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番外五:腰還疼嗎?
那次意外的醉酒經歷之後, 祁寄足足休養了三天, 才恢復了平時的走路姿勢。
明明喝醉的是裴俞聲, 可這回卻比之前祁寄自己喝醉後休息的時間還長。幸好祁寄已經和公司申請了深造名額,休息這三天並沒有耽誤什麼工作。不過儘管如此, 祁寄原本計畫好的出行計畫也還是因此被推後了。
幾天後, 臨近七月十五中元節當日, 祁寄才和裴俞聲一起,回到了自己的老家去祭拜父母。
祁寄的家鄉城市尚未修建機場, 從省會過去還要轉車,最後他們乾脆選擇了坐直達的動.車回家。
雖說是直達,但在下了動.車之後, 兩人還是又坐上了長達兩個多小時的大巴車,一路走得相當折騰。
祁寄早已習慣了這漫長而顛簸的回家路,但他擔心裴俞聲會不適應。畢竟總裁先生出行基本全靠飛機,到哪兒都有私人司機陪同,讓男人坐這種擁擠嘈雜的慢速公共交通,好像著實有些委屈。
幸好大巴是兩人座,暫時不用擔心再受其他人的影響。汽車開動後, 祁寄就悄悄把手伸過去, 越過扶手,握住了男人溫熱的指尖。
裴俞聲低頭看他, 視線中帶著詢問。
祁寄輕聲道:“車上是不是有點亂?先生應該不太習慣這種車吧,再有兩個小時,到家就好了。”
裴俞聲伸過另一隻手來, 幫人調整了一下自備的腰後靠墊,道:“沒什麼不習慣的,之前我訓練時也坐過不少各類的車。”
徒步十幾個小時也不是沒有的事。
退役後的總裁生活格外養尊處優,卻也沒有消磨掉裴俞聲骨子裡的俐落與堅毅。
祁寄這才意識到,自己多慮了。
說話的工夫,隨車售票員便來挨個檢票了。裴俞聲坐在外側,沒用祁寄操心,他就直接把兩人的票遞給售票員,待人查看完後,又放回了容易取放的揹包側兜中。
男人的動作熟練又自然,果真沒有什麼不適應的模樣,倒像是坐慣了大巴一般。
看著裴俞聲的動作,不知道為什麼,祁寄突然回想起了兩人還沒確定關係之前,他們一同去超市買熟食的事。
那時候祁寄還欠著債,每筆開支都會精打細算。而裴俞聲非但沒有對他的節儉和這市井生活表示出絲毫的輕視,還主動幫祁寄挑揀起了更實惠的選擇。
這種感覺……很奇妙。
祁寄之前負債太多,早已習慣了把一分錢掰成兩半花,幾塊幾分錢都要斤斤計較。雖然他只對自己節省苛刻,並不會去佔別人的便宜,但他也很清楚,這種行.事方式勢必會影響他的社交。
所以儘管一直以乖巧態度示人,祁寄卻幾乎從來不會去主動結交朋友,更沒有談過戀愛。
特殊的經歷造就了祁寄的不同。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與身邊的同齡人格格不入。
但裴俞聲不一樣。
裴俞聲無聲地抹去了那無形的隔閡,將兩個原本毫無交集的世界一點一點折疊在一起。
祁寄根本沒想過自己會和一個家境差異如此懸殊的人談戀愛,而真正在一起後,裴俞聲從來沒有讓他感受到過差別和不舒服。
祁寄悄悄歎了口氣。
他大概這一輩子都學不及裴先生體貼的十分之一。
正想著,祁寄額前的碎發被輕輕撥.弄了一下,散亂的髮絲被攏到了耳後。
他一抬眼,就看見了正望著自己的男人。
裴俞聲用手指輕輕摩挲了一下祁寄的臉頰,欲言又止。
祁寄問:“怎麼了?”
