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傍晚時分,恰巧今日不需要加班,大家難得準時下了一次班。
祁寄和同事們邊聊天邊往外走,剛走出公司大廳,他們就在辦公樓前的法國梧桐下看到了一個與周遭格格不入的身影。
那人個頭很高,雖然穿著附近一所高中的校服,身上卻沒有什麼學生的朝氣,加上一頭毛糙糙的黃髮,看起來更像是不良少年。
他一直望著公司正門的方向,似乎是在等人,只是那一臉凶相看起來實在來者不善,連門口保安都時不時朝他手腕方向多看幾眼,防備地注意著那少年的動向。
來往的人有不少都看到了他,同事們正在好奇,卻聽見祁寄說:“有人找我,先走了,各位明天見。”
同事們愣了下,只來得及同祁寄揮手道別,就眼看著祁寄朝那個不良少年快步走了過去。
其中一個同事看著祁寄的背影憂心忡忡,小聲問:“哎……那位是不是小祁的弟弟啊?”
其他人也拿不準:“可能是吧,你看他還穿著高中校服。”
這個話題一起,眾人目光又都朝那個不良少年看去,其中幾個人的表情變得有些微妙,林哥更是欲言又止。
有人見他們這態度,不由好奇:“小祁的弟弟怎麼了?”
最開始說話那人小聲道:“你還記得之前小祁身上那些傷嗎?那好像就是被他弟弟打的。”
同事們吃驚:“真的假的?!小祁被他弟弟打過?”
有人不太相信:“那個校服不是S市一高的衣服嗎,這可是全市最好的高中啊。”
“再好的學校也不能保證所有學生都特別優秀吧,再說了,成績和品行也不一定能掛鉤。”
還有人問:“他們父母呢?不可能眼睜睜看著小祁被打吧……”
“小祁父母好像不在S市,我上次聽見小祁打電話,他弟弟的補習費用都是小祁交的。”
“小祁真被打過?”
“真的啊,”旁邊有同事忍不住,“你們是沒見過小祁身上的傷,上週右臉那傷都算輕的,之前他露出來的手臂簡直讓人不忍心看。你們說說,這麼乖一小孩,誰狠心下這麼重的手,我們一開始還以為他是被霸淩了……”
“是啊,問他怎麼回事他也沒說,就說是自己不小心,可那傷明顯就是被人打的。小祁現在實習又不住校,白天都在公司,除了他弟弟還能是誰?”
“你們看他弟弟那模樣,一看就不像乖學生,而且他弟弟之前也來過幾次,態度都不怎麼樣……”
同事們七嘴八舌的談論壓低了聲音,並沒有傳到已經走遠的祁寄耳中。
祁寄幾步走到法桐樹下,在對方面前站定。兩人身高相差不少,他一走近,說話都得仰頭看人:“鳴宇?”
祁鳴宇拇指抹了下鼻尖,面露不耐:“怎麼這麼慢。”
“剛下班。”祁寄問他,“你怎麼過來了?”
祁鳴宇今年高三,九月份剛開學,正是最緊張的時候,按理說他這個時間都還沒下課。
“考試放得早,”祁鳴宇皺眉,“老王要叫家長,讓你晚上過去。”
老王是祁鳴宇的班主任。
祁寄下意識摸手機:“要交錢?”
