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杯落地, 梅姨立即跪伏在地。
桃姐兒也帶頭跪了下去, 她那倆跟班緊隨其後。
阿毛剛想跟著跪地,餘光瞧見桑諾一動不動的站在原地,阿毛心想八公主到底不是自家主子, 便也壯著膽子,跟隨桑諾立在原地。
靈兒側頭看了看地上的桃姐兒, 又看了看左邊的桑諾,便一臉無所謂地揚起頭,沒有下跪。
八公主目光冷冷掃過眼前一群人,看著跪伏在地的桃姐兒等人, 低聲道:“這幾個還算知些禮數。”
她側眸掃向桑諾,冷哼一聲, 斥道:“這狐狸精真是好本事,還沒混進鍾山呢, 就開始拉幫結派了?敢在我面前挺腰子, 這底氣,誰給你的?”
梅姨一驚,轉頭看了眼身後——見桑諾等人還傻愣愣站著,急忙低聲呵斥道:“快跪下!嚇傻了你們?”回頭對公主苦笑道:“都是些孩子,沒見過世面,是屬下沒有調教好。”
靈兒聞言吐了吐舌頭, 一臉悠哉的跪了下去。
阿毛見勢不妙,也跟著下跪,順手還扯了扯桑諾的袖子。
桑諾側頭看了身旁跪了一地的人, 稍微回過神,便神情恍惚的也跪了下去,腦子裡仍是轟鳴一片。
她一時半刻無法接受八公主剛剛所說的話。
為什麼燭龍殿會有針對狐妖的祖訓?
她自幼在青丘成長,狐妖與生俱來的美貌與聰穎,一直都是她引以為傲的資本,從沒想過這個身份,會讓自己受到歧視與不公。
見那狐狸跪了下去,八公主滿意的輕哼一聲,對梅姨道:“你起來說話。”
梅姨站起身。
八公主理了理鬢角,開口道:“這樣,我把貼身伺候的四個丫頭,先借給雪時使喚,你把這六個妖精都打發走,等此次歷練結束,回了鍾山,再讓她們隨我回東海。”
梅姨微一皺眉,雖心中惱火,面上仍舊順從地微笑,輕聲回話:“公主對尊上真是體貼入微,只是,尊上這些時日也使喚這些侍從順了手,貿貿然換一批侍從,未免唐突,屬下恐怕得先去問尊上一句。”
八公主皺眉道:“這種事,怎麼能讓一個孩子做主?你倒安心讓個狐狸精成天在我小侄女身邊拋頭露面!我看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
梅姨低聲道:“公主多慮了。”
八公主還沒來得及回話,跪在地上的桃姐兒忽然顫聲開口:“奴婢本不該插話,但聽公主所言,心中百感交集,所以鬥膽說些心裡話。”
桃姐兒深吸一口氣,抬起頭,眼裡噙著兩泡淚,對八公主哭訴道:“尊上平日對桑諾姑娘,那叫一個百依百順、萬般恩寵,奴婢心中早有擔憂,奈何人微言輕,只能乾著急!如今,慶幸公主及時趕到,英明果斷,一心引著尊上走正道,奴婢心中大石落地,就算被一同打發回青丘,也無怨無悔!”
桑諾聞言詫異地側頭看向桃姐兒——
尊上什麼時候對她百依百順過?明明是個把月都沒幾次好臉色!
梅姨一個激靈,難以置信地轉頭看向地上的桃姐兒,萬沒想到這溫順勤快的姑娘,會在這時候當面捅刀子!
八公主聽聞此言,面上十分驚訝,自己的擔憂被旁人讚同並印證,這讓她心中十分得意,面上卻不顯什麼,只是輕輕歎了口氣,讚歎道:“你倒算個忠僕。”
“為主子分憂,是奴婢分內的事。”桃姐兒低眉順眼:“虧得公主心疼尊上,不惜讓出自己的侍從,依奴婢看來,這事萬不能耽擱了。”
八公主讚同的點點頭,對梅姨道:“看來你挑的人也不都是些酒囊飯袋,這就是個有良心的忠僕,可以留下。”
梅姨氣急,忍無可忍地開口:“公主不要輕信下人之言,尊上成日有我看著,一舉一動都在我眼裡,我從沒見尊上待這些侍從有半分不同,說起來,成天守在尊上屋裡的,倒是這桃丫頭!”
