諾嘟囔道:“沒人說,只是小妖最近身體抱恙,梅姨說要多休息!”

薑雪時回過身,蹙眉看她——

實在捉摸不透這傻狐狸的思維邏輯,說她目無尊長吧,她又膽小怕事。

祈雨事發前,這傻狐狸總是一副賭氣的態度,以至於薑雪時以為她手裡拿著什麼把柄,這才愈發懷疑那夜的夢並非夢。

如今,這狐狸又並不清楚那夜之夢,那麼,她究竟哪來這犯上的勇氣?

桑諾見龍崽子不說話,就當她答應了,於是昂首挺胸要回院子。

錯身而過時,又想起什麼,轉身看向龍崽子,叮囑道:“尊上,容公子的事已經處理妥當,我聽丫頭們說,秦老爺已經進大牢了,但是秦家伯父等人也有參與此事,您可別漏了他們。”

“……”這傻狐狸居然學會發號施令了!

尊上剛一皺眉,又被她這副理所當然地模樣氣笑了,低頭眯起眼睛,扯起嘴角,輕笑片刻,才抬頭看她,挑眉揶揄道:“知道了,事辦完後,小的會給您複命。”

桑諾臉一紅,忙回到:“尊上折煞小妖了!小妖哪裡敢指使尊上辦差?只是見尊上有心懲惡除奸,這才把自己知道的內情,都稟報尊上了。”

“懲惡除奸?”薑雪時笑出一口小白牙,微微點了點頭,沒有反駁。

大概全院子裡的人,都已經猜到尊上究竟是為誰處理凡間是非,唯獨桑諾不知道。

如今誤會已經解除了,尊上心中也沒了惶惑與虧欠之感,便也不想點破,只是決心有始有終,把這案子給明明白白的結了。

“尊上仁德。”桑諾生怕龍崽子半路撂挑子,趕忙拍馬屁,學著燭龍殿的行禮姿勢,給尊上蹲了福,又因為姿勢反了,算是蹲了個假福。

梅姨讓她短期內不要隨意操縱鬼煞,這樣一來,她暫時沒辦法操縱秦家人,都得靠這龍崽子好心乾活呢!

薑雪時哼笑一聲,低下頭,淡淡開口:“我本以為你性格憨厚耿直,現在看來,不過是想利用別人,替自己謀事罷了。”

桑諾一愣,抬頭道:“尊上何出此言?小妖對尊上是萬般敬重、忠心耿耿的,半點沒有利用主子的心思!”

薑雪時一側頭,斜眼看向她,“那你怎麼再沒來給本尊暖過床了?”

桑諾一愣,啞口無言。

薑雪時悠悠地說:“龍津取到了,事情辦成了,你自然不會來了。”

“不是的!”桑諾急忙辯解:“小妖……小妖是怕尊上身子勞累!”

薑雪時哼笑一聲,斜眼注視著她,揶揄道:“讓我查秦家之罪,不怕我勞累,替我暖個床,倒怕我勞累,你暖床,我能勞什麼累?”

桑諾脫口辯解道:“能不累嘛!小妖都累死了!第二天都下不了床!”

“暖個床,你……”薑雪時剛要出言譏諷,忽然想起那夜過後,桑諾一直賴床到晌午。

腦子裡一道光線閃過,尊上一雙鳳目陡然睜大,晴天霹靂般看向桑諾,一字一頓地試探道:“你,為什麼會這麼累?”

桑諾一激靈,察覺自己說漏嘴,轉身撒腿就跑!

——

侍從又換了一批人,梅姨打算留下六個人,已經定下的名額裡,有桑諾、桃姐兒和靈兒,桑諾希望阿毛能加把勁兒,爭取下一批選上。

妖神們的青丘之行已經接近尾聲,下一個目的地是天虞山,那裡有不少高等妖精,那裡的山神,也是一位強大的妖神,據說年輕有為,長相也不差,早前,不少妖精都惦記著嫁上天虞山呢。

一連兩天,桑諾都故意迴避那頭龍崽子。

觀察了很久,才發現自作多情了——尊上並沒有要刨根問底的意思,壓根就沒正眼瞧過西廂房……

畢竟還忙著手把手教桃姐兒練字兒呢,昨天還看見尊上收了胖丫頭採摘的野果,改明兒,就該讓她們暖床了!

桑諾恨恨地想著。

推開窗子透透風。

銘叔還坐在廊廡長椅上,一聽見身後動靜,就轉過頭,睜大三角眼,巴巴兒的看那野狐狸。

桑諾終於察覺不對勁。

已經兩三天了,龍崽子沒見著,這死老頭倒是天天蹲她家門口,他想幹什麼?

“銘叔。”桑諾將頭探出窗外,胳膊支在窗臺上,問道:“您老怎麼總在這兒坐著?”