大巴車行駛的低低嗡鳴輕易便能蓋過說話聲,隔一層椅背就再聽不清別人的聲音,正是說悄悄話的好時候。
只不過裴俞聲開口時,問得卻還是這幾日來不知詢問過多少遍的一句話。
“腰還疼嗎?”
祁寄失笑,認真搖頭:“不疼,我已經好多了,真的。”
自從那日將他翻來覆去地折騰了一整夜之後,清醒過來的裴俞聲就明顯有些懊惱,男人對祁寄的態度愈發小心翼翼,彷彿他是玻璃做成的一般,生怕他一不小心就會被弄碎。
祁寄斷斷續續昏睡休養的那三天,裴俞聲幾乎一句話都沒說。祁寄起初還以為是男人的酒還沒有醒,後來才察覺對方的動作比之前溫柔更甚,不管他什麼時候從昏睡中醒來,都能一眼看到床邊的男人。
三天裡,男人默不作聲幫他喂粥,擦臉,上藥,等到祁寄忍不住詢問對方是不是遇見了什麼心情不好不想說話,裴俞聲才終於恢復了之前的開口頻率。
只是祁寄膚色白,凝血又緩慢,那些遍及全身的印記就盡數變成了難以消退的淤痕,看一眼都讓人覺得觸目驚心。等到養了幾天之後,那些印記的餘痛漸漸消退了,痕跡卻還明晃晃地留著。
祁寄自己倒沒覺得有什麼,可每次裴俞聲看見,卻都會沉默許久,連平日裡望向他的目光都比之前收斂了許多。
等到這回出來,裴俞聲仍舊一直在緊張祁寄的身體狀況,單是不同用途的靠墊就給他帶了三個,商量交通方式時也不提自己,只問祁寄能不能撐得住。
祁寄一開始被問時還有些害羞,次數多了就習慣了,現在更是覺得有些無奈。
雖然那晚裴先生的確把他折騰得不輕,但也並沒有真正傷害到他,祁寄至始至終都沒有流.血,只是被磨得久了,腫得厲害,惹得前面頗有些吃不消。
等他睡醒之後,就把那晚哭掉的眼淚給忘了,並沒有要怪.罪對方的意思。祁寄覺得,畢竟是喝醉了,有些失控也正常——他自己醉了還喜歡粘著人不放呢,也沒見裴先生控訴他總把脣親破。
祁寄拍了拍男人的手背,又不厭其煩地重複了一遍:“真的沒事了。”
裴俞聲反握住他的手,把男孩的手掌包在了自己的掌心裡。
祁寄滿意地晃了晃自己小.腿。
暮夏轉秋,天氣漸漸涼爽了下來,裴先生又變成了居家外出必備的人形暖爐。
兩個小時後,大巴車抵達了汽車客運站。兩人走出車站,已是傍晚,暮色四合,華燈初上。晚風輕緩,溫柔地吹過他們身畔。
祁寄轉過身來,面朝裴俞聲伸出了手。
他的背後是斑斕的夜燈,眼中是比所有燈火更璀璨的光。
祁寄笑著說:“先生,歡迎和我回家。”
裴俞聲眼底也染上了一抹笑意。
他伸出手,和人十指緊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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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多沒有回來,這座曾經熟悉的小城也已經染上了陌生的色彩。路旁出現了不少新的建築,祁寄看著都頗有些新奇。