“……”
祁鳴宇面色一僵,以指為梳抓了下頭髮,才不耐煩道:“不是。”
不交錢就不急了,祁寄把手機收好,他今晚要去拳場,這位老師估計是沒法見了。
這麼想著,祁寄還是應了聲:“好,我等下和王老師聯繫一下。”
雖然祁寄沒有直接表現出什麼敷衍的態度,但祁鳴宇還是聽出了端倪,臉上神情也不怎麼好看。
“他說了讓你現在去。要是你不去,我明天也不用上學了。”
他又補了一句:“還有,老王姓楊。”
祁寄不置可否,問都沒問就接受了老王姓楊的奇怪說法:“楊老師是嗎?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見對方還是這種態度,祁鳴宇愈發煩躁,眉心都擰在了一起。
他直接伸手抓.住了祁寄的手腕,不管不顧地就要把人扯走:“我現在跟你去學校。”
祁寄平時反應並不慢,不至於躲不開祁鳴宇的動作。但他裸.露的手腕剛一被碰到,整個人就突然哆嗦了一下,身體像是被抽空了力氣一樣無法反抗,就這麼硬生生被祁鳴宇向前拖拽出去一大步。
祁鳴宇的動作本身就有些粗暴,加上神色語氣一直都不怎麼好,他這麼一拽,兩人的動靜馬上就引起了周邊人群的注意。
離他們不遠的地方有兩人路過,恰好認識祁寄,見狀都被嚇了一跳,忙上前把人攔住,問是怎麼回事。
說話間,他們還警惕地多看了祁鳴宇幾眼。
祁寄低咳一聲,再抬頭時,臉上還帶著得體的笑,他擺了擺手,主動道:“沒事沒事,我們認識。”
兩個同事將信將疑,但祁寄已經這麼說了,他們也不好多管。
祁鳴宇也沒想到祁寄的反應會這麼強烈,當下就不自覺地鬆開對方,狐疑地低頭看了下自己的手掌。
他再看祁寄,才發現對方露出的半截手腕微微泛紅,只是被自己握了一下,就在白.皙皮膚上浮現出了一圈鮮明指痕。
祁鳴宇皺眉,一抬頭又看見了對方臉上那如同面具一般溫和乖巧的笑容,頓時覺得愈發刺眼。
兩個同事確認過祁寄沒事之後便離開了,祁寄沒再和祁鳴宇多說,直接朝地鐵站的方向走了過去。
祁鳴宇微一遲疑,快步追了上去。
他們身後,目睹了整個過程的同事們不由對祁寄的處境愈發擔心。
這種擔心更像是一種不祥卻該死靈驗的預感。第二天一早,祁寄遲遲沒有出現,等過了打卡時間,林哥才接到了一個電話。
電話剛一接起來,林哥的臉色就不太好看,掛斷電話,他就匆匆去找了組長。
等林哥從組長那回來,同事們才終於得到了消息——
祁寄因為腦震盪,暈倒在了今早來上班的地鐵上。
“有好心人把小祁送到了醫院,本來以為是低血糖,結果查出來了中度腦震盪,身上還有大面積的軟組織挫傷……”
“天哪……”
同事們議論紛紛,相處這段時間以來,他們對這個漂亮又懂事能幹的實習生印象一直都很好,實在想不到會有人對他下這麼狠的手。
“是他弟弟打的嗎?”
“肯定是吧,你看他弟弟昨天那個態度。”
“大庭廣眾下就敢動手,回去更不知道怎麼……”
“唉,早知道昨天應該攔下來的……”
直到部門經理回來,辦公室的議論才停下。
經理在屋內環視一圈,指著祁寄的空位問:“這兒的人呢?”
組長正巧過來,解釋道:“那個實習生腦震盪,去醫院了,請了半天假,下午回來再把病歷補上。”
經理皺眉:“怎麼這麼不巧?今天可是新總裁正式上任的第一天。”
這不是正好撞到槍口上?