銘叔一瞪眼:“我看看風景不行嗎!”

桑諾聳聳肩:“這院子裡有什麼風景?山上桃花都開了,您要看也該出門看呀。”

“我樂意!”銘叔氣呼呼地一揚下巴。

桑諾一撇嘴:“那您自便嘍。”

剛要轉身回屋,就聽銘叔清了清嗓子。

知道他是有事要說,桑諾也就停下腳步,等他說話。

銘叔深吸一口氣,也不看桑諾,低頭自顧自嘟囔道:“那婆娘總說我不體貼,老子究竟哪裡不體貼?哪個月的俸祿不是原封不動交到她手裡?這把年紀了,都沒正眼瞧過其他娘們!還要我怎麼樣!”

桑諾哼笑一聲,原來是想求她支招呢。

“銘叔,您要是真想知道自己錯在哪兒,就別怪我說話難聽。”

銘叔回頭看向她:“你說。”

桑諾再次彎身,將胳膊肘支在窗臺上,雙手捧著小臉笑道:“您都跟梅姨生活這麼多年了,連她在意什麼,都不知道?您覺得,梅姨是在乎錢財的人嗎?要是您花費畢生積蓄,想買把好刀,店家卻非要給您塞一隻上等的瓷器,還自以為這瓷器價值連城,比刀好了不止百倍,您是否會心甘如怡地接受瓷器?”

銘叔手背往掌心一拍,斥道:“老子要瓷器作甚!”

桑諾眯起狐狸眼,笑道:“就是這個理。”

銘叔一愣,低頭想了想,抬頭看她:“那你說,你梅姨究竟想要什麼?”

“她不是已經告訴您了嗎?體貼和尊重。”

——

當日下午,梅姨整理櫥櫃,忽然察覺少了幾套衣裳,四處翻找不到,猜想是被侍從丫頭拿去洗了,便急匆匆出門走到河邊,打眼一瞧——

那侍從丫頭似乎太虎背熊腰了一些,仔細辨認,發現那人好像是她的“前夫”。

“柳銘?”梅姨加快腳步走到河邊。

那人居然真是銘叔,而且真在搓洗衣服,洗的……還真是她的衣服!

“你這是幹什麼!”梅姨急忙蹲到一旁,去拿木桶裡的衣服。

銘叔似乎羞於抬頭,斜眼偷覷她一眼,悶悶地開口:“桶裡都是洗好的,還沒擠乾。”

梅姨急忙抖開濕淋淋的衣裳一看,上頭的刺繡都被磨損了,線頭都斷了幾處!

“哎喲!哎呦!”梅姨痛心疾首,抬手使勁一錘銘叔胳膊,吼道:“誰讓你亂洗我衣服了!你這笨手笨腳的糙爺們兒!”

銘叔一愣,頓時橫眉倒豎,一把將手裡的衣服摔在地上,起身呵斥道:“你別太過分了!爺給你做飯,你嫌魚鱗刮不乾淨,爺給你洗衣,你嫌爺笨手笨腳,我看你就是存心找事!是不是看上哪家漢子了!”

梅姨難以置信地抬起頭,“你說什麼!”

——

院子裡,桑諾也正準備跟靈兒去河邊洗衣裳,飛廉和夕墨恰巧走至廊廡,遠遠瞧見桑諾,便笑道:“我聽山神說,後天是咱們小狐狸的生日,想要什麼禮物?跟哥哥說。”

桑諾回頭看去,見是飛廉,便扭捏道:“哪有什麼生日?山神爺爺照顧我而已,就把撿到我那天,當作生日了,都是鬧著玩兒的。”

“既然定好了的,那就是正兒八經的生日。”飛廉走到她面前:“缺什麼,就告訴我,不然我自個兒準備禮物,我的眼光你是知道的,到時候可別後悔。”

一旁的夕墨一直低著頭,餘光偷偷看著桑諾身旁,正搖頭擺尾哼小曲兒的靈兒,憋了好半會兒,他才鼓起勇氣,上前小聲問:“靈兒姑娘,你生日是定在哪日?”

“噗!”靈兒仰頭笑得亂顫,“我哪兒來的生日?又沒好心人撿到我!”

一旁桑諾推拒不成,便仔細想了想,羞澀道:“既是禮物,說出來,就沒驚喜了,還是隨哥哥心意罷。”

飛廉隻得答應自己選禮物。

東廂那頭,微微敞開的窗縫裡,長長的睫毛掩映在一雙淡金色的眸子裡,正定定注視著遠處傻狐狸的神色。

“尊上!您做什麼呢?”屋裡,書案後頭,桃姐兒捧著書卷,輕柔柔地喚道:“這個字兒念什麼來著?奴家不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