“噢?”八公主眯起雙眼,狐疑地審視桃姐兒。
“梅姨誤會奴婢了!”桃姐兒頓時滿面心痛地膝行上前幾步,哭訴道:“奴婢之所以守在尊上屋裡,其實另有隱情,從前不敢多嘴,如今有公主做主,奴婢一直藏在心裡的事,不知當講不當講!”
桑諾渾身一顫,心中已經猜出她想說什麼,一瞬間,手腳冰涼,彷彿渾身的血都結成了冰。
要是暖床的事此刻被抖出來,妖顏惑主的罪名就真坐實了,被處以雷刑都是情理中的事,恐怕連梅姨都不會再護著她。
八公主顯然十分好奇,坐直了身子,沉聲問她:“什麼事?你說,別怕,只要是實情,有我給你撐腰。”
桑諾捏緊拳頭,雙脣發白,連呼吸都開始發抖。
桃姐兒俯身磕了個頭,滿面痛心道:“在青丘山時,桑諾借養傷之名,一直住在尊上住所對面的廂房,趁著夜黑無人之時,她曾敲響主子的門,以暖床之名,自薦枕蓆!”
一瞬間,屋內一片死寂。
八公主的臉色漸漸發白,眼角抽了抽,最終,勃然大怒,“嘭——”地一聲,她險些一掌拍碎椅子把手,猛然間站起身,低頭指著桑諾,暴喝道:“好大的膽子!你這沒臉的下作狐狸精!”
“來人!掌嘴,戴上皮爪蘺,先給我打爛她這張臉!看她以後還能迷惑誰!”
“是。”兩個侍從應聲去取刑具。
桑諾的腦子像是一瞬間空了,不恐懼,也不委屈,絕境中,再多慌張又能幫上什麼忙?大不了是一死。
所以,她反而淡定下來,跪在地上直起身,揚起下巴,一雙傾國傾城的桃花眸子冷冷看向八公主,淡淡道:“八公主,您不能對我動刑。”
八公主一愣,頓時呵斥道:“反了你!一隻山野狐妖,也敢在我面前裝蒜?”
“小妖不敢。”
“什麼小妖?你是奴婢!”
“我是尊上的奴婢,在公主面前,我就是小妖。”桑諾昂首挺胸,面色冷淡地開口:“公主息怒,您是上仙,自然要照規矩辦事,我說您不能對我動刑,也是為了您好。”
八公主冷笑道:“是嗎?怎麼個為我好法?”
桑諾勾了勾嘴角,狐妖天生的媚骨隱隱流露,周遭幾個侍從看一眼,禁不住吞嚥一口。
桑諾不疾不徐地開口:“其一,凡人定罪,尚且有個審案取證的過程,您聽信一人之言,就要治小妖的罪,未免有損您的英明;其二,您雖是尊上的姨母,但鍾山是鍾山,東海是東海,您給尊上添些衣物,這算是慈愛關心,可若是隨意毆打尊上的侍從至其毀容,甚至殞命,恕小妖直言,那是越俎代庖。”
八公主氣得喘息不寧,顫聲道:“好啊……真是隻伶牙俐齒地狐狸,可我告訴你,雪時如今少不更事,堂姐早對我明言,讓我替她管教孩子,我如今替堂姐的孩子殺一個勾引主子的奴婢,沒人敢說我越俎代庖!你信不信,就算雪時現在自己站在這裡,也不會替你求一句情!”
桑諾仍舊面色冷靜,淡淡回答:“小妖沒有勾引主子,更沒有自薦枕蓆。”
“你撒謊!”桃姐兒急忙解釋:“奴婢站在尊上屋外等候傳喚時,曾親耳聽見二人的對話!”
桑諾輕笑一聲,幽幽轉頭看向她:“你聽見什麼?聽見我給尊上暖床了?沒錯,我是給尊上暖床了,尊上初入青丘時,正值冬末春初,我擔心主子受凍,就主動請求暖床,但確實沒有自薦枕蓆,小妖可以對天發誓,有半點這樣的心思,甘受天打雷劈。”
“小妖成精不過十五年,凡間男女之事,尚且近日才瞭解一二,何論女子之間?小妖當時還沒有成為侍從,不過當尊上是個需要人照顧的小妹妹,春寒料峭,小妖想替尊上暖床,算是多大的罪過?請公主明示。”
八公主聞言,不禁嗤笑一聲,挑眉道:“這麼說,你單單是想替一頭燭應龍暖床?真是天大的笑話!我們龍神何時畏寒過?我看你是連個藉口都不會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