但是現在擔心這些也沒用了,經理看了眼手錶:“我得去開會了,今天還不知道有沒有臨時視察,大家都認真點,別鬆懈。”
說完,他就匆匆離開了。
事實上,員工請假並不算什麼大事,雲圖也有很完善的考勤制度。問題就在於,經理自己對這個新來的總裁都不瞭解,摸不清楚對方脾氣,心裡自然沒底。
上任總裁被調走後的月餘時間裡,代行職務的一直是副總裁張甫。而這位空降的新總裁還沒上任,喜怒無常、不學無術的名聲卻已經在雲圖高層傳遍了。
單是退役特種兵這個身份,就讓人沒辦法不擔憂。倒不是說大家對軍人有什麼偏見,但雲圖是家科技公司,高層都有相關學歷背景,而新總裁年齡滿打滿算不到二十五,扣去幾年兵齡再算,肯定連大學都沒讀完。
讓這麼一個人來管一家科技公司,簡直是貽笑大方,當笑話說都沒人會信。
雲圖雖然只是星海集團旗下的子公司,盈利卻相當可觀,而且雲圖正處在上升期,拿總裁這麼重要的位置胡來,公司內部不由開始人心動盪,就經理自己所知,已經有幾位高層準備向總部董事會反映了。
但不管各人心中如何盤算,在得知這位新總裁的真實背景之前,他們也不可能當面得罪此人。當務之急,還是得做好自己的職務。
經理暗歎一聲,抬頭望見不遠處的會議室,不由又有些犯愁。
今天新總裁來開會,這也是新總裁和副總裁張甫的第一次正式見面,張甫一向嚴厲,兩人遇上,肯定是針鋒相對,他們這些人都得跟著遭罪。
而實際上,會議的真實氣氛和想像中也的確沒差多少。
寬敞明亮、窗明幾淨的會議室內,一眾西裝革履的高管圍在長桌旁,各自正襟危坐,偶有交談,也都將聲音壓得極低。
雖然會議尚未開始,整個場面看起來已經莊重又嚴肅,但私底下究竟有多少洶湧的暗流,恐怕就不得而知。
不久,房門被推開,屋內眾人紛紛望去,視線集中在來人身上。
即使早有耳聞,仍有不少人暗自感歎。
這位未免……太過年輕了一點。
來人身材高挑,眉目俊朗,英氣逼人,一身修身高定襯出完美身形,第一眼便足以俘獲萬千芳心。
可惜這裡不是秀場,而是商場。屋裡坐的也不是會尖叫臉紅的少女,而是一群老謀深算的中年人。
眾人眼見新總裁徑直走向主位,甫一落座便扯鬆了頸間領帶,開口比坐姿更隨意:“開始吧。”
連身後緊跟而來的助理看起來都比他沉穩許多。
會議流程已定,各個高管依次就所負責部門做了報告。彙報期間,這位年輕的新總裁連面前呈交的報告都沒有翻開,只單手握了一支鉑金鋼筆,筆桿在手指間靈活翻轉,閃得人眼花繚亂。
雖然那支鋼筆每次在即將被甩出去時都會穩穩落回掌中,卻也完全沒有被拿來用作本質用途——從頭到尾,筆帽都沒被拔開過。
在座高管們目不斜視,專心彙報,心裡卻都下了評語。
年輕浮躁,傳聞不虛。
彙報到了尾聲,最後一個發言的正是副總裁張甫。
張甫剛過四十,他本身的性格嚴肅到近乎古板的地步,曾經不止一次罵哭過手下。不過這種性格並未真正影響到他在公司上下的評價,因為他的業務能力的確有目共睹。
張甫一開口,簡明扼要:“目前雲圖最關鍵也是最緊要的任務,就是新研究所的選址問題。”
圖像被投影在大屏,整個企劃清晰明瞭,關鍵重點一目瞭然。隨著張甫的講解,投屏還出現了一張S市工業用地分佈圖。地圖上,每塊計畫選址地的預算與優缺點都被重點標注,屋內眾人看得專心致志,連對新總裁的關注都消減了不少。
直到張甫講完,不少人仍盯著那張地圖,各自小聲交流著。
再看那位新總裁,他只在一開始掀起眼皮看了一眼,之後就完全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樣。
簡直和張甫對比形成了兩個極端。
彙報全部結束,桌旁眾人紛紛看向新總裁,等待他的發言和指示。
新總裁抬眼掃了一圈,臉上明明沒什麼表情,周.身卻透著一種無言的散漫。
他終於開了口:“還有要補充的嗎?”
