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耳邊嗡嗡作響,錢哥粗啞的聲音像砂布,貼著脆弱的耳膜狠狠擦磨。
祁寄艱難地深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合同裡說過,不牽扯家人。”
錢哥一秒就聽出祁寄亂了陣腳。
他笑了一聲,“大方”地表示不和祁寄計較:“只要你來這次表演賽,合同就還管用。”
祁寄咬牙。
祁鳴宇下週才能出國,這週末就是十月假期,學校放長假不留人,如果真有人想傷害祁鳴宇,他甚至沒辦法讓弟弟躲進學校這個最安全的庇護所裡。
他沒辦法,只能把抗拒和著血沫吞下去,最後還是答應了表演賽的出席。
表演賽的日期定在十月假期裡,地點和前往方式還是老規矩,和之前幾輪比賽的區別就在於表演賽沒有獎金。不過錢哥說比賽之後會頒發一個獎牌,類似於證明,拿了那個祁寄就能徹底走人,從此和拳場再無瓜葛。
祁寄對空手畫出的大餅並不感興趣,但他唯一能做的也只有提高警惕,保護好弟弟和自己。
因為競賽,祁鳴宇的整個十月假期都要用來做賽前特訓。他不在家,祁寄自己也沒打算過節,表演賽前的幾天,他一直待在公司裡。
雲圖給了假期,但節假日加班工資三倍,和祁寄同樣選擇的人雖然不多,但也有,他並不算突兀。
隨著表演賽時日將近,祁寄的情緒也逐漸變得焦慮起來。
之前打比賽,拳場都會提前放出消息,好吸引觀眾下.注。包括祁寄最開始的幾場,拳場打的也是什麼“強勢黑馬對陣老牌王者”的噱頭,雖然是為了炒熱盤場,但好歹能透露出些資訊。
可這次的表演賽,祁寄卻自始至終都沒有收到任何消息,他不知道對手,不知道地點,甚至不知道規則和賽制。
直到表演賽當天,祁寄才收到錢哥發來的消息。
接他去拳場的依舊是一輛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黑色桑塔納,混入車流中就再無法辨認。桑塔納的前後車窗都做過特殊處理,只有戴上同等材質的墨鏡才能看清車外的情形。
祁寄非但沒有墨鏡,連眼睛都被厚厚的眼罩矇住,一上車就和以往一樣,被兩個壯漢夾在後座中間。
不只看不見,方向感在這裡也毫無用處,桑塔納每次都會故意繞路,讓人難以辨別方向。祁寄本身不想和拳場有牽扯,所以之前對此從來沒有提出過疑問。
但唯獨這次,不知為何,他卻始終有些心神不寧。
而且祁寄的皮膚敏感近來也越發嚴重,他雖然穿了厚厚的外套,也盡力和身旁兩個押解者保持了距離,但那種如影隨形的噁心和壓迫感,他卻始終無法忽略。
祁寄不由開始擔心接下來的比賽。
只希望這次表演賽的強度不要太大……能讓他撐到最後。
他胡亂想著,只覺得這一路甚至比之前去參加決賽時還要漫長。
等終於抵達目的地,眼罩和手腕上的綁帶被解開,祁寄揉著發紅微酸的手腕,這才發現,他這次來的仍舊是原來的拳場。
只不過這次的比賽場館,不再是參加之前比賽時去過的那些,而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
看清比賽場館的標碼的第一眼,祁寄就暗中皺了皺眉。
他之前比賽去過的幾個拳館都是地下的場館,章武也曾經和他提過,因為開了賭盤,為了避免麻煩,拳場的一應活動都在地下進行。地面之上的部分和他們沒有關係,連在這看了兩三年場子的章武都沒去過地上的建築。
