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自然。”月華道:“卻不知尊上此番是否會來赴宴?”
應龍夫人怕是不會讓自家傻孩子出來獻醜的, 桑諾坦白道:“尊上該是不會來。”
月華神色有些失落, 又問:“你來此地究竟所為何事?應龍夫人又有什麼囑託?你直說就是,若是要緊的事情,我自會替你上奏王母的。”
“若是能直接上奏的事, 夫人也不會拐彎抹角地送我過來。”
桑諾並不打算透露來意,只是搬出應龍夫人這尊大佛, 好讓他們有所忌憚,於是緘口不言,再次瞥向身旁的守衛。
月華終於中了招,她讓守衛和侍從全都退下, 卻並沒有解開桑諾的捆綁,“現在可以告訴我了?”
桑諾意有所指地開口:“仙子姐姐最好別多問, 您若願意幫我,事成後, 夫人定不會忘了您的功勞。”
“你這話就叫人不安了。”月華仙子冷聲道:“莫非想夥同我背著王母, 做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娘娘對我有養育之恩,你們就是賞我坐仙山,我也不會背叛她。”
“姐姐說笑了。”桑諾笑道:“咱們夫人孝敬娘娘還來不及,談何見不得人的勾當,我就跟您透點底——是咱們尊上遇上了點麻煩,夫人不方便大張旗鼓的請娘娘幫忙, 所以派我來探個口風。”
“尊上?”月華睜大眼:“她怎麼了?”
“這我不能說。”
月華似乎對薑雪時十分關心,蹙眉忖度須臾,便抬頭道:“好, 我可以幫你,但我沒權利調動瑤池大殿的侍從,只能等蟠桃會那天,給你個機會給娘娘上幾道菜,能不能說上話,就都看你自己了。”
——
桑諾滿心期待地等到蟠桃會,瑤池殿的姑姑果然來蟠桃園調派人手。
一切順利,月華仙子爭取到替娘娘上菜的機會,又佯裝身體不適,臨時請桑諾替她伺候王母。
於是,桑諾終於跟西王母碰面了。
凡間供奉的那些神像可真是坑人。
桑諾一直以為王母和神像一樣,是個雍容富態、頭戴女帝金冠的慈祥婦人,如今見著了本尊,落差實在太大了——
西王母身形高挑而纖瘦,相貌也不慈祥,細長的鳳目裡透著股殺伐果決地銳利神色,雙脣薄而色淡,沒有笑意,抿成一條鋒利的弧度,令人望而生畏。
她無疑是個美人,卻不是那種讓人一見傾心的美人,關鍵是,桑諾完全不覺得自己長得有分毫像她……
不論如何,這百轉千回才換來的機會,絕不能浪費,上菜時,桑諾顧不上禮節,整張臉一直面對著王母。
王母娘娘一臉莫名的抬眼看她一眼,目光毫無波瀾,且並未停留太久,便垂眸對桑諾說了一句話——
“把糕點都撤下去。”
桑諾:“……”
應龍夫人怕不是眼神有問題吧?
會不會只有夫人覺得我長得像王母的女兒?
桑諾崩潰的心想:或許是某個角度相似?側臉?背影?還是笑起來的樣子?
西王母面無表情地抬起眼,就看見換菜的侍女表情豐富,對著自己不斷更換面部角度、擠眉弄眼……
“來人。”西王母神色疏淡地看向桑諾,下令道:“帶這丫頭下去,關入慎行司禁閉思過,讓尚宮局的姑姑們好好教她些規矩。”
桑諾:“……”
她真的像王母的女兒嗎?應龍夫人怕不是急火攻心出現了幻覺?
或者,會不會是王母與女兒分別太久,記不得長相了?這還是親娘嗎?不是最疼愛的小女兒嗎?
——
桑諾被關進一個逼仄陰暗的小廂房裡,環境比囚牢乾淨整潔,沒有窗戶。
來“教規矩”的姑姑沒有對她動刑,只是反覆讓她念誦抄寫晦澀的經文,總體而言並不算難熬。
就這麼百無聊賴的過了三天。
這真是走上絕路了,桑諾悲哀的心想。
被當做奴婢送來昆侖山,契約在蟠桃園的總管手裡,她連離開的自由都沒有,而王母根本不認識她。
這會不會是應龍夫人的詭計?
讓她心甘情願被困在昆侖山,就再也不能去騷擾龍崽子了?
正當她胡思亂想之際,房門被打開了,姑姑說:“快隨我去洗漱更衣,娘娘午後要召見你。”
謝天謝地,桑諾還以為王母早把她給忘了。
是不是後知後覺發現她長相熟悉?