祁家之前的房子已經賣了,這次回來,祁寄就直接和裴俞聲一起住在了酒店裡。
他其實也沒什麼舊情好惦念。因為巨額的負債,家裡人對祁寄和他的父母避之不及,早在離家南下S市之前,他們就已經和家裡親戚徹底斷絕了關係。
再加上不想碰見姑姑一家,祁寄之前也沒有回來掃過墓,一直都是在父母出事的那條街送花祭拜。
這次回來,除了中元節掃墓,祁寄還要處理父母骨灰盒遷動的事。原本祁家父母的骨灰盒存放在一家叫永和的殯儀館裡,雖然這家殯儀館有些簡陋,但勝在管理費便宜,也吸引了不少客流,漸漸就在這小城發展出了一定規模,許多買不起公墓的家庭都會把骨灰寄存在這兒的安息堂中。
但永和殯儀館的經營其實並不規範,連許可證書都不怎麼齊全。這兩年市場開始規範整頓,取締了這些不合理的殯葬館,裡面存放的骨灰自然也要遷走。
祁寄這次回老家也是要把骨灰遷走,老實說,這件事還真讓他有些犯愁。
骨灰盒的存放大致分為兩類,一是放在單獨的公墓中,價格偏貴,可以獨自立碑。二則是放在安息堂的骨灰櫃中,只佔一個櫃格,管理費相對便宜一些。
現在的祁寄並不再缺錢,哪怕是公墓也完全能買得起。只是隨著家鄉經濟發展,這兩年有能力購.買公墓的家庭越來越多,公墓位置也變得緊缺起來,而且這次存放了不少骨灰的永和殯儀館一關,其他墓園安息堂的位置也會很緊張。
加上祁寄這些年一直沒回來,對老家的墓園經營狀況也不怎麼瞭解,就對此頗覺有些棘手。
祁寄接完幾個電話,忍不住歎了口氣。
剛買完早點的裴俞聲回來,把紙包裹著的蛋堡遞過來,問:“怎麼了?”
祁寄接過蛋堡咬了一口,熟悉的味道稍稍撫平了一些憂慮,
他和人分著早餐,把殯儀館的事告訴了男人。
“這該怎麼辦,去網上查一查能找到靠譜的墓園嗎?”
他現在已經能很自然地把自己的煩惱告訴裴俞聲,不再是一個人自己扛著了。
裴俞聲伸手幫人蹭了蹭嘴角的碎屑,等男孩不好意思地開始找紙巾擦嘴,才道:“現在正規墓園的經營都要有官方的批准許可,應該也會有正式登記,不如你去問問114?”
祁寄想了想,也對。
114還更靠譜一點。
吃完早飯,他就給114打了電話。114為他提供了幾個正規墓園的號碼。
等拿到號碼,祁寄又有些心裡沒底,這些規模比較大的陵園應該早就被預定完了位置,他還能找到空位嗎?
祁寄試著挨個撥通了那些號碼,果然,前面幾個墓園都說自己已經封園了,要等擴建後才有位置,基本都要等半年左右。
到了最後,就剩下了一個規格最高的墓園沒有打。
原本這個名為千秋的墓園排在前面,只是祁寄覺得這家肯定搶手,就先跳了過去。現在其他公墓都封園了,他就只好試著打了過去。
祁寄其實並沒有抱什麼希望,本以為也會沒有位置,結果對方聽完,卻道:“公墓倒是有,我們正好有一個新的雙人公墓。”
祁寄一驚,這麼巧?