可祁寄這次收到的新標碼,卻明顯是位於地表之上的區域。
不及細想,他就被帶到了室內,照慣例先去更衣室,然而推門進去,祁寄在衣櫃裡看見的卻不是熟悉的寬大短褲,而是一套明顯不是通碼的修身格鬥服。
祁寄不由腳步一頓。
為了爭取最高額的獎金,他打的是規則最少、也是危險係數最高的裸拳,不戴拳套,不帶護具。地下裸拳比正規MMA賽事的限制更少,就在幾年之前,這裡還曾經出現過早就被各大正規賽場明令禁止的膝擊K.O。
而和拳擊以及自.由搏擊的拳手相比,裸拳的拳手更喜歡不穿上衣,一是炫耀,二是威懾,他們會故意袒露出自己健壯結實的大塊肌肉。
所以拳場平日也不會給拳手準備上衣,之前幾輪比賽,祁寄上場時穿的都是自帶的短袖。
祁寄本就身材偏瘦,和那些一身腱子肉的拳手相比,就更顯得弱不禁風。所以前兩場比賽他都是秒贏,直到第三輪,對戰的拳手才真正開始重視這個纖細到看起來一拳就能打壞的對手。
但事實上,祁寄並不如旁人想像的那樣喜歡這個明顯對自己有利的視覺偽裝。
打比賽的肌肉男滿眼都是,他在裡面顯得突兀,反而會被特別關注。落在身上的視線多了,被認出來的可能性也就更大。
祁寄不喜歡被注視,也並不想讓打拳擾亂自己的正常生活。
而眼前這身修身格鬥服顯然違背了祁寄的這個意願——那件白短褲姑且算是寬鬆,另一件上衣卻是黑色無袖的高領,單看材質,就足以想像這件衣服十足的彈.性和修身的包裹,幾乎能把身體的每一處輪廓弧度都盡數勾勒。
祁寄找到了錢哥,想換回原來的比賽服。
錢哥的回答卻毫不客氣:“瞎折騰什麼呢?就這套!表演賽對服飾有要求,這是拳場的規矩,你趕緊換上,別磨嘰!”
拳場保.鏢直接把人堵在更衣室裡,隔兩分鐘還會敲一次門表示催促。祁寄沒有第二個選擇,只能換上了這身單薄修身的格鬥服。
親自穿上之後,他更明顯地感受到了這身衣服的特意剪裁。
祁寄穿普通型號的衣服都寬大,穿拳場的衣服更是鬆垮,最小號的比賽短褲都得自己動手在後腰上打個結才能穿,可這身衣服,卻像是為他量身裁剪一樣,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連腰線和後臀的弧度都被看似寬鬆的短褲勾勒了出來。
上衣效果更甚。祁寄本身膚色冷白,被黑色上衣一襯,對比愈發明顯。無袖高領的格鬥服彈.性極佳,包裹力又強,把男孩纖細的腰部線條展露無遺。
祁寄不太喜歡這種感覺。
他是來打拳的,又不是來跳操的。
但是更衣室外保.鏢的催促一直未停,祁寄無法,只能勉強壓下心中的不適,戴上了自己帶來的半臉面罩。
拳場的每次比賽都有不少現場觀眾,祁寄不想露臉,免得被認出來。之前的幾輪比賽裡,他一直用面罩遮著自己的上半張臉。
面罩是布的,用帶子系在腦後,並沒有防護作用,所以不算犯規。
收拾好一切,他終於在催命般的督促下走出了更衣室,但令祁寄意外的是,這次他並沒有如以往那般被帶去賽前休息室等待比賽,反而接到了一個新的通知。
有人要見他。
地表建築的通風和採光設計都要明顯強於地下場館,但祁寄在這裡並沒有多少認真觀察的機會,從更衣室出來,保.鏢帶著他直接從一條狹窄的單人通道直行向上,這通道曲折蜿蜒,封閉性極強,根本無法辨認方向。
不知走了多久,祁寄才終於來到了一片燈光明亮的區域。