一室沉默。
英俊的總裁用腳蹬著會議桌向後滑了半步:“那就散會。”
高管們一開始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他們以為新總裁好歹會說點什麼,卻連一句像樣的話都沒有等到。
各人的表情不由有些微妙。
這位不會是……什麼都沒聽懂吧?
事實上,在座並非沒有看不慣這位年輕總裁的人,畢竟不說雲圖,就是整個星海集團,之前也沒有過空降外行做要職的風氣。
若不是張甫副總裁在場,容不下錯處,都有人想在彙報的時候故意出錯來試探一下這位新總裁。
現在看來,空降總裁除了一張臉,其他著實沒有什麼出挑之處。
見新總裁自己都起身準備離開,高管們也紛紛準備離席。他們正暗自腹誹時,卻突然聽見了副總裁張甫的聲音。
“裴總留步。”
不少人回頭望過去,就見張甫對新總裁道:“我還有事找您。”
新總裁聞聲看他一眼,把手中鋼筆隨意拋給了助理,偏頭朝自己辦公室示意了一下。
“來吧。”
兩人剛一離開,壓抑安靜的會議室立刻熱鬧起來。
張甫和新總裁的不對路已經肉.眼可見,大家關心的是張副總為什麼會主動找新總裁談。這場單獨見面說不定就會有什麼勁爆的消息,眾人猜測紛紛,從下馬威到當場拍桌子,連張副總打算當場辭職的猜測都有了。
不過大多數人對最後一種猜測還是持保留意見。畢竟張副總在雲圖幹了也將近十年,能力資歷都夠格,之前還有傳聞說他和總部管理層有私人聯繫。
這場單獨會面不管怎麼猜測都十足刺.激,只不過因為張甫從總裁室出來回自己辦公區時仍是一張撲克臉,真實情況也無從得知。
而在半個小時之後,被八卦的另一位主角突然也出現在了眾人面前。
新總裁看起來絲毫沒受到談話的影響,整個人還是那副散漫的模樣,閑著沒事他還帶著自己的助理去各部門隨機視察了一圈,惹得不少人心裡都七上八下,猜不透他究竟有什麼目的。
新總裁的男助理也是空降自帶的,並不是公司裡的老人。助理年齡不大,不到三十,卻是油鹽不進,連背景都打聽不出來,和新總裁裴俞聲一樣神祕,導致大家想打聽一些和總裁相關的消息都少了個關鍵管道。
除了助理,陪同裴俞聲的還有一位公司主管,因為裴俞聲沒說自己的目的,主管陪著他各處隨意轉,也只能挑一些基本的東西介紹。
視察到七層時,主管正在給裴俞聲介紹公司的考勤管理制度,後者隨意聽著,正打算和人向樓下走,餘光瞥見樓梯附近的辦公區掛牌,腳步卻突然停了下來。
掛牌上寫著:運營D組。
他記得昨天見過的那個男孩就在這兒實習。
“等等。”叫住了正要按電梯的主管,裴俞聲腳步一拐,直接朝掛牌的辦公區走去。
身後主管有些摸不著頭腦,但還是快走幾步跟了上去。
一行人推門進去,屋內員工各司其職,都在忙碌地工作著,見打頭的裴俞聲走進來,他們還沒反應過來,直到看見主管,眾人才紛紛起身問好,還有人連忙去叫經理過來。
“沒事,都坐吧,好好忙工作。”
主管說話的時候,裴俞聲視線在屋內掃了一圈,卻沒有找到那張漂亮惹眼、讓他專程改道過來的臉。
察覺他的視線,主管跟著看了一圈,也很快就發現了不對。
因為正對屋門、離他們最近的那個位置正明晃晃地空著,連桌上電腦都沒有打開。
主管的臉色當時就不好看了。
他剛和新總裁誇完公司完善的考勤制度和高出勤率,就當場撞見了一個曠工的。
主管皺起眉,朝著匆匆趕來的部門經理,語氣不善地問:“這個工位的人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