對方又道:“就是這個價格……可能稍微有點高。”
這個補丁也成功打消了祁寄並未成型的懷疑,一番商量之後,他便和人約好了去墓園實地看一看。
墓園的位置距城區有些遠,不過開車半個多小時就到了。祁寄一下車,就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氣——這兒風景優美,碧樹成蔭,單看環境,也著實是個好地方。
等看過那片空出的公墓之後,祁寄更是一點猶豫都沒有了。新公墓的位置相當優越,圍在一片碧草綠蔭中,幾乎能算是一片單獨的陵園。這種充足的空間和優越的位置,要剛剛那價格其實一點都不高,甚至可以說是相當實惠。
祁寄當即和墓園定下了這個位置。
簽完合同後,千秋墓園的工作人員又和祁寄定下了入園流程。骨灰盒遷移的事由千秋墓園全程負責,包括該有的程式、時間的選擇、一應忌諱講究等等,全部一手操辦。
他們的安排相當妥善,讓祁寄省了不少心,而且這些流程還沒有額外收費,就讓那原本的費用顯得更值了。
公墓的事定好,祁寄心頭的重擔終於放了下來。忙完之後,他又接到了永和殯儀館的電話,讓他帶著骨灰持有證前去簽字。
一到殯儀館,祁寄就撞見了一個熟人。
是他的堂姐,夏靜。
因著和姑姑一家的經歷,祁寄對這個堂姐也沒什麼特殊感情,不過出於禮貌,他還是朝人頷首問候了一下。
“堂姐。”
幾年沒見,夏靜比之前消瘦了許多,看起來有些憔悴,但她身上又多出了一種從未有過的生氣,狀態倒也不算太差。
看見祁寄,夏靜明顯一喜,她快步走過來,正要和祁寄打招呼,但等看清他身後的人時,夏靜的臉色卻突然一變,神情中流露出了幾分懼意。
但已經走到了面前,她也沒辦法再退回去,只能硬著頭皮,磕磕絆絆地和祁寄聊了幾句。
夏靜也是因為骨灰遷移的事過來的,姑姑一家三人的骨灰都存放在永和殯儀館,眼下她也需要找一個能安置的地方。
因著臨時遷移的事,市內其他墓園的安息堂位置都很緊缺。儘管官方予以了安排和幫助,但想拿到位置還是需要排隊。
夏靜今天一早就過來了,她已經排了好幾個小時的隊,然而還有沒排到,今天的名額就截止了。
沒辦法,她只能明天再來跑一趟。
祁寄聽完,略一蹙眉。
明天再來,豈不是還要排一上午的隊?
他對夏靜的厭惡感沒有像對姑姑家其他人一樣強,因此還是建議了一句:“不然你問問千秋墓園,他們那的安息堂可能還有位置。”
既然千秋的公墓有空位,那說不定安息堂也有位置。
結果夏靜聽見這話,卻是驚訝地睜大了眼睛:“那邊、那邊不是三年前就滿位封園,不賣了嗎……?”
祁寄皺眉,三年前?
他問:“確定嗎?這是哪來的消息?”
不知道為什麼,夏靜突然開始臉色發白,嘴脣也不住地發抖,像是怕得厲害。
她連眼睛都不敢抬,幾乎要把頭低到自己的胸前去了:“也,也有可能是我記錯了……”
祁寄聽完,心中的疑惑卻一點都沒有減少。
而且夏靜的狀態也讓他忍不住心生懷疑。
夏靜生性軟弱,從小又被父母和哥哥一起打罵,一直是唯唯諾諾的模樣。不過她面對祁寄時還好一點,畢竟祁寄小時從沒有欺負過她。前段時間,夏靜還鼓足勇氣和祁寄借了錢,按理說,她應該不會害怕祁寄才對。
可她現在為什麼又被嚇成了這幅模樣?
祁寄的疑問尚未得到解答,就有工作人員走了過來,叫那些骨灰持證者們前去簽字。
因為人員眾多,這次簽字暫時不允許陪同,只有持證者能進去。
“那你先去門口等我吧,我簽完就出來。”
祁寄和裴俞聲說了一句,男人便轉身去了門口。
祁寄和夏靜一同去簽字,走進裡面走廊後,他明顯發覺夏靜鬆了一口氣。
祁寄疑惑:“堂姐,你剛剛很緊張嗎?”
夏靜沒說話,反倒先向走廊外看了看,像是在確認什麼似的。然後她才敢回過頭來,道:“有,有一點。”
看見她的動作,祁寄愈發不解:“怎麼了?”
夏靜又朝後面看了看,才小心翼翼地問:“小寄,跟你來的那個人……你們很熟嗎?”
和他來的人,不就是裴俞聲嗎?
祁寄問:“他怎麼了嗎?”
夏靜怯生生地說:“我,我之前見過他,有點害怕……”
祁寄皺眉。
夏靜怎麼會見過裴俞聲?