他順著樓梯拾階而上,又拐了好幾個彎道,才終於被領到正廳。錢哥站在正廳門口,一見到祁寄,就催促他趕緊過去。
兩人向內走,正廳沒有門,裡面是一片富麗堂皇的陳設,錢哥一改在祁寄面前的蠻橫無賴,小心又諂媚地叫了一聲:“蔣少,人給您帶過來了。”
他們站的地方已經能看見正廳內景,奢華的紅木沙發上坐著一個年輕男子,手臂正攬著一個風情妖.嬈的紅衣女人。
男子拿著一個紅酒杯,神色不虞:“媽.的,那個傻.逼要是落在我手裡……”
聽見錢哥的聲音,罵罵咧咧的蔣少才收了後半句,一臉不耐煩地看了過來。
他的視線略過錢哥,落在祁寄身上,卻是定住不動了。
男孩穿著黑色修身上衣,襯得一身雪膚愈發白.皙。
他身上帶著一股這裡的拳手常有的血氣,不濃。這血氣放在別的拳手身上是凶悍,是血腥的搏命。繞在他身上卻是誘.惑,是勾人的色情。
蔣少直接推開了身邊的女人,他站起來,抬腿就要往祁寄這邊走。
滿身風情的女人神態嫵媚,還嬌嗔地伸手拉了一下蔣少的胳膊,卻被蔣少毫不留情地一把甩開。
女人被蠻力推倒在地,卻被嚇得不敢再發出聲音了。
蔣少幾步走近,抱著臂站在祁寄面前,從頭到腳地仔細把人打量了一遍。
他的眼神直白赤.裸,水蛭一樣濕膩膩地粘在人皮膚上。祁寄被看得很不舒服,卻又礙於對方的身份和身後的錢哥,不能躲。
蔣少笑了一聲:“你就是今晚要上臺打拳的那個?”
錢哥跟他說過名字,他根本沒記,見了人才被勾起興趣。
祁寄面上不顯,暗中皺眉:“嗯。”
錢哥在後面狠□□了他一下。
“怎麼說話呢,什麼態度!叫蔣少!”
祁寄咬脣,鮮明的疼痛和詭異的顫慄從後腰被錢哥碰過的地方傳遍全身,疼得他指尖一顫。
他不能不低頭,重新回答:“蔣少,我是。”
蔣少反而沒生氣,還笑著,他看起來比錢哥還好說話,如果他剛剛沒把懷裡的女人一把甩開的話。
“呦,聲音也這麼甜。”
祁寄掐住掌心。
他越來越覺得不對勁。
蔣少揚了揚下巴,饒有興致:“把面罩摘了給我看看。”
祁寄皺眉。
他沒見過這個人,只記得章武以前提過一句,前幾年那次膝擊K.O出了人命之後,拳場換過老闆,新老闆姓蔣,是個二代,行.事飛揚跋扈,背景深不可測。
而錢哥叫這人蔣少,還對他這麼諂媚,對方身份呼之欲出。
可祁寄不懂,他是被叫來打表演賽的,如果這個蔣少真是老闆,為什麼要專程見他,還對他這種態度?
見祁寄不動,蔣少催促:“快點啊。”
後面的錢哥氣得咬牙切齒,壓低聲音訓祁寄:“讓你摘你就摘,還愣著幹什麼,聾了啊?!”
他轉頭還點頭哈腰地和蔣少賠不是:“蔣少,他不懂規矩,您別和他一般見識。”
祁寄無法,只能伸手把面罩解下來。
他用餘光觀察著四周,主廳每個門都有兩個以上的保.鏢,配了隨身電.棍和對講手錶,一時很難找到薄弱的突破口。
面罩摘下來,祁寄也不好再四處看,只能垂下眼來。
蔣少盯著他,幾乎挪不開眼睛。
連逐漸急促的喘息聲裡都帶上了令人厭惡的潮氣。
祁寄隱隱有些反胃,對方沒有碰到他,他卻莫名生出了和之前皮膚被碰觸一樣的暈眩和噁心。
蔣少啞著聲音問:“你多大了?”
祁寄強壓下心頭不適,低聲道:“二十。”
其實他才十九,但對外習慣了說二十。
“二十?”蔣少笑了聲,“看你這樣,頂多十六啊。”
他伸過手來,居然是想去摸祁寄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