可這都三天過去了,桑諾不敢抱希望,進殿後,再不敢亂朝王母擠眉弄眼,乖乖低頭請安。
“這些天,你都學了些什麼?”王母娘娘一襲緋羅蹙金刺五鳳吉服,坐在軟塌上,雙目微合,懷中抱著一隻黃白相間的小花貓,有一下沒一下地給它順毛。
桑諾用餘光瞥了瞥兩旁,似乎沒有旁人。
王母在同她說話?
這昆侖山的侍從還真受重視,犯了錯,還由主子親自開導。
桑諾說:“回娘娘的話,姑姑教我背誦默寫了幾篇經文。”
王母微一頷首:“背給我聽聽。”
桑諾頓時臉色一白,那些經文雖然都抄寫了不下十遍,可她都沒走心,沒想到王母會親自“抽查功課”,現下哪裡還記得內容?
她吞嚥了一口,挖空腦袋仔細回憶,磕磕絆絆地背誦了幾句。
王母似笑非笑地哼了一聲。
桑諾趕忙閉嘴,頷首主動認錯:“奴婢愚鈍……”
“這是愚鈍的緣故嗎?”王母壓著嗓子質問,睜開眼,一雙狹長的眸子凌厲地望向桑諾,責備道:“只顧著想自己的心思,旁人的話都當成耳旁風。”
“奴婢知罪,求娘娘恕罪!”桑諾滿面惶恐。
“罪不在你。”王母看著她:“罪在阿楚那丫頭,她把你送來我眼前,動的是什麼心思?”
桑諾心裡一咯噔——阿楚?是說應龍夫人?王母知道我是夫人送來的侍從?
“夫人囑託我盡心伺候娘娘。”
“哼。”王母沉聲道:“我看是囑託你說服我,盡心替她解圍罷?”
她怎麼全知道!桑諾心想。
“瞎猜的。”王母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將懷中的花貓擱在一邊,站起身,居高臨下注視桑諾的表情:“看樣子,我是猜對了。”
桑諾抬頭望向王母。
“回去告訴你的應龍夫人。”王母說:“我幫不了她。”
“她先前來求我向天帝求情的時候,我已經把道理說盡了,可她就是不聽,這世間又不是隻有她一個當孃的,救女心切可以諒解,可不自量力就只能自食惡果了,事已至此,她自己無顏來見我,叫你來又有何用?”
桑諾啞口無言,眼巴巴看了眼王母,又垂頭喪氣地低下頭。
王母注視著狐妖的臉,輕哼一聲,自言自語般呢喃:“還真是有七分相似,奇了,這楚丫頭去哪兒找來的?”
桑諾眼睛一亮,難道是說她長得像玄儀天尊?
應龍夫人沒騙她!
“娘娘。”桑諾重拾信心,抬起頭,亮晶晶地桃花眸子裡重現爛漫的笑意:“我給您揉揉肩罷!”
“收起你的小心思。”王母勾著嘴角坐回軟塌,沉聲開口:“我與玄儀的母女緣分早已斷絕,哪怕你真是她轉世投胎,與我也毫無瓜葛。”
桑諾頓時一陣失落,低頭小聲道:“奴婢明白。”
王母把花貓抱回懷裡,合上眼,低聲道:“叫你白來一趟,明日就啟程,帶兩顆蟠桃回去,向你們夫人複命去罷。”
桑諾抬起頭,呆呆注視著軟塌上的西王母,不知為何,彷彿能感受到她壓抑在心底深處地失望與思念。
桑諾不是玄儀天女,長得像又能如何。
她也曾經覺得趙璿有尊上的影子,可越是相處,越能發覺兩人之間的天差地別,於是這唯一的相似,只能帶來回憶和痛苦。
一個活生生的人有千千萬種不可取代的特質,長相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種。
很顯然,桑諾的長相勾起了王母的痛苦。
“娘娘。”桑諾緩緩跪伏在地:“在走之前,小妖是否有幸伺候娘娘幾日?哪怕兩三日也好。”
王母沒睜眼,微蹙著眉頭,厭惡地開口:“你還沒死心?”
“不是。”桑諾總覺得彷彿能感應到王母的痛苦,於是坦誠道:“小妖覺得娘娘十分親切,且聽聞自己有幸與玄儀天尊有幾分肖似,所以想替她盡一盡孝心,也不枉來這一趟。”
王母不為所動,冷哼一聲:“別學你那應龍夫人的自以為是,老身能在凡間找出數個與玄儀相像的人,這毫無意義。”
桑諾磕頭道:“求娘娘成全。”
“那就隨你的願。”王母起身朝裡殿走去:“三日之後,立即離開